六月,一边努力备考,一边又开始准备“七?一”晚会。在这次告别母校的晚会上,我们年级除了有夏雨田、戴安康的精彩的相声表演外,还有一个感人的节目《青年英雄颂》。这是我们自编自导自演的造型诗朗诵。一个方桌搭上一块落地的红布就是一个雕塑基座了。四位同学分别扮演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向秀丽。四位同学表演很到位,一亮相就给人逼真的英雄塑像的感觉。朗诵的同学则是满怀真挚深沉的崇拜之情在颂扬四位青年英雄。表演也就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英雄的颂歌在感动我们自己的同时也感动了全体观众。暴风雨般的掌声送我们走下舞台。我记得参与创作和朗诵的有我、刘百燕、彭慧敏、戴安康、王洪玉、郭建良等人。《刘胡兰》颂是我写的,所以我还记得它的序诗和尾声。“年轻的朋友啊,你可曾听见过隆隆的炮声?你可曾看见过滚滚的硝烟?你可曾知道啊,为了今天的幸福,有多少人把青春奉献?井冈山的岩石金沙江的水,天安门前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它们会告诉你:美丽的五星红旗是英雄的鲜血染红,幸福的康庄大道是英雄的生命铺成。……十四岁的刘胡兰啊,十四岁的小姑娘。十四岁的刘胡兰啊,十四岁的英雄!你‘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花为你艳,旗为你红,我们为你唱赞歌啊,你永远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依依惜别“半月楼”
七月,学院召开了毕业生动员大会。文华楼前拉起了巨大的横幅:“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我因为是文艺积极分子,和学院某些领导很熟。管人事的领导知道我如离开武汉,就只剩我妈一个人在家了。我符合留城条件,他要我写一个留城申请报告。我说:“我是共青团员,主动申请留城是可耻的。我应该响应党的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有这样想法的绝非我一人。如果你能看到我们当年的毕业生登记表,你会发现,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填写的:服从组织分配。
离开昙华林的前夜,我和几位好友坐在女生宿舍前的草坪上话别。那是一个美好的仲夏之夜,清风徐徐,皓月当空。从交谈中我知道了,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无论在哪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将永远忠于我们的理想,要在平凡的岗位上作出不平凡的业绩,力争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一定要做到“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我们几个人,有的要回广东,有的要去恩施去荆州去襄樊,都要远远地离开大武汉了。反而是我分在黄冈地区,距离武汉最近。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聚!夜深了,一缕依依惜别的愁绪开始缠绕我们的心。一人起头众人和,我们相依相偎唱起了:“但愿从今后,我俩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月光下的女生宿舍,那美丽的白色半圆形小楼,在我的泪光里变得朦朦胧胧。我在心里说:再见了,美丽的半月楼,快乐的女儿国!再见了,美丽的昙华林,多彩的大学生活!
(凌忠祺,1956年入中文系。曾任鄂州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
昙华林,我心中的歌
【王浚山】
我家住在长江边。每到傍晚时分,我总爱沿着滨江公园的林荫道散步。江水波光粼粼滔滔东去,波浪拍岸,发出节奏鲜明的声响,好像在唱着永远唱不完的歌。踏着波浪的节拍,在漫步中,我总会想起五十三年前的往事……那年我高中毕业了。八月的一天中午,邮递员推着自行车,边看门牌号码边向我家走来。走到我家门口,他手里拿着信封,高举着一边摇晃一边大声喊道:“王浚山,来通知了,考上大学了!”那年是一九五九年,录取通知书告诉我考取了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八底到武昌昙华林报到。
也就是在长江边,我一手提着一个装着生活用品的线网兜,一手提着一只小木箱,沿着江岸一级一级的江岔子(也就是江岸的阶梯)拾级而下,乘上开往武汉的轮船。江水滔滔东去,那拍岸的波浪发出节奏鲜明的声响,好像在唱着永远唱不完的歌。停立船舷边,望断滔滔东去的江水,眼前水茫茫的一片,我不知道武汉在前面什么地方。我在心里默默唸着“昙华林”的地名,想像着它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我知道,在那遥远的地方,我将开始人生第一课,去寻找那还十分飘渺的梦想。
那年,我刚满十七岁。
华师中文系在昙华林里。“昙华林”这是个多么美丽的名字呵!我想,在那里一定开满昙花,是一个充满梦幻的地方。走进昙华林,映入眼帘的却是苍翠的松柏,高大的银杏、梧桐和叫不出名的阔叶树和葱郁茂密的灌木丛。看上去年代已经很久远的红砖灰瓦西式楼房掩映在绿荫之中。我没有看见昙花,却感觉置身在一个幽深静谧的庭院里。那沿着满坡落满树叶的幽静小路,那飞檐高挑像古建筑一样的室内体育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高耸在绿树丛中的文华楼。“文华楼”,这是个多么令人神往的名字呵!我认为,只有叫“文华”的楼,才配建在中文系里。
此时,我的思绪飞进了文华楼中的教室里。在我眼前浮现出教我们“先秦文学”的石声淮教授的身影。石声淮教授瘦长高挑的身材,背微微有些驼,平时总爱穿一袭长衫。上课时,他不紧不漫娓娓道来,全神贯注沉浸在讲授之中。他微微仰着头,眼神深邃遥远,好像在眺望着很远的地方。一次,他讲授屈原《楚辞》中的《离骚》篇。当他吟诵到“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时,转身走到黑板前,在黑板上画了一只车轮,在轮子和地面交接的地方画了一块塞住车轮不让其滑动的木头。他讲道:“轫”,就是这块塞在车轮子下的木头。车行前,拿走楔轮子的木块,就叫“发轫”。所以“发轫”引申为“动身”、“启程”的意思。他配的图解形象生动的讲述一下子使我们豁然开朗,在我眼前仿佛一辆车子已经启动,开始远行。我忽然感到,石声淮教授吟诵《离骚》时的形象不真像屈原吗?
对于中文系的学生来说,图书馆是知识的宝库,是最重要的地方。中文系的图书馆在文华楼上面的山坡上。星期天一些经济条件好的同学都上街去了。我囊中羞涩,就泡在图书馆里。我如饥似渴地在书堆里饱餐,享受着那从未品尝过的美味佳肴。碰上我喜欢而又买不起的书,就一本本地抄。至今我还收藏着的《沧浪诗话》,就是我在图书馆里一字一字抄下来的。
文华楼是华师中文系的标志和灵魂,在文华楼里,辛勤的教授们皓首穷经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才华出众的有为青年;在文华楼里走出了一届又一届学业有成的学子。文华楼是华师中文系历史的见证和丰碑。
在文华楼院内,有一口水井,水井边有两张很大的水泥台子。水泥台子大到可以在上面把整床被单铺开。水井很深很深,井水很凉很凉。水井是我亲密的伙伴。第一次远离家乡在外求学,最感到困难的就是洗被子。在家里,被子、衣服都是母亲洗的。现在要自己洗,真是不敢设想。看见水井边偌大的水泥台子,真像找到了救星。我把被单铺在台子上,擦上肥皂,用洗衣刷一块一块挨着刷洗,直到把被单全部刷洗完,然后放到大木盆里用脚踩着清洗干净。我再也不怕洗被单了。课余休息时,我同水井、洗衣台交上朋友,水井和洗衣台伴随了我四年。它们是我四年大学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吃水不忘挖井人”,每当我想起那清清的井水,宽阔的洗衣台,心里就荡漾起一片温情,感到格外温暖。
昙华林、文华楼和水井是不可分的。郁郁葱葱的昙华林、高高的文华楼、深深的水井培育了一代又一代华师中文系学生。从涉世未深的青年到饱学成熟的才俊,是昙华林这个摇篮哺育了他们。
昙华林也真像个摇篮。走进昙华林中的华师中文系,四周环抱的是一个高坡。坡上林木茂盛,绿树成荫。沿着坡上的石梯拾级而下,是一片绿树掩映中的楼房。昙华林就像是一个盆地,中文系的教室、操场和学生宿舍就在这盆地之中。这难道不是一个大的真的摇篮吗?
昙华林,我永远不能忘怀的地方。一个十七岁的青年就是在这里长大,成人,开始了既平凡又不平凡的人生。
昙华林,我心中的歌……
(王浚山,1959年入中文系。曾任宜昌市人民政府副秘书长,宜昌文联党组书记兼主席)
初到昙华林
【王敏夫】
1961年9月,我满怀求知的渴望和上大学的喜悦,从洪湖农村来到了武汉,走进了我向往已久的华中师院中文系校园——昙华林。
昙华林位于武昌古城东北角内,西有花园山,东近大沙湖,背山面水,视野开阔。院外还有护城河缓缓流淌,仿佛诉说着往昔的故事。昙华林非常僻静,初来的人难以找到门径,走东门要转一大圈,走南门要经脂胭路,过粮道厅、拐几个弯,穿几道巷,只有到了学校门前,才感到豁然开朗,另有一番天地。这时你会被她那古朴、典雅、风景如画的校园所吸引,满园的樟树粗壮高大,枝繁叶茂,环抱着校舍屋宇,没有汽车轰鸣,没有人声鼎沸,除了偶尔听见几声鸟鸣,一切显得安静祥和。
昙华林里,有一道自然形成的土坡,由西向东伸延,将校园分为两半,南边高地,座座欧式小楼是老师们住房和办公场所;北边低平,建筑十分集中,一个中西结合的四合院,四进三层,教室宿舍都在其中,并有走廊与饭厅、盥洗间紧密相连,中文系的学生几乎全在大院里学习生活。在这个四合院中,我度过了整整四年,留下了许许多多美好的记忆。
初到昙华林,环境陌生,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几乎从未曾谋面,特别是我们这来自农村的学生能否与城里的同学和谐相处,心里十分茫然。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与了解,很快打消了种种顾虑,同学间热情友好,乐于助人。不仅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了许多好的品质,还学到了在课堂上难以学到的知识。
记得刚进校园的第一个周未,天气有点热,吃罢晚饭去洗澡,只见澡堂里的人很多,十几个水龙头都有人在使用,有的还坐在一旁等侯。有人讲话,有人唱歌,伴随着流水哗哗,洗澡室里充满了阳刚之气。我正找位子坐下,身边有个同学主动同我打招呼说:“你是新来的同学吧?”我说“是。”他问:“叫什么名字?”显得很亲热。待我告诉他后,他说:“你的名字颇有文气,我叫卢诗信,五八级的。”我见他快言快语,自报家门,便同他闲聊起来,说:“你的名字也很雅,诗兴大发。”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无拘无束的交谈起来,于是他热情地介绍中文系的过去和近况,特别是在讲到老师的时候,敬佩不已,说:“方教授是中文系主任,全国知名学者,明清文学的权威,讲课引原文时,不看讲稿,西厢记、葬花诗背诵如流。杨教授不仅学识渊博,根底扎实,而且治学严谨,他编写讲义全用毛笔,书写工整,一笔不苟,讲稿堪称书法珍品。还有高教授、石教授讲课也很有特色,听他们的课,那简直是一种艺术享受,你总嫌时间太短。”介绍青年老师的时候也如数家珍,邢福义、王庆生、刘兴策等等,说他们课讲得好,深受同学们欢迎,学术也颇有造诣,知名度很高。他绘声绘色地介绍,是那么自豪,那么富于感情。他一口气足足讲了半个小时,我也被他的情绪所打动,我们两人聊得如痴如醉,几乎忘了洗澡。其他同学都走了,他才说:“好了,不讲了,洗澡去!”这时我才想起我们是来洗澡的。真幸运,初来乍到就碰到这样的事,没想到我进校上的第一堂课竟在洗澡间,不是教授,而是一位从未谋面的学兄。
学校刚开学,上届的毕业生还没离校,学生宿舍也没有空出来,进来的新生暂时安排在文华楼的教室里打地铺。一天下午,许多同学都上街购买生活和学习用品,临时宿舍几乎空空无人。我不想买什么东西,只在附近转了转就回校了。只见一个同学斜躺在自己铺上看书,我问:“怎么你一人在家,没有上街?”他挪了挪身说:“我是本市人,随时都可以去的。”他很有礼貌地回答,抬了抬头,只看了我几眼,又低头看他的书。我端详了他一会,看上去他要小我几岁,戴着眼镜,皮肤白晰,显得很斯文。见他读书那么认真,便好奇地问道:“这么专心,看的什么书?”他答道:“读字典。”我说:“字典不是备查的么,怎么当书读?”他忙解释说:“字典除了查读音外,字义的诠释更是最全面、最精准的知识,开卷受益。”如此回答把我怔住了,想不到小小年纪见解如此独到,语出惊人,真令我佩服。事后我在心里琢磨了许久,才觉出读字典,学知识,有道理,是个好办法。
结束了临时住宿的生活,我们各回各班,他分配在6104班,我在6103班,后来我打听到他的名字叫佘斯大,武汉人,颇有家学渊源,后来我们接触交谈的机会不多,对他的情况也知之甚少。直到毕业后若干年才有同学告诉我,佘斯大毕业后分配到鄂城工作,文革后考上了石声淮教授的研究生,是我们中文系61级唯一考研的学生。毕业留华师任教,据说在学术上颇有造诣,著作甚丰。当我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我并不感到意外,就凭他当年那种学习认真的态度和探索精神,在学术上取得成就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还有一桩事我也难忘,那是一天下午,刚上完公共课,正准备回宿舍,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过去,那个同学已经走到我面前,只见她衣着朴素,身材中等,短头发,戴一副宽边眼镜,热情大方,声宏嗓大,对着我说:“王敏夫,把书放在宿舍,去排练场跳舞。”我冷冷地回了她一句,“不会?”她说:“不会就学嘛!”我说:“不去!”“这不是赶着鸭子上架?”我边走边滴咕。见我一口回绝了她的要求,不再往下讲,好像知趣地走了。我以为她不会再来找我了,哪知第二天下午,她又来了,这次没有直接找我,而是让班干部胡德林找我谈话,经介绍方知这位同学名叫毛艾伦,是6102班的,她找我跳舞是受学生会之托。胡德林说,马上国庆节要到了,武汉市要举行庆祝活动,各大学都参加化装游行,也是展现我们大学生风采的机会,系里交给她的任务是挑合适的人选,邀你去,你还是去吧。这大政治活动不参加,怕不太好吧。见他们如此认真,还上纲上线,我也不好再坚持已见了。说:“那就试试看。”到排练场和许多同学一起练习了四五次,跟着学会了一些舞蹈的基本动作。说老实话我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担心到时会出洋相。
到了国庆节,中文系一年级新生都去参加庆祝游行,我身着维吾尔族服装,在民族大团结方阵,游行队伍从阅马场出发,行往彭刘扬路、解放路,队伍浩浩荡荡,市民夹道欢迎,场面宏大。我平生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自然也很激动,忘情地“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起来。行进到司门口,迎面跑来一群小孩,先是在人群里看热闹,当我们列队走近时,他们忽然指着我嚷嚷起来“看啰,看那个人跳的。”似乎在取笑我的舞姿实在难看。我感觉受到了羞辱,高涨的情绪像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心里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