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倾烟的身段看似薄弱,实际上带着一种无言的坚韧,她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要善良,要坚强,就好像悬崖上开出的不败的花。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响动,突然,夙夜站了起来,靠在他身上睡得正熟的绿萝衣忽地倒下,吓了一大跳,揉了揉睡眼惺忪眼睛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苏子墨和姬倾烟不约而同地看向洞外,黑漆漆的林中一双双发着绿光的眼……
又是狼群。
狼群在孽障林里,算是威胁最小的一个群体,因为它们不同于其他罕见的有毒物种,他们是野外求生时必定会遇到的劲敌,对付他们的方法有许多。
将火堆往外拱了些,看到火光,它们一时半刻不敢上前。
“烟,”夙夜看向山洞外,突然想到了什么,略带兴奋道:“烟!应该…就在附近!”
姬倾烟愣了愣,看向外面虎视眈眈的狼群,随即明白了夙夜的意思,对苏子墨和绿萝衣解释道:“虽然孽障林不大,但是这里的动物和人一样,他们也是有专属自己的区域的,当初我埋了匕首后就进了山洞,遇到了一群狼。”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所处的地方,离你当初埋匕首的地方不远咯?”绿萝衣咧嘴一笑,这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么。
姬倾烟点点头,应该就是这样。
四人一人拿了一根燃烧着的火把走出山洞,夙夜和苏子墨走在前面,后面是姬倾烟和绿萝衣,狼群见状迟疑着不敢上前,趁着僵持之际,四人同时将手中的火把扔向狼群,踏着轻功而去。
走了没多久,夙夜就觉得肩上火辣辣的痛,绿萝衣见他略显迟缓的脚步,微微蹙眉:“夙夜,你是不是受伤了?”可刚才明明连打斗都没有开始过啊。
苏子墨听到这话,立刻抬起他的手,号上手腕上的脉搏,眼神有些凝重:“中毒了。”
“中毒?!”怎么可能,他们明明已经很谨慎很小心了!
姬倾烟了解夙夜,他一向有什么苦,有什么痛都往自己肚子里咽,或许很早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却一定要忍到不能忍了才会不得已被人家发现。
夙夜摇摇头,直起身还要继续走:“没事。”
“什么没事!不行,你快说,到底哪里不舒服?”绿萝衣最讨厌看见夙夜这种样子,明明自己难受得不行,偏偏表面上要表现得满不在乎,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夙夜蹙眉轻叹口气,伸手动了动肩。
姬倾烟小心翼翼褪了他的衣衫,心下一惊,夙夜左边的肩膀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过,此时已经红肿一大片,更胜的是中间肿块已经流脓,夙夜穿着一身黑衣,他们谁都没有看出来。
绿萝衣的眼眶已经红了,让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给夙夜治疗,几乎不可能了,苏子墨示意姬倾烟让开,从怀里掏出一卷布和几根针,将布盖在伤口上,用几根针封住穴道,再用一根较粗的针透过布扎进夙夜肩上的伤口。
不到片刻,脓血将整块布染上了颜色,全程夙夜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种痛对他来说,早就已经是家常便饭。反倒是绿萝衣,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怎么都止不住。
“把毒逼出来,没什么大碍。”如果苏子墨没有记错,这是昨天在对付毒血猴的时候见到过的虫子,想来是夙夜为了护着绿萝衣,所以没管这么多,才会中招的。
夙夜简单安慰了绿萝衣几句,走回到苏子墨旁边开路。
苏子墨回头瞥了一脸担忧,眼眶泛红的绿萝衣一眼,又看向夙夜:“怎么想的?”他看得出夙夜对绿萝衣是不一样的,但那种不一样,是仅仅至于朋友,还是……
夙夜摇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所以也一直不敢给绿萝衣任何回复和承诺。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感动了,也许,什么都不是。
虽然缩小了范围寻找,但还是没有想象中的这么容易,推算着时间,应该已经天亮了,林子里出没的野兽也会越来越多,他们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啊!”绿萝衣突然一声惊叫,苏子墨和夙夜齐刷刷地回头,就看见姬倾烟的一只手还搭在她肩上,略显苍白的脸上有着丝差异和莫名其妙。
绿萝衣这才发现搭自己肩膀的是姬倾烟,深吸一口气,大爆粗口:“有事你就叫我嘛!拍人家肩膀做什么!”
姬倾烟忍不住一笑,她看来是被昨天那只野兽吓怕了,偏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道:“没什么事,就是…你好象踩到什么了…”
绿萝衣疑惑地低下头,看清了脚下的森森白骨,诧异地跳开:“这…这是…”看了眼姬倾烟冷漠如霜的娇颜:“是他们?”那十三个暗卫?
脑海里浮现当年的一幕…
十三个暗卫,到了这里的时候只剩下五个,每个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或深或浅的伤口,五个人将小小的姬倾烟围在中间,原本觉得最容易对付的丫头片子,在上一秒连杀了两个武艺高强的暗卫。
那是姬倾烟的眼睛第一次变成紫色,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兴奋,让她忍不住想要更多地感受那种温热的快感,她本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可接二连三的偷袭背叛和心底最深的渴望让她忍无可忍。
当最后一个暗卫爬到在她脚下,紧紧抓住她脚踝,唤着:“主子…”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环顾四周,全是尸体,原本的蒙蒙细雨逐渐下大,她哭喊着每一个人的名字,却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哭着将匕首埋在脚下,可埋掉了匕首,埋不掉的,是她双手沾满鲜血的事实。
“烟!”夙夜伸手抱住突然失魂跪倒在地上的姬倾烟,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别再想了,都过去了!嗯?”
姬倾烟睁开眼,眼里的紫色泛着雾气,她一直不愿意照镜子,不愿意看到自己瞳孔的颜色,她不喜欢紫色,不喜欢这个颜色带给她的改变。她也讨厌白色,因为那天她穿得一身白,最后都染成了血色的红,那么的触目惊心。
可她偏偏在变相地惩罚自己,没事照照镜子,每天穿一身白纱裙,能看见的地方都是紫色,这么多年,她每天都在提醒自己做了什么,每天都在折磨自己,她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她想恨,却不知道恨谁,那十三个暗卫陪着她长大,却给了她十三次背叛和离弃;姬寒天作为一个父亲,却硬生生把她逼入孽障林,逼入绝境;而梁月虽然给了她生的机会,却让她感到生不如死。
死不一定比活着痛苦,这是对活着的人的宽慰,还是对死者的祝福?
苏子墨见状,伸手拉开夙夜,蹲在姬倾烟面前,逼着她直视他的眼睛,伸手指着一堆白骨冷声道:“姬倾烟,你看清楚,人都已经这样了,你就算是死,也没有办法补救!”他原本以为,她已经想明白了,所以无惧面对过去,却没想到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这么深。
轻叹口气,苏子墨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贴在她耳边道:“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让在乎你的人心疼的事。”
……死也没用,死,也没用……
姬倾烟滑落的泪晕开在苏子墨的长衫上,多久没哭过了?
久到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流光从来不会多情地将人照料,我们要学会去迁就,迁就它的漠然。
在土里尘封了十年之久,七星匕却没有任何变化,外部的线条流畅优美,出鞘后依旧削铁如泥。
七星匕表面上看上去和普通匕首没有明显区别,但重量略轻于正常的匕首,以前姬寒天的解释是以为姬倾烟年纪还小,这个重量用起来正好顺手,现在想想,也许另有玄机。
夙夜和苏子墨合力将七星匕的匕柄撬开,但里面空空如也,姬倾烟想了想:“可能在匕身里。”
夙夜拿起他的那把夜魅,苏子墨手持七星匕,只听见一声震耳发聩的“叮——”,七星匕断成两截,从里面滑出一张纸,纸上的字颜色是红的,绿萝衣诧异地问道:“为什么是血书?”
姬倾烟看了一眼,摇摇头,那上面只有四个字:“双剑合璧。”
“旭日凝月?”绿萝衣也想到了,双剑合璧,必定是和密道里的两套剑法有关。
姬倾烟回想儿时见梁月耍的凝月剑法,说实话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下盘虚浮,招式花俏,飘逸有余。
但不论怎么样,起码还是有线索的,他们也没有白来。
天似乎已经亮了,周围猛兽的气息越来越浓重,苏子墨环顾四周:“不管怎样,先出去再说。”现在四人体力都没有在最佳状态,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跟我走。”夙夜记得当初斩杀狼群之后,他背着烟一直往这一个方向走,大概走了半柱香的时辰,如今四人踏着轻功而过,不一会儿就到了。
姬倾烟望着洞口犹豫了很久,回身看着一片触目惊心的绿色,心里有些沉重,夙夜看了一眼苏子墨,他知道苏子墨明白她在想什么。
不出所料,苏子墨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对她鼓励道:“想做什么就做吧。”
姬倾烟看着他的手心,抬眸撞进他略显柔和的眼眸,下定决心,伸手拿起火折子点燃,扔向大片的孽障林,这里植物丛生,要燃起来是很快的事情。
“姬倾烟!你疯啦!”绿萝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心在滴血,这里面可都是百年难得一见奇毒,原本她还想着没事进来搞点毒玩玩,可如今…看着映入眼帘的熊熊大火。
夙夜拖着绿萝衣进了山洞,苏子墨对姬倾烟道:“就让一切,随着这场火,过去吧。”
也许是因为进来的时候不知道这条密道到底有多长,所以觉得很遥远。回去的路,因为有了把握,所以并不觉得很长。这就是未知与已知的差别,未知往往会带来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