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晋徽商对人才的管理
1.晋商强烈的人才观念
由于晋商独特的地域社会文化,子弟中最为俊秀者都被送去经商,使得晋商人才辈出。其中原因除了山西生存环境恶劣外,晋商对人才的重视,为他们提供的优厚待遇吸引了他们。
(1)以人为本
晋商在经营活动中非常重视遴选与拔擢业务人才,在用人制度上,奉行“因事用人”的原则,绝不“因人用事”,以防“事少人多,习于娇情”。东家在聘用经理时,总要对其进行全方位的考察,确定此人精明干练、业务精通、品行笃正,能胜任经理职责,就以礼招聘,委以全权,“专采用人莫疑,疑人莫用之旨”。一旦聘用,东家对经理业务运作过程就不能加以干涉,只有到了账期总结时,东家才可以根据其经营业绩决定是否续聘。
为了拓展业务与增加利润,晋商们还千方百计地从别处挖来商界精英为己所用。最著名的例子就是介休侯氏家族从日升昌票号挖走毛鸿!,一口气创办了“蔚字五联号”,组建成了庞大的侯氏金融帝国,从而开创了山西票号业发展的新纪元。
介休侯氏家族侯萌昌是一位颇有远见、不甘人后的豪门虎子。当时蔚字号大店铺大多都在平遥,主要经营绸缎、棉布、茶叶等,如绸缎铺“蔚泰厚”也在平遥城西大街上,距日升昌票号仅几个门面。侯荫昌经过几年经营后,体会到蔚字号如果还是继续走老路的话,很难有大的发展,如何能像日升昌票号那样兴旺发达这一难题使侯荫昌辗转难眠。他认为如果把蔚字商号改制成经营汇兑存放业务的票号,生意一定能一日千里,更上一层楼,但票号经营号规严密,环节繁杂,没有熟谙此道的人物主持管理,根本无从跻身其中。这时恰逢日升昌发生“内讧”,雷履泰毛鸿!义气相争导致毛鸿!受辱离号,这对侯萌昌来说真是天赐良机,于是他亲自登门探望毛鸿!,意真辞切地请他出山主持改造蔚字号,毛鸿!也正愤懑难平,马上就答应了。道光十四年(1834年)的一天,“蔚泰厚”绸缎铺正式改制为票号,毛鸿!出任蔚泰厚票号的首任大掌柜(总经理),有了一片可以大展宏图的天地。为了昭雪日升昌被逐之辱,也为了报答侯家的知遇之恩,毛鸿!在票号经营上呕心沥血,全身心地投身于其中,在潜意识中,他时时处处以日升昌为第一竞争对手,日思夜想的就是要打败它,叫不可一世的雷履泰无地自容。
由于票号经营相当复杂,毛鸿!感到自己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他有两个精明强干、富于朝气的好友,名叫郝名扬与阎水安,是日升昌的业务骨干,也对雷履泰的专横保守作风不满,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两个人从日升昌挖过来,一者增强自己的实力,二者拆雷履泰的台,令他脸上无光。他暗地里约这两人见了面,许以重金薪俸,并委以重任,结果不仅挖来两人,他们还带过来一批日升昌的客户。由于东家掌柜伙计学徒同心协力,众志成城,蔚泰厚票号业务蒸蒸日上,日益兴隆。
再如曾任直隶补用道的乔世杰与人合股创办宝丰隆票号,看中在家养病的原蔚泰厚副经理宋聚奎的经营才能,多次邀其出山,一般总经理的身股为一俸,为笼络人才,乔世杰慷慨地答应给宋聚奎一俸二厘,顶了当时最高的身股。宋聚奎上任后,呕心沥血,招揽人才,宝丰隆票号也成为后期著名的大票号。
“以人为本”还意味着晋商善于调动每个职工的工作积极性,使他们把商号的经营当成自己的事,产生强大的凝聚力与敬业精神,其表现就是非常独特的“顶身股”制度在晋商经营活动中的广泛运用。它使每一个伙计都知道,只要勤奋肯干,你也能成为商号的股东,参与账期的分红,而不仅仅只是个打工者。
(2)对商业人才的培养
明清时代并没有专门培养商人的专业性学校,而且那时在许多地方都盛行“学而优则仕”,商业人才的培养只能靠工商铺户利用业余时间进行。其学习的内容包括待人接物的仪礼、书法、珠算、记账、书信(商业尺牍)、银色、平砝的常识歌诀,各类商品选购、包装、各地商路的站程以及注意事项等。山西商人由于不少生意需到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或直接到俄国进行贸易,因此,其学习内容还包括学习各民族的语言以及俄语。为了能够在少数民族地区开展商业贸易,他们还抓住这些地区缺医少药和文化生活贫乏的特点,要求年轻的铺伙学习针灸知识,携带医药,以便通过行医打开商业的局面。有的还从内地带上中国的书籍,于经商的过程中,传授中国经书。以便更好地与少数民族地区上层人士拉关系,解决其在该地区商业活动中出现的各种想象不到的问题。除了上述技术性的和常识性的教育外,在商业道德教育方面尤其强调。这一方面的教育突出地表现在一些商业世家的家庭教育上。其中山西平阳府明代之商人王现的家庭教育就比较典型。
王现(1469年—1523年),字文显,号噫庵子,山西平阳府蒲州人。其父王馨是个小官吏,生有五子,王现是长子,读书应试失败后,改志经商,活跃于西域、四川及江南各地,以此蓄财,抚养幼弟。他在其家庭教育中的名言是:“夫商与士,异术而同心。故若商者,处财货之场,而修高明之行,是故虽利而不污。善士者,引先王之经,而绝货利之行,是故必名而有成,故利以义制,名以清修,各守其业,天之鉴也。如此则子孙必昌,身安而家肥也。”在王现看来,经商这种职业并不是低下的,更不是末务。在道德方面,正当的商业活动,与为人师表的士大夫言行举止相比,也毫不逊色。经商与举仕,本来就是异术而同心,“利以义制”的,只要是基于道义的牟利行为,就是完全符合道德难则的。另外,他在神权思想盛行的封建社会,还有一种朴素的善有善报思想。认为只要不欺人,只要是从事正当商业活动的商人,必定会有善报,会有上天保佑,家业繁昌,只要是从事正当商业活动获取的利益,即使积赀巨万,也不可耻,这是天赐之福,应当接受。这种把经商牟利和应试作官相提并论的家庭教育,是富商巨贾得以世世从事商业活动的精神支柱。山西商人之所以如此之多,进取与开拓精神如此强烈,是与这种家庭教育和由此而形成的社会舆论是分不开的。正是在这种社会的、家庭的教育和社会风气的熏陶和影响下,山西的各类商业人才,四散于全国各地的通都大邑,活跃于边疆、草原上各兄弟民族聚居区,为各地商品交流作出了贡献,同时也为各类商业活动的进步与发展,在实践中培养和历练着人才。后来票号之所以能由山西商人创办起来,除其他因素而外,正是各类商业人才,如茶商、丝绸、金融、药材、皮革、烟行等各类综合人才优势的体现。
山西票号由于其分支机构遍布全国各大都市口岸码头,其职员之业务经营多数是人自为战,号自为战,没有精明干练的职工队伍,票号的发展是难以为继的。因此,票号成立后,各家都十分重视人才的培养。而其用人又别具特色,他们习惯上把这种使用人才的方法称之为“侧重实验”,认为“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晓,“故用人之法非实验无以知其究竟”。所以,他们对练习成熟的练习生在做事能力和道德方面,采取一系列“实验”:“远则易欺,远使之而观其忠;近则易狎。近使之而观其敬;烦则难理,烦使之而观其能;卒则难辨。猝然问焉,而观其智;急则易爽,急与之期而观其信;财易起贪,委之以财而现其仁;危易改节,告之以危而观其节;久事易惰,一班两年而观其惰;杂处易淫,派往繁华以观以其色。”通过这样一番考验,“方足以任大事也”。由于票号用人方面采取了多方面的考察与实验,所以能在票号留住的人员多是有为之才。有人对票号这种磨炼人才的效果作了断言:“故一号之中,不敢断言尽皆忠、敬、能、智、信、仁、有节、有规十全之士,但不肖之徒难以立足。”山西票号的信誉很高,票号中人的道德声名亦佳,成为20世纪初兴办银行极需延募的人才渊薮。
晋商的在商业活动培养了大批人才,使得山西的人才走向全国。20世纪初,随着民族危机的加深,爱国民主运动的蓬勃发展,加之清政府这时也推行新政,于是各地兴办实业、收回利权运动也悄然兴起,其中各类银行的兴办,是这一时期兴办实业、收回利权的内容之一。于是,银行人才的搜罗成为这一时期从上到下都极为关注的问题之一。其时报章杂志有关这方面的报导连篇累牍。其中《大公报》的一篇报导《直督饬谕汇商保送学徒》中说:“袁宫保(世凯)以银行为财政枢纽,而欲办银行必须培养人才。山西汇号一切办法尚与银行近似,拟招汇商学徒,在津设立银行专门学堂,以便学成派办银行事务,已派董观察赴晋劝募矣。”半年后天津银号学堂果然开办。《大公报》1906年1月11日报导说:“天津新设银号学堂,总办杨君,提调孔君由山西招募学生六十名,于十五日乘火车到津。”
除了中国兴办的这所银行专业学校,开办之初,绝大部分学生来自山西汇商及其他商号的学徒而外,20世纪初年各省开办的地方银行,不少都是山西票号的一些经理们出面创办的。如四川浚川源银行始由宝丰隆票号股东乔世杰为总经理,由天成亨票号经理贾辅臣、霍克谦所承办;广西银行是由日升昌经理王靖夫和蔚长厚经理范元茂承办的,嗣由范椿年为总任;上海四明商业银行的总经理和创办人就是源丰润票号的总理陈熏,义善泥票号的经理丁维藩则是四明银行监察人;民国年间创办的湖南裕祥银行是由山西票号一位魏姓经理承办的;福建银行则是由山西票号姓宋的经理承办的。鉴于此,有人对票号的历史作用议论说:“养成金融界之人才也”,因为“经营金融事业,非见势敏捷不办,此所以人才之养成必要也。迩来教育发达,学校林立,无论何种事业,均受专门训练,于此时也,人才之选择自属易事。但中国当改革之初,金融业事业已趋发展,而专门学校尚在草创,彼时之山西票庄营业虽衰退,而供给人才于金融界,则有足称者,益山西票庄,规划极严,业务频繁,非作事确实,性情锐敏之人,恐不堪充其职员。且遇金融紧迫之时,更须富于经营者方可胜任。凡受此训练之人入其他之金融机关,当能发挥其敏捷之手腕,以调达市面,影响于金融界者,岂浅鲜哉”。
2.徽商人力资源管理“四部曲”
商业竞争,说到底就是人才的竞争,人才的素质如何,关系到商业经营状况的好坏。所以出身于徽州商贸世家,曾经在咸丰时任过户部右侍郎兼钱法堂事等要职的著名理财家、经济思想家王茂荫在总结徽商的经营之道时说:“以商贾之道言之,大抵能守一肆守一业者,其人必工心计,习俭勤,且旦夕以身人其中而又知人而善任,非是则败。”他又说,一个商人业主纵然“有资本巨万,仍用非人,不数年而覆者矣”。从王茂荫的论述中可以得知,徽商之所以能纵横商界300年,这与他们知人善任,拥有正确的人才观念是分不开的。
徽商选人,以德才为本。在德、才两方面,徽商首先看重的是“德”。因为品德高尚,忠厚诚信的人,才能在经营中“铢两不私”,才能与人坦诚相处,建立起和谐融洽的关系,才能上下同心,配合默契。歙县人闵世章就是“以忠信”而被同乡商人聘请为掌计的;歙县人江明生也是因为“诚笃谙练”而被本族的一个大盐商聘去管理扬州盐务。徽商选人,在讲究德的同时,也很重视一个人的能力。特别是在一些需要技术的行业,为了在竞争中获胜,徽商往往不惜重金将一些能工巧匠招聘到自己的麾下。如清末徽州最负盛名的胡开文墨业即是如此,胡开文墨业的创始人胡天注在继承其岳父濒临倒闭的“汪启茂墨室”之初,并没有急于扩大生产规模,而是将资金用来购买上等原料,聘请能工巧匠制模做墨,努力创制名牌产品,打开市场销路。在“汪启茂墨室”改名“胡开文墨庄”之后,胡天注的后继者们也都将招贤纳才一事摆在墨业经营的首位。当时徽州著名的墨模雕刻家王绥之、刘体泉,著名砚工曹观禄等人都曾在“胡开文墨庄”效力。他们精心制作的“圆明园”、“黄山图”、“西湖十景图”、“十二生肖”墨以及荣获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质奖章和南洋劝业会优质奖章的“地球墨”等,为胡开文墨庄赢得了广泛的声誉,使胡开文墨畅销国内外。
徽商用人,大多采取放手使用,各尽其才的原则。尤其是那些富商大贾,往往并不直接从事经营活动,而是聘请代理人或副手代替自己经营。如歙县商人许翁在江浙两省设有典肆40余所,每个典肆均聘有管事经理,许翁自己则长年居在家乡。有些徽商只管大的经营策略的制定,或坐镇总店,而分店则择人管理。如休宁商人孙从理在吴兴经营典业,因经营得法,生意非常兴隆,于是他又陆续在吴兴周围地区设立了许多分店,“慎择掌计若干曹分部而治”。为老板主持经营的代理人或副手,在具体经营活动上一般不受店主限制,有着较充分的商品经营自主权。无论行商,还是坐贾,大多如此。行商方面,如清代徽人胡孔昭,因家境贫寒,受聘于徽商鲍某,他接受重资,远涉施南、黔江等地经商。胡孔昭时而做粮食生意,时而做布业生意,完全自主应时而变。坐贾方面,如黟县人余蔼三,虽有志于商,但念老母健在,不忍远离,适逢亲戚中有人在渔亭镇经营盐业,距黟县不远,要聘其为经理,蔼三即赴任。他虽按店主旨意专营盐业,但在购销货物的数量、时间和价格等方面却有着充分的自主权。由此可见,徽商在用人方面,是放手、放权,使之各施其能,各尽其才的。
人才需要培养。重视智力投资、重视实践锻炼是徽商的“育人”之道。徽商在“富而教不可缓也”的思想指导下,不惜钱财发展教育,进行智力投资,培养人才。他们除倡修书院,设立宗学、族学、义学之外,许多人还急不可待地延请名师,开办家学,教育子弟。同时他们还购置学田,使各级各类学校有稳定的经费来源。在徽商的财力资助下,明清时期的徽州成为“虽十家村落,亦有讽诵之声”的文风昌盛之地。徽商不仅热衷于原籍的教育事业,同时在一些寄籍之地,也同样如此。如歙县商人汪应庚就曾在乾隆元年(1736年)拿出巨款重建扬州府学——江甘学宫,并设义田1500亩,“以待岁修及助乡试资斧”。祁门商人马日琯亦于扬州修建梅花书院,延名儒主讲其中。徽商大力兴办教育,收到了人才辈出之效。许多人通过科举进入仕途,成为徽商在朝廷中的代言人,更多的人则是在举业无望之后,投身商界,成为有文化的商人。这些人熟悉儒家的待人接物之道,了解历史上商人的兴衰成败之理,故能精于筹算,审时度势,把生意越做越活,许多人甚至成为众商赖以拓展商业的智囊。这些有文化的商人是徽商中的中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