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楠计划着端午节去W市看石军时,他告诉她,端午节后,他会送刚刚高考完的女儿来北京游玩一周。
于是,在距离他第一次来北京看她整整二十天后,两人第二次见面了。他把同来的女儿安置在北京的妹妹家后,去找了她。
之前,他对她网聊说,无论如何,让我们再努力一次,再好好磨合一下,看彼此究竟合不合适。
其实,后来想想,一周或十来天的时间,能磨合出什么呢?各自生活了近四十年的两个不同的独立个体,性格秉性脾气习惯各异的两个人,要磨合到和谐默契的程度,她总觉得,那是非几日之功的,那是需要很多很长的时间的,需要建立在深深的了解之后的,而深深的了解又是需要经历很多事情和很多沟通的。十天,能经历什么呢?如果一定要在十天内给出一个合不合适的结论的话,那这结论的合理性或公正性又有多少呢?
为了好好和他磨合,在他第二次到京之前,她好好收拾和整理了一下燕郊的房子。房子一直空着。其实,她不想用磨合这个词,她更愿意用生活这个词,生活似乎更人性化一些,她想在这里和石军好好生活几天,过有家的日子,体验家的感觉,买菜做饭,吃饭睡觉,休闲放松。
他又来到她单位附近等她下班。她走过去,投入他怀里,牵着他的手到了燕郊的家。
两人在小区的木亭子里相拥静坐,在石砌的小径间牵手散步,在客厅的沙发上依偎着闲聊,她给他看之前网聊时没讲完的异地恋故事《没有钱,我们的爱能走多远?》。他躺在那里,为她摇着那把他送给她的淡蓝色的折扇,她把头靠在他胸前。
“像不像个大枕头?”他拍拍自己的胸。
“像极了。”她也摸摸他。
“真想这样天天和你在一起。”他很感慨地说。
“那你来北京啊,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等女儿上大学后吧。”
“然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有家的感觉。”
“不住你们家房子,我要挣钱买房。”他男人的自尊上来了。
“怎么突然想起买房了?最近聊天感觉你压力挺大的,压力主要来自哪里啊?”她抬起身子,看着他。
“来自你啊,要挣钱买房娶媳妇了啊。”他看着她的眼睛,半开玩话半戏谑。其实,就算不是她,也会有别的女人带给他这种压力,他总得娶媳妇的,她很明白。
“可是现在买房很难啊。”想到天价的房子,她很忧虑。
“再难也要想办法买啊。”
“我不会给你任何压力的。如果在W市,我们和你父母住一起,不行吗?”
“可以啊,我是怕你不习惯。”
“上次见面说我多疑,说我不信任你,这次发现我什么缺点了?”
“这次没有。干吗要翻旧账啊?要向前看!”
“好吧,向前看,那你说说,准备怎么和我向前啊?”
“想办法挣钱买房娶你啊。”
每次看他的发型,都会心动。有时她就会伸手去摸他的头发,硬硬的,扎扎的。想起一句话,看男人帅不帅,就看他敢不敢留平头。这样想时,她就觉得很幸福。
其实那几天,他的手机也时不时会有信息来往,但她已经懒得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去抢着看了,心里突然觉得很累,就顺其自然吧。
她陪他去逛了附近的宋庄,因为喜欢看他逛艺术品交易市场时脸上的痴迷和享受。他流连忘返,兴奋地挑着自己中意的东西。
“不是半年没发工资了吗?那你平时的开销怎么办?”她忍不住问。
“吃老本啊,时不时帮别人刻点印。”他说。
“那还买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这也花不了多少钱。”
两人又牵着手去逛了燕郊的晚市。他们穿着最普通的家居服和休闲短裤,站在露天里吃东西,在地摊上挑挑选选。彼时,他放下了他一向的品味,她抛开了她端着的矜持,他们一如大街上最不起眼的市井男女,感受着人世间最平凡的幸福。
“哪天实在不行了,最差咱们还可以摆地摊烤羊肉串呢。”他指着路边的烤串摊说。
“你会烤这个?”她很惊讶。
“那年和朋友去青岛玩,看那边烤串生意不错,在那里做了几个月。”
“后来呢?”
“后来当地人看我们生意好眼红,把我们赶跑了。”
“哈哈---”
“现在学生培训班生意挺火的,如果开培训班,我可以教教书法啊,篆刻啊,你能教什么?嗯,你可以教作文。”
“好主意。”
“刚才那饼挺不错的。”
“我发现你这人能上能下,能高能低啊。”
“本来就是普通老百姓嘛。”
“可是,你又想着富养女儿啊,这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态度。”
“不同情况下做不同的事啊。”
“听说过那句话吧?说的是结婚时间长了后,摸着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一点感觉也没有。你觉得那个阶段怎么样?”她问他的同时,牵紧了他的手。喜欢问他对某些人、事、物的看法,以此可判断两人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是否相同。
“那个阶段也很好啊。感情有很多阶段,不可能每个阶段都像恋爱这样甜蜜,难舍难分。那个阶段虽然很淡,但也是相濡以沫生活的一部分吧。”他如是说。
逛完晚市,两人买来半个西瓜,他若有所思,突然就问:“一个东西,最好吃的部位,你是最先吃,还是留着最后吃?”
她想了想说:“留着最后吃,因为总能看到希望。”
他沉思一下说:“女儿也是这样选的。我选择最先吃。嗯,吃西瓜吧。”
想着他空间里那篇日志《半个西瓜的启示》,她举起勺从旁边挖了下去。
他瞬间明白了她,说:“从中间吃吧,中间的甜。”
她执拗道:“不,我要从旁边开始吃,我要养成体贴你的习惯。”
她喜欢他这样和她拉家常,喜欢他和她聊这些最具体的生活细节,每当如此时,她就觉得安心和幸福,觉得他未来的蓝图里有她。为此,即便贫贱,她也愿意和他一起吃苦,哪怕是摆地摊。
最后两天,两人住到了北京市里。
在市里,像所有热爱生活,善于发现生活的美的人一样,他似乎对一切都感兴趣,对未知充满了兴奋和好奇。他张大了圆圆的好看的眼睛,洞察并欣赏着周围的一切。小学门口,他入神地观察不同形式的亲子告别仪式,绘声绘色地向她形容。夜晚的地摊和广场里,他留意形形色色的人和物,对她描述着他的感受。文房四宝展上,他拍下每一个有悠长韵味的瞬间。她喜欢他带着探究带着笑意的孩子般的眼神,乐于和他分享这点点滴滴的每一个生活细节。
最后一天时,不知怎地,他有些心不在焉,对她也忽冷忽热,她不经意的一句话也能迎来他的抬杠和不满。
在新换的酒店房间里,两人看着电视时,他很快睡着了。醒来后,睁着惺忪的眼,他说,这几天到处逛,太累了,还想睡。
看他仍很疲惫,她便说:“看你累的,要不你在这里休息,再睡一会。我出去办点事,回来后再来找你。”她想着该去交一年一次的档案费了,周末人家休息,这几天为了陪他,她请假了,时间正好。
“出去见男朋友吧?”他的语气让人琢磨不定。
“你这到底是调侃呢,还是试探呢?”她问。说实话,每次他这样问时,她还是很开心的,这证明他在乎她,在怀疑,试探,和吃醋。
“唉,麻烦,烦。”他坐起来,似乎有些烦恼。她猜他是考虑到两人之间的种种现实问题,距离,孩子,房子,工作等等的障碍。
“烦什么?烦我了?”都说女人细腻敏感,听他这么说,她马上问。即便心里想着他可能是因为现实的问题而觉得困扰,但嘴上仍是不松口。
“不是。”他说。
“就是。”她较劲道。
“你说烦你,就是烦你吧。”他无奈地说。
“滚,你给我滚回W市去。”她佯装怒道。
“别这样。”
“晚上请你在湘鄂情湘菜馆吃饭吧。就要走了,请你好好吃一顿吧。这几天也没吃好。”
“不用,干嘛那么客气?”他说。
“那里味道挺不错的。孩子他爸来看儿子时,经常请我们在那里吃。”她也是无意之说,哪知却激怒了他。
“哦,你老公带你们吃饭的地方啊。”他说。他的“老公”一词深深地刺伤了她,他分明是故意的,他以前每次说起吕波,都用的是“你前夫”。
“那你算什么?我们算什么?”她很伤心。
“你说我们算什么?”他反问。
“你每次说我男朋友啊,老公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是试探呢,吃醋呢,还是什么?”不知怎地,她想弄个明白,她很想知道,她在他心里,是什么样的位置。
“没什么,开始讨厌你了。”他看着她说,眼睛里仍有笑意。也许是玩笑,也许是半开玩笑半认真。
她站起来,推门要出去。她想佯装生气,看他的反应。他却坐着没动,没理她。她的拗劲上来了,心想我偏不走了。又坐了回去。
晚上,他躺在那里饶有兴趣地看着电视剧,她却想两人靠在一起说说话,聊聊以后怎么办。
“就这么说吧,一边看电视一边说。”他说。
“不要,三心二意的,能说什么?我不想你看电视,我想你专心地和我聊。”她任性道。
“我习惯了有点声音,在家里我睡觉还开着电视呢。”他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电视。
“可是我习惯静静地说话,你为什么不能顺着我?在燕郊你不是这样的,很专心地和我聊。”她说。
“那是因为燕郊的电视坏了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他的视线似胶着在电视屏幕上,兴味盎然,不时还发表评论,心不在焉地应着她的话题。
那一刻,她多么希望他能关上电视,依在她身边,认真庄重地和她聊聊两个人的明天。
她一生气,走过去,“啪”地一下关了电视。
他随即背对着她躺下了,很快传来了沉睡的鼾声。
她却睡不着,心里很为他的冷漠伤心。就要天各一方了,最后一夜,似乎不该是这样的,难道不该是千言万语难舍难分吗?
凌晨五点钟,手机闹铃响了,他需要早起去接女儿一起去机场。
“我送你吧,送你到公交车站。”在酒店楼下,她说。
“不要了,时间不早了,我要走得很快。”他略蹙着眉头,没有笑意。
她被他的表情和眼神吓着了,怯怯地站着。在凌晨五点钟的晨曦里,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远。那一次,他走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