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到徐某的办公室,最近的路需要经过美术学院,那是丁楠上研的地方。说实话,她很不想碰见熟人,比如院里的领导、行政老师、留校的校友等,包括她的导师。确切地说,依她现在的工作看,她算是转行了,与美术远离了,再见他们难免不好意思,甚至无话可说。所幸,经过美术学院门口时,来来往往的寂寥几人中,没有一个熟面孔。她松了一口气,赶紧拉着孙玮快步走过了。
徐某的办公室里,两个男人正忙碌着,一个稍年轻,三十多岁的样子,应该是徐主编的美术刊物的编辑,另一个看起来约有五十来岁,精干睿智,她知道是徐,她见过的。
简单的寒暄后,徐把画挂到墙上,退后了几步,又走上前细看。几分钟后,他说:
“落款和印章都是真的,是郑板桥的,没错”,他指着有印章的地方,接着说,“总的来说,是老东西,纸也是那时的纸,但是,这些地方-----”他用手指离了画面几厘米的距离,划了过去,又说:
“竹竿这些地方,是当时的人补的,很像郑板桥的风格,但不是他的真迹。别的地方,应该都是郑板桥本人的。”他说话的时候,又远离了画面几步,再凑近了看,似乎怕看走了眼。
“这幅画很明显是修补过的。不过不是后人修补的,是当时的人修补的。”他接着有接痕的地方。丁楠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画面上的确有一道很易见的痕迹,两边的纸色略有不同。
“那如果情况像您说的,这样的一幅画,能值多少钱呢?”孙颜问,这是她最关心的。
“不会太多,两三万吧”,徐说,随即又补充解释道,“都知道的,郑板桥主要以卖画为生,所以他流传下来的画很多,就算全部是他的真迹,也值不了多少钱。”
孙颜看起来有些失望。两人谢过了徐某,退出来,走回到师大的校园里。
“别灰心,我们再找张老师看看。”丁楠安慰着她,但心里感觉徐某的判断是对的,八九不离十了。
距离和张约定的时间还早,想着早去一会可以和同事聊天,她就拉着孙颜直接去了画院。
门卫处都换了新人,要两人登记,并需要打电话给里面的人确认。丁楠正在登记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面孔探了过来,原来是她工作时门卫处的班长,他还在。两人笑着聊了几句,他说,两年过去了,过去的那一拨老人,如今只有他在了,还是班长,很让人感慨今昔往昔。
因为他在,她们没打电话确认,就直接被放行进去了。
故园重游,心潮起伏,难免别有一番滋味。穿过熟悉的古牌楼,很快到了假山池水环绕的长廊间。想是正值上班时间的缘故,四周一片寂然,不见人影。碧水依旧清透,绿藻和浮萍也苍翠娇嫩,酽酽欲滴,池子对面的石屋子前空空如也,那两只最夺人眼球的鸳鸯,此次并未惊艳登场,丁楠略略失落。
带着孙颜来到熟悉的办公室前,敲门,许老师出来开了门。只有他在,文风和张都不在。
“张老师一会来。文风出国玩去了。”许笑着说。
“文风越来越逍遥了啊,真让人羡慕忌妒恨啊。”丁楠一边进屋,一边给他和孙颜做了介绍。许点头笑笑,找出两个一次性纸杯,给两个女人倒了茶。
“让张老师来看画的,你知道吧?”丁楠问道,顺便在以前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也招呼孙颜在文风的办公桌前坐下。一切格局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知道,听张老师说了。我先欣赏一下,哈哈。方便吗?”许笑得像个老顽童。
孙颜取出画,丁楠接过来,展开,挂在办公室里的一个柜子上。许退后几步,看了看,谦虚地问:
“我不是很懂,就是看热闹。徐某某怎么说?”
“徐某说大部分是真的,但有当时的其他人修补的痕迹。”丁楠指着有接缝的地方。
“我估计他说的差不多了。不过,张老师可能看得更准一些。他见识比较广,看的画多了。”许说,一边帮忙把画卷起来。
“这样的画,依您看,能值多少钱呢?”孙颜又问。
“即便有补的成分,也能值十来万吧”,许说,顺口又问,“徐某说值多少钱?”
“两三万,他说。”丁楠接口道。
“不会吧,郑板桥的画,真的能值一百多万吧,这样的,应该也能值十来万啊。”许很惊讶。
有推门声。张进来了。丁楠看向他,突然有隔世之感,不过离别了两年。他满头大汗,正拿了手帕擦着,原本就黑,夏天一晒,就更黑了,倒是很酷很帅很男人的样子。他对上她的视线,有点腼腆地笑了,柔声说:“你来了。”又看向孙颜,略提高了声音说:“你好!”
孙颜的神情就有点诡异,带了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张,又瞟了眼丁楠,微笑着回了声:“您好!”
丁楠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怕她的表情坏事,赶紧给他俩介绍。
“今天不上班啊?”他还没有进入状态,刚坐下来又站起来去倒水。
孙颜的微笑就更有意味了。
“我请了半天假。她做外联的,工作比较方便,打了卡直接出来了,下班前再回去打卡就行。”丁楠解释,顺便走到橱柜前,看看新增了什么书。
等他安静下来,丁楠又打开画,挂在橱柜上让他看。
“徐老师怎么说?”他也这么问。
丁楠只得把徐某的鉴定意见又重述一遍,心想着,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潜规则?不能破坏前面鉴画人的口碑?
“那基本是这样了。徐老师看得没错。”他说。
丁楠知道他不爱给人看画,因为很为难,说真话说假话都不好,容易引起各方面的纠纷,甚至是官司,因此就追问了一句:“不是吧,您……不是不愿意看吧?”又想想,实在没理由,他既然答应了,又怎会?
“看这个的确挺为难,一般我不给人看,不过我昨天既然答应你看了,就肯定不会敷衍你们。依我的经验看,这画确实是这样,这部分确实是其他人画的,但具体是当时人补的,还是后人补的,这个说不好,这需要找专业仪器鉴定。”他指了指画面有痕迹的部分。
这话她信了。
“那依您看,这画能值多少钱?”孙颜坚持不懈。
“几万吧,不会超过五万。”张说。
孙颜看一眼丁楠,有点沮丧。
“走,吃饭去,请你,忙了一上午,怪累的。”出了画院的大门,孙颜说。
“好吧,反正你比我有钱。”丁楠回她。肚子确实饿了,顺路带她来到一个以石锅饭为特色的快餐店前。这是新开不久的一家店,她路过时曾吃过两次,口味挺不错的。
“挺失望吧?”落座后,丁楠问。
“如果就值几万的话,那卖它干嘛?就挂在自己家里,还能增加一点雅气呢。”她说。
“对啊,赞成!”丁楠附和她。
“他就是你曾暗恋的那个男人?”孙颜饶有兴趣,话题从鉴宝转向男人。
“我总觉得你的表情和说话都有点露骨,您……悠着点行不行?女人矜持点好。”丁楠笑她。
“矜持这词我看就快淘汰了,不信等着瞧,不出二十年。说真的,眼光不错嘛,挺不错的,就是有点矮,我看他看你挺温柔的,余情未了吧?”孙颜取笑。
“您这嘴果然吐不出象牙,别把人想那么肮脏。朋友关系,仅此而已。”
“我信。开玩笑呢。现在还想他吗?”
“不了,偶尔想起。他只是我的一个标准。我这人很实际的,对看不到希望的事情从来不抱任何期待,久而久之就淡了。遇到石军,就不想他了。一次只爱一个人,永远如此,我的心很小。”
“可是,你那个石军,我总觉得有点虚,就像这幅画,真真假假,鱼龙混杂,看不确定。即便全是真的,也不够纯粹。”孙颜扬了扬手中的画。
“你别说,看男人真好比看画,或者说鉴宝吧,也得有眼力,要识货,否则很容易看走眼。”丁楠灵光一现。
“那你说说,他有什么好?让你失魂落魄的。”孙颜问。
“我曾经爱他的正能量,爱他网上的包容心,爱他带给我的安全感和幸福踏实的感觉,可是这一切,好像正在慢慢地消失。我很失落。”丁楠惆怅道。
“是啊,他既然说过距离不是问题,也说过会包容你的一切缺点,就不该再挑剔你的性格和别的,他现在应该说,性格不是问题。”孙颜说。
“为什么我们女人都这么贱?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越来越觉得,他像个坏男人。”丁楠很迷茫。
“好男人你不爱啊,怪谁?李实不是很好嘛,很本分,是个能托付终生的人,你有没有后悔?”孙颜问。
孙颜说得对,如果她仅仅想找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便不该放弃李实,但,问题是,她想找一个爱的男人托付终生,她想跟石军一生一世,却怕他做不到。所以,痛苦,她注定逃不掉。
“不,我没有后悔!但我也许是该反省,反省我爱的是男人的哪部分特质,这部分特质是不是真的存在。从此以后,也许我们不该再糊涂地去爱了。”她轻声说。
“有时也许并不是爱。我觉得,很多失恋的人痛苦并不是因为多爱,不过是在耿耿于怀自己的失败。很多时候,刻骨铭心的是伤害,而不是爱。”孙颜若有所思。
伤害比爱要刻骨铭心!谁说不是呢?丁楠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