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的前一天晚上,丁楠一个人在宿舍上网,这时,孙国维发来一条祝福短信:“晨曦出现的第一缕阳光是我对你深深的祝福,夕阳收起的最后一抹嫣红是我对你衷心的问候,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送上我最真挚的祝福:新年愉快!”
她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几遍,应该是一条在网上摘录的祝福短信,但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很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生疏和距离,和最初的孙国维一样,给她一种诧异感。
她又看了很久,想了想,给他回信息问道:“元旦你们也休息三天吗?我们怎么过?我去找你吗?还是你来市里?”
半晌,孙国维回过来了,丁楠看了下,遂揉揉眼睛,又瞪大了再看,手机屏幕上清晰无比地显示着:“对不起!宝贝!我要结婚了!已经领证了,打算春节回家时办一下仪式,让父母高兴一下。”
手指无端地就没有了力气,手机自她手中“啪”地掉落到桌子上。她一下子就蒙了。其实这是迟早的事,她心里明明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当这个消息由他亲自说出来时,她还是觉得那么的猝然,觉得太快了,觉得之前甚至没有任何的预兆,他才回国半年而已。
她仰躺在椅背上,拿一本杂志遮住脸,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滑下脖子,滑进胸前,由温热至清凉,终于冰冷。塑封的杂志封面沾了泪水更加的滑润,很快整本都溜到了地上,她懒得去捡。纵使她从不愿承认,却无法欺骗自己,她三年多的等待,不是不求天长地久的潇洒,不是不求结果的无私忘我,她是奢望着能有一个明确的结果的,她一直在赌,想用自己的好,用自己的等待和付出,赌他的感动和感情,赌一个真实的婚姻。
而如今,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她,她这奢望终于成了无望。至于他说的结了再离,离了再娶她,她从不敢抱希望,从来就是摇头加苦笑,那种感觉,简直就像当局者不是她,而是别人,她在等着看别人的好戏如何收尾。
她眼中的热泪未干,却又忽地嘴角牵动了一下,做出一丝笑意来。他寻寻觅觅这么多年,如果真能找到一份两情相悦却又了无挂碍的感情,她是不是应该放下自己的自私为他无私忘我呢?心里的隐隐作痛,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不甘?不甘才会哀怨,如果是爱,或许就该祝福他。
话虽如此,可是一想到那个男人从此将远离自己的生活,他的温柔和关爱也将从此与自己绝缘,他的所有的好都会转移给另一个女人,而自己,又将揣着一颗破碎的心踽踽独行,绵绵无期,她就觉得痛不欲生,觉得生不如死,没有了爱,活着还有什么劲呢?可是,不管你是痛不欲生,还是生不如死,生活都得继续,除非你直接就去死。你若不敢去死,那么,纵使艰难,也得撑着。
她一个人坐了很久,正待起身去洗把脸时,手机又有信息声,她举过来一看,还是孙国维,他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明天中午请你吃顿饭好吗?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吃饭的地方,十二点,我等你!”
她又陷入久久的沉思中,去还是不去?最后反问自己,为什么不去呢?无论是见最后一面,还是出于好奇,你似乎都该去,听听他的说法也好。
元旦中午十二点整,她准时到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吃饭的川菜馆。他早已坐在了那里,面对着门的方向,她进屋抬头的一瞬间,彼此都看见了对方。
他点了她爱吃的酸菜鱼和爱喝的露露热饮,又要了两个别的菜,问她还要什么,她说不要了,让服务员取走了。
等待上菜的瞬间,两个人都不说话。她一直盯着眼前的人看,似盯着一个从不曾认识的陌生人,似要在一瞬间把他看透。认识也算久远了,她才发现,以为很了解他,其实似乎并不真正了解,他的眼光又变得疏离恍惚,一会又演绎成幽远深邃,怎么也看不透彻。
在她无遮无拦的执着注视下,他有些羞赧和躲闪,不由得垂下了眼帘。不一会,他侧过身去,在后面的包里掏着什么,又转身,将掏出的白卡片一样的东西在桌上推了过来。
丁楠拿起来,反着翻过来,是一张照片,一个三十多岁的很壮的短发女人正右侧着看着镜头外不知名的地方。
她猜到了是谁,却还是问道:“这是谁呢?”
他看了看她,自嘲地笑了下,低头摆弄着杯子,左侧的嘴角动了动,然后说道:“就是我那位。”
寒冬阴天的元旦,光线不是很好,她又举起来,迎着门口的光仔细地看了下,有些胖,有些壮,穿着一件红色的上衣,很普通的一个女人。她又问道:“哪的人?做什么工作的?多大了?”
他将两人的餐具都打开,摆好,并不看她,说道:“北京本地的,会计,和我同岁。”
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冷蔑,“哼”了一声道:“您真是捂得严实啊,之前一点迹象没看出来啊。”
他并不理会她的讽刺,看着她道:“那次你在时,我不接电话的就是她。认识也不过才三个多月。”
这时,一个热菜和饮料被送了上来,她挪了挪面前的位置,摆好,然后扬了扬眉毛,直视着他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仓促间找这样一个人结婚?我不是说她不好,你十几年了,相了一百多次亲,我总觉得最后中选的似乎不该是这样一个人。”
他似乎早料到她会问这样的话,不由得笑了,心中早有答案似地,调侃道:“找个差的,我还有理由离,找个好的,你不怕我不离啊?”
她却并不觉得好笑,逼视着他问:“您是在认真和我说话么?”
他旋即收敛了笑容,看着她,缓缓开口道:“这当然也是一部分原因。还有就是,我都快三十五岁了,我妈天天催,我也累了,找累了,实在不想再找了。有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找谁都一样。”
她眉毛一挑道:“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他的脸上又有了怜惜,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懂的,又何必要逼我说出来?”
她盯着他,执拗地,说道:“我想听你说出来。”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似艰难地咽下了什么,然后缓缓道:“我们不只是为自己活着。我不得不考虑我妈的感受,还有世俗的看法,他们的观念态度和我们不一样的,你都懂的。”
她会意地点头,连连道:“是的,我懂,我懂,您要是找个比我强很多的,我也死心了,也不说什么了,您现在找个看起来还不如我的,让我怎么甘心呢?”
酸菜鱼被送了上来。他并不答话,拿起她面前的小碗,盛满,递了过来,良久,答非所问道:“有时候一想到要和一个不喜欢的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那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他这话,及说这话的表情,立刻把她逗笑了,然后她问道:“你不喜欢她?那你还甘心这样结婚?”
他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嘴边,用牙齿轻轻咬着,旋即抬头,看着她说道:“等我,好吗?很快!”,见她不说话,他又低下了头,加大了力度咬她。她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痛楚,不由得蹙紧了眉。
他放下她的手,再看时,手背上多了几道深深的牙齿印,像一个个椭圆的肉色唇印,他用手指抚了抚道:“痛吗?我想你永远记得我!”
她的脸上恢复了淡漠的表情,然后嘴角微翘,讽刺道:“会的!我当然会的!可是,说这话,难道您不打算离了再娶我了?”她心里早已不抱希望,嘴上却不松口,也许只是想要他一个态度,明确的态度!
他看着她,半晌,嚅嚅道:“我好害怕。我怕我没有勇气,你一直在我身边好吗?我怕看不到你,我就没有勇气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失望道:“您没发现?您还是个摇摆不定的人呢。”
他哑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