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明代嘉靖、隆庆之际,尹氏在各地的分布如下:吉安为安福的诚门、厚林、集凤,吉水的新市,永新的牛田、洲陂、南株,泰和的灌塘、冻溪、逢原、山田、大湖,庐陵的富田,永宁的古田。湖广汉阳为汉川的张池口。广东的崇珂后裔居于东莞、增城、博罗、新会、新宁。浙江尹焞的后代分布在龙游、会稽、嵊县,又分衍至永新竹山。其实这些县以下的地名也只是主要的支派祖先所在地,从这些地方又分衍出更小的支派。如永新“竹山尹姓,其先自廉州刺史孚居烟冈竹山,三传至平事公材,自洋埠苦竹坪为始迁祖”。竹山之下又分出洋埠。在吉安尹氏遍布安福、吉水、永新、泰和、庐陵、永宁六县。
关于吉安尹氏建祠祭祖的过程,从本章度之上世可知者,则谱而不祠”。这样的总祠得到了地方官的首肯,吉安知府刘教为总祠的后寝孚萃堂写记,认为当时的宗族祠堂“祠自四亲外合而祠者,难于中礼而及远”。尹氏总祠“其祠之专与附者,合数省而于礼曲中焉”?。符合“一本”之义。尹氏总祠建于府治,且得到知府的支持,其影响恐怕不小。另外,尹学孔兄弟买田二百亩于嘉靖三十九年置义塾田,在嘉靖四十二年与安福尹一仁合撰《尹氏通谱》,万历二十八年又与汉川尹应元合撰北派通谱,奉尹崇珂为一世祖。嘉靖、万历之际尹氏采取多种措施进行合族活动。
总祠的建立推动了各支派祠堂的建立。永新竹山洋埠尹氏鉴于去吉安和竹山祭祖地远,遂于万历四年创敬爱堂,岁旦合支内分居者展拜。竹山支系由湖南茶陵火田徙来,“家有谱,支有祠”。竹山始祖也列入总祠,为了会享,于万历十九年建成竹山祖祠。所以尹氏在万历年间绵延不绝地建祠祭祖,是合族性的宗族制度化活动。
(3)萧氏。吉安萧氏追溯始祖皆说唐末五代宋初之际由长沙避马殷乱徙来,泰和南溪萧氏只是吉安萧氏诸多派系之一。永乐年间泰和人王直所作《南溪萧氏房谱序》,叙述南溪萧氏世系甚详:“南溪萧氏,楚军巡判官觉之裔。军巡避自长沙来奔,居泰和之早禾渡,子清卿徙泸源。清卿后三世曰演,生四子:其长曰大承事,始徙居南溪。大承事三世曰济行,生三子:尧卿、舜卿、汉卿。舜卿生祥甫,祥甫又生五子:德高、德明、德仁、德美、南山。德明子信可早卒,而以弟南山为子,从元俗也。”南山子兰谷,“兰谷生三子:自新、自明、自成。自新生鹏起、鹏举;自成生鹏南、鹏翔、鹏汉;自明继信可,无子,而复以鹏起继之。于斯之时,萧氏为最盛。”南山派房谱作于鹏翔,鹏举孙彦澄增修,王直为之作序。南山派萧鹏汉还在永乐十六年(1418年)于居室东南建奉先祠,为四室祭祀祖考,属于家祠(本文第一部分表中序号3)。南山派在明初出了不少士大夫,萧鹏举曾官山东运副,其子“孟勤入翰林,为侍读,孙彦清为国子助教。鹏翔甫之子叔章、鹏汉甫之孙铨,皆以明经为县学训导,衣冠文物之盛,他族罕比。”??明初南山派的修谱建祠正是在这些士大夫推动下进行的。南溪萧氏另有家祠忠孝堂,祭祀支祖徵士公(本文第一部分表中序号60),大约修于万历年间。
南溪萧氏在万历年间还创建了总祠。据吉水人邹元标作《南溪萧氏总祠记》说:“萧故各有祠,然各祀高曾祖三代者,而始祖大承事公则未有祠。昔少师及诸君子欲祀始祖,议弗克就。”邹的同僚萧希高在南溪建本始堂五楹,祭祀始祖大承事公,实现了萧氏先人少师等人的夙愿。总祠的建立,标志着南溪萧氏诸族的进一步结合。
综上所述,明代中后期吉安大姓宗族兴建总祠合族,实际上吉安在元代已经出现个别总祠,至明代中后期则普遍化,吉安的大族以总祠为重要手段使宗族组织化。例如,永新梅溪戴氏宗族,唐代迁居于此。唐历元擢科,聚会宴飨之规,疏戚庆唁之文,皆聚众于祠,讲而行之。至于轶行不轨之夫,强吏所不能致,文法所不能绳,一为族人觉发,则告之总祠,而共弃之。不特严祖考供祭祀已也,可谓厚矣!予尝以为三代礼废,宗法不行,而祠堂之制犹能谨于始祖,维持礼法,以翊辅教化,实有先世大宗遗意,所谓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者欤。”宋仪望是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进士,万历中仕至大理卿,他所说的“百余年来,诸所云故家巨族,皆立总祠,以联束其族人”,姑以16世纪中叶的嘉靖三十年(1551年)上溯百年,时为景泰元年(1450年)。也就是说,15世纪中叶的明中期以降,吉安的故家巨族普遍地设立总祠,以联合并约束其族人。宋氏还指出,建祠不仅是为了祭祖、聚会以及办理族务,更重要的是以宗族之法维持礼法,翊辅教化,维护乡族社会秩序。
明代士大夫关于建祠祭祖的主张
祠堂记文里留下了明代特别是吉安士大夫对于建祠祭祖的探讨,这种探讨主要集中在两方面:一是祠堂功能与宗族制度化的问题,二是四亲之祭和始祖之祭的问题。
先看四亲之祭和始祖之祭的问题。明初的士大夫肯定朱熹《家礼》祠堂之制,主张以此指导建祠祭祖,并概述这种祠堂在士大夫之家的实施状况。泰和人王直说:“近世朱子斟酌其仪(按,指祭礼),而士大夫家通行之。”吉水人周叙进一步指出:“近代子朱子定为祠堂之制,士大夫之家得通祀高曾祖考四世之亲,于是孝子顺孙之情始达,凡有力者皆得为之,而人不以为非。江南巨宗旧族尤多,而人不以为僭,盖通祀四世之亲者,以礼以恩也。其间或推本始迁之祖,旁及继承之显者,以情以义也。惟不越乎情昧乎义,而后礼之大节可得焉,此君子所以慎而不敢忽也。”可知江南旧族不仅依朱子主张设立祭祀四世之亲的祠堂,还有祭祀始迁祖和先祖的,他都从情和义的角度认可。而且周叙“创始祖祠,葺家祠,建先考祠,作世直堂,修宗谱,修祭祀仪注,修家政录,修乡约”。周氏祠堂种类有专祠、家祠、始祖祠,还有家庭、乡族建设的多种措施。周叙和王直认为士大夫之家建祠祭祖比较普遍。安福人刘球更指出明初《家礼》影响日大的情形:“至紫阳朱子述《家礼》,首定祠堂之制,为上下通行之则,有先王教民报本之遗意焉。皇朝崇礼以化天下,朱氏之礼遂盛行,由是大夫士家稍克有祠为祀先之所。”刘球还说:“朱氏礼曰:君子将营宫室,先立祠堂。莫非此意,而世之巨室往往忽而不为。”安福茨溪刘氏建祠祭祀四代祖先,其制依朱子《家礼》,泰和人杨士奇应邀撰写记文。他指出:“朱子以庙非赐不得立,遂定祠堂之制,于是重水木本源者,皆得伸其追远报本之诚矣。然世遵用之者犹鲜,盖非敦仁尚礼之君子不能也。
凡世老释之宫有作,率得名公巨人为之记述夸诩。祠堂者,知礼复古之为,其系于人心世道非细故也,其可无记?”他赞扬朱子祠堂之制,为了人心世道写记文倡导建祠堂。杨士奇和刘球认为社会上建祠堂的属于少数,与周叙和王直的说法不尽一致。这就说明,宋以后《家礼》对建祠祭祖的影响是深远的,但也不能过分夸大。
明中叶以后,社会上始祖祠堂日益增多,且祠制不一,一些士大夫主张用程朱的建祠祭祖之礼加以规范。安福伍氏于天顺七年(1463年)建先祠于所居荷溪之上,祭祀本支近祖。成化二十年(1484年)又葺前街旧居为祠,祭祀始祖以下。荷溪之祠于弘治二年(1489年)扩建,仍然为高祖以下之祠。浙江鄞县人杨守祉为伍氏二祠写了一篇合记,他指出:“古之圣人制为祀典,天子七庙,有禘有祫,以德厚者流光也。然祖功宗德之外,余亦亲尽祧迁而已,况下此者乎。后世士大夫家多不立庙,而立祠堂,伊川程氏时祭上至高祖,而又冬至祭始祖,立春祭先祖,且谓祖岂可厌多,苟其所知者,无远近多少须当合祭之。朱子疑其说未及讨论也,乃曰始祖、先祖之祭,伊川有此说,固足以尽孝子慈孙之心,然尝疑其礼近于禘祫,非臣民所得用,遂不敢行。今《家礼》犹存始祖、先祖之祭,盖未成之书与晚年定论不同也。然则士大夫家祭及四世不可过也。然世家大族有祖遗祭田,历世虽远,不得废祀,若安福伍氏两祠堂是已。员外公始为荷溪之祠,祀高祖性中以下四世,既合礼矣。方伯为前街之祠,而上及于始祖长史,则十八世祖也。不已过乎?岂以程子所言,无远近多少须当合祭之,而不疑其说之未及讨论者耶。抑以朱子所言,尽孝子慈孙之心,而不疑其礼近于禘祫,非臣民所得用耶。伍氏自国初以至于今,登进士为显官者七八人,世德厚矣,祀先之礼其亦过于厚耶。然则如之何而可也,祠堂之祀,止于四世,四世之上,瘗主墓所,其有祭田不宜废祀者,祭之墓所可也。若曰丧祭从先祖,有举之莫敢废也。伍氏子孙世守先世之成规,而勿废坠焉,亦可也。予言未必合理,请勒之丽牲之碑,以俟后之知礼者考定云。”他对伍氏的始祖祠不以为然,认为其祭祖世代过厚。说程颐对自己关于始祖、先祖之祭的主张有保留态度,朱熹《家礼》中保留了程颐的主张,未成定论。人们应当按照朱熹的真正意思,墓祭始祖。
永新人尹襄对当地的始祖祠亦不甚满意,主张应该真正理解程颐始祖、先祖之祭的原意,用朱熹《家礼》改造始祖祠。正德九年(1514年)同邑刘姓扩建新祠,尹襄在其所作记文中指出:“子朱子祠堂之制,盖酌文质之中,揆礼俗之宜,而使贵贱丰约皆得以通行之。其名式虽不尽合于古,而古之意存焉,圣人复起,无以易焉者也。顾世之贤者,或病财时之难兼,而凡民之愚,率诳于异端荐禳之说,莫克知而由之。圣明治天下百数十年,既富且教,文化渐被,然后公卿大夫士之家莫不有祠堂,以奉其先。呜呼盛矣!礼乐百年而后兴,此其验欤。顾祠虽昉于朱子,而世之用礼者,往往与朱子异,则有不可不辨者,朱子之礼止四代,袝止旁亲之无后者,大宗一,小宗四,各有祠焉。以奉其祖若祢而不得同也。今之故家巨室欲合人心,率有始祖之祭,祖虽当祧,同居而有亲未尽者不祧,则祀非四代矣。合其族之祖祢旁亲而祭于一堂,则祠不分而袝者杂矣。夫合焉则不顺乎礼,异焉则不通乎情,二者安所取衷哉。予谓堂可同矣,室不可以不异也;袝可增矣,序不可以不明也;事可协矣,统之不可以非其宗也;四代不可以过,而始祖之祭冬至可以行也;四时之祭不可以混,而始祖之祭合而袝之可也。而得礼之意,则虽朱子复生,亦将听之而不禁也。”尹襄在朱熹礼意的指导下,对始祖祠提出了从宜从俗的改进意见。尹襄还认为社会上以始迁祖或有功德者为始祖不符合程颐始祖原意,但又表示以义起礼,尚可认同。他对戴氏祠祭宋代始祖提出:“然则始祖之祭有义乎,曰此以程子之言为之也。程子曰冬至祭始祖,然所谓祖者,厥初生民之祖。今士大夫家概以始迁或有功德者为之,又非程子之意矣。古者诸侯之子及士之始为大夫者,得自为祖,而其子孙继之者为大宗,百世不迁,今之宗法不讲,则始祖之祭又孰尸之。虽然记不云乎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也。夫上藉先德而无以报,下则族蕃而无以一之,人情于斯能遽已乎,人情之所以不能已也,义不即在于是乎。故此祭始祖者,其以义起礼之类欤。”?从文意体会,尹襄虽认可始祖之祭,似有一些勉强。
以上是正德以前一些士大夫的看法,嘉靖以降的士大夫对程颐始祖之祭的主张和社会上的族祠更为认同,且这种认同更为自觉。吉水人尹台的一些主张表现得比较明显,他为吉水罗洪先所修通祠所写记文说:“是故伊川始先之祭,为百世不迁之宗计也,岁有常报,主之以继大宗。考亭祠堂之制,为五世则迁之宗计也,神有定依,主之以继小宗。凡以士庶人无庙之家,因之修其孝飨。斯礼也,虽古之所未有,而以为义起也非欤。顾今世家大族往往遵伊川始先之祭,而并用考亭祠堂之法。于稽其义,已与之寖远,而况聚族之力侈竞一祠,甚或榱题杙桷僭拟王侯,观于气数升降之间,有能合礼者鲜焉。兹其务外相先之过,比于离本弃始之失,所相揜几何。而好论者不是之咎,乃徒病始先之祭,疑近禘祫之僭,而祠堂兴创非祭寝者之得为也。於戏!其无亦不原儒先义起之故,而所云因时变礼,就其所曲为之计者,或未深察也乎。夫伊川始先之祭未闻专庙,考亭祠堂之主止列四亲,固与今之族侈一祠、祠重始先者殊致。然余犹有取焉,取其足守族训家捄宗法之已坏,比党相维之势因之可渐成,其效固非曲学拘说者之能喻也。夫礼失而求其次,称礼君子抑何以讥云。”他明确指出程颐的“始先之祭未闻专庙”、朱熹“祠堂之主,止列四亲”,今之族祠不符合程朱之礼,而且过于奢华,但是并不能以祭祀始祖“近禘祫之僭”指责庶人建祠,因为始祖祠可以遵守宗族传统、维护乡族社会秩序。事实上罗洪先走得更远,认为程朱本身就主张祠祭始祖,他说:“祠议始程朱,程朱推祀至始祖,不嫌禘祫物未备也。”尹台在为永新牛田尹氏所写祠记中,重申始祖祠挽救宗法的意义,他说:“抑或言始祖冬至之祭,虽出大贤旨训,然考诸礼,若不能无疑于僭者,故文公未定四礼,黜其仪不载。乃我吉郡大家,比率遵行罔懈,岂无所取而冒为之耶?盖宗法亡而世族之涣莫收,于是称故姓子孙有贸焉。不知其祖之所自出者,忘祖弃族,民是以益偷,始祖之立祠而祭也,尚可以救宗法之微乎。故礼苟足以矫民振世,则虽先王未之有,犹可以义起之也,矧大儒成议昭昭乎其足据持哉。”文中再一次反映出吉安世家大族祠祭始祖的普遍性,用礼以义起为之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