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寻常的晨起,但对于江振廷而言,却是一个不寻常的晨起。
迎着微微拂动的晨风,母亲和他的两位太太站在月台上,去往老家的专列已经准备就绪了。她们站在那一抹晨光下,静静地等候着要来送别的江振廷。
这几日,江振廷一直忙于照顾病重的若黎,就连巡防重务亦是一拖再拖。他每日都守候在若黎的病榻,和医生护士一同照顾昏迷不醒的若黎。
江振廷难得如此细致用心,身边的所有人,都是敬佩不已,这样一位刚强坚毅的男子,这样一位雄才武略的男子,这样一位君临天下的男子,居然也会有这般绕指柔肠,温情脉脉的时候。
这只能用一个字来解释,那便是爱。
江夫人拿出手中的怀表,看了看上面的时刻,离火车开动的时间越来越近,却还是不见儿子的到来。一旁的曼妮已经没有了耐心,瘪着嘴,晃动着脚下的高跟鞋,手里把玩着丝帕,不由低声抱怨:“一个女人就那么重要吗?重要的连我们走也不闻不问。”
江夫人亦是有些失落,她看着儿子一点点长大,什么时候,见过他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这时,雅玲意外喊了一声:“娘,云舒来了。”
顺着月台望去,才见江振廷一身笔挺的戎装,在侍从的簇拥下快步赶来。
“娘。”他走到近前,有些气喘地喊道。
江夫人看着儿子这几日突然消瘦了很多,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动容说道:“云舒,娘这就要回去了,可是娘真的不放心你啊。”
他便听出了母亲话中的含义,于是将母亲搀扶到一侧说:“娘,您有什么话直说吧。”
江夫人心疼地用手摸摸儿子眉间的川字:“儿啊,以前你在外领兵打仗,常年不归家,娘有多担心你的安危。现在好了,混战结束了,你的职位也高了,不用每日奔波于战场,娘的心也不用每日悬着。可是,娘现在又开始担心起你的身子来,娘知道你爱那位姑娘,甚至这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你爱她,可是只有她自己不知道你如此爱她,甚至是知道,也不愿去接受。娘和你讲过你父亲此生的憾事,目的就是想你引以为戒,不想你抱憾终身啊。强求,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她如果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但是如若不是,你的强求,只能让你们彼此伤害,痛苦不堪,你知道吗?”
江振廷对母亲的话深有感触,他微微垂下头去,叹了口气,默认了。
此时火车的汽笛声鸣起来,时间已经不多。母亲拉着他的手道:“云舒,娘走了。娘希望你能想开一点。记得,今年中秋时,要回家。”
江振廷搀扶着母亲一路向前走着道:“娘您放心吧,我知道了。”
曼妮和雅玲已经站在火车的台阶下,随时都等着上车了。
江夫人在儿子的亲自搀扶下上了火车,江振廷有些愧疚地看着两位夫人道:“这次你们来,也没有好好照顾你们,很是抱歉,日后有机会一定尽力弥补。路上小心,珍重。”
雅玲听后微微笑道:“这是自然,云舒,万事顺其自然,你也保重。”
曼妮倒是一脸的不高兴:“司令,我这回来,连您个影子也没逮着。真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保重吧您。”说完扭头就上车了。雅玲只是含笑不语,微微俯身作福,也跟着上了火车。
轰隆隆的火车慢慢开始走了起来,悠长的汽笛声一声声地鸣喊着,白色的气烟袅袅升空……
“司令,谢小姐今早醒来了。大夫护士都在,情绪还算稳定。”一位侍从跑着来报。
江振廷目不转睛地盯着火车远去的方向,心跟着不断地向下坠落。这几日,他已想的明白,谢若黎和自己一样骄傲自尊,性子又刚烈倔强。也许强求,在别的女子那里是行的通的,可是对于她,恐怕是下下策。她已经自尽过两回了,只是太过幸运,每次自己都能从阎罗王那里博得一些情面,将她救出鬼门关。可是如果再有此事,自己真的不敢保证会如此幸运。
或者母亲的话是对的,雅玲的话亦是对的。万事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自己还是选择放了她,此生再也不用奢求幸福了。
他如此麻木茫然地向回走着,一路上,都是刻骨的绝望。
谢若黎已经苏醒了过来,相比上一次,更憔悴不堪。她骨瘦嶙峋,面色苍白,手腕上还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看上去是那般刺眼。
她垂着眼帘,一动不动地倚靠在床头,如若雕塑一般。
他看到她此刻的样子,心痛到难以呼吸,他大口的吸着气,想让自己好过一些,可是却更加难过,他极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生怕一不留神,就会潸然泪下。
他强颜欢笑地走了过去,小心坐在她的身侧问:“怎样,好点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并不作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他的心又跟着又沉了下去,他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本来,自己有许多话要和她讲的,可是看见她现在的样子,自己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张口轻轻吐出:“我知道,如今说什么,你都不可能再原谅我。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多么想留你在身边,可我知道,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离开我。虽然我万般不舍得,可我却打算成全你。”
说完,他就大口喘着气,眼泪不争气地掉落在床褥上。
这一句,她倒是听了进去,而且听得特别真切,她终于肯抬起眸子,看向沉痛不已的他,一脸漠然问:“你说的是真的?”
他低着头道:“当然。”
“那你真的舍得放了我?”她不无欣喜的问。
他听出了她的欣喜,心里更是无比难过,他伸手便握住了她缠着纱布的手腕,怜惜地瞧着手上的伤势道:“我怎么舍得放你离去。可是我更不舍得让你如此无休止的伤害自己。”
说完,他便颓然松开了她:“你可以随时离开。你的韩陌没有死,我已经派人去找过了,没有发现任何踪迹,证明他还活着。我也不准备通缉他了,等他回到永宁,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从此以后,你我只是陌路,我也只能看着你,幸福终老。”
语毕,他起身走到门口,最后又扭头无比眷恋地回望了她一眼,也许,此生自己都不得再和她相见,也许今日,就是他们最后的诀别。
韩陌的身子在武甜甜的悉心调理之下,也日渐康复。只是韩陌一直担心着若黎的安危,不肯在彻底病愈之后离开。
落日的余晖撒满了整个村落,潺潺小溪的石桥上,韩陌拿着一身换洗的衣衫,回望着这个自己住了有半月有余的村落。
这里青山连绵,溪水环绕,村里落落几户人家,此刻房顶正冒出袅袅炊烟,这里的村名都是淳朴善良,热情好客。在这里呆的这些日子,是韩陌难得开心的日子。
可是,他心里一直担忧着若黎,所以不能久留于此,他甚至还想,如若若黎叶喜欢这里,他们倒是可以来此定居的。
他想着有些幸福的笑笑,扭头转身离去。
“韩陌。”身后是熟悉的温婉呼喊。
他有些诧异的扭过头来,才见是武甜甜一路跑了过来,她来到石桥上,定定地看着他。韩陌只见她今日穿着一件碎花布的旗袍,头发高高的盘起,明眸皓齿,宛若天人。夕阳的余晖映衬着她婀娜地身段,她就这般立在这古旧的石桥上,亭亭玉立。
“武小姐,你找我有事?”他微觉意外。
武甜甜拍着胸脯道:“累死我了,当然了。我刚去海叔家给你换药,海叔说你非要离开,我这才一路追了过来。你的肺病还没彻底好呢。治疗不彻底会落下后遗症的。”
韩陌听后感动一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真的很抱歉,我有要事在身,所以必须离开。”
“什么要紧事,比你的身体好要紧吗?”武甜甜不高兴地问道。
韩陌听后眼中流淌出一种难言的苦痛:“当然,比我的身子要紧。”
武甜甜瞧了出来,她一把拉住韩陌的衣袖道:“什么也没有自己的性命要紧,要是命没了,什么都是徒劳的。”
韩陌惊讶于这个女子居然会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来,不由微微吃惊。
看着他愣怔的表情,武甜甜继续说道:“这段日子,我们怎么也算的上朋友了吧,其实很多话你不说,不代表我不明白。我每日看着你伤心叹气,看着你悲伤难过,我就知道,你一定心里有事,而且,这事还和女人有关,是不是?”
韩陌听后大感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你睡着说梦话来着,嘴里一直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你是因为她才急着要离开的吧?”武甜甜便观察他的表情,便小心的刺探着。
提起若黎,韩陌就无法控制地难过了起来,他沉痛地看着武甜甜道:“是的,她是我的爱人,她此时生死未卜,我无法再继续养伤下去,我要回去找她。”
说完,他便难过地蹲下身子,靠在了石桥的蹲子上悲泣。
武甜甜万般没想到这个温润的男子会这般难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轻轻走进他的身边,挽住他的手臂:“那你给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吧。”
人在悲伤的时候是最容易袒露心事的,韩陌没有犹豫,而且毫无保留地将他和若黎爱情的艰辛告知给了武甜甜。
武甜甜从未想过这个平时看起来不温不火的男子,居然也会为了爱情如此不顾所以,尤其是听到他为了若黎要背弃家庭的时候,更是为了这个男子的勇气和痴情而佩服不已。
武甜甜听了他和若黎的爱情后,感动的热泪盈眶,期间一些话语也触动了她的伤心事,于是,她泪眼婆娑地劝慰着这位男子道:“韩陌,你以为,就你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吗?至少,你还有你的爱人,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是依旧快乐的活在这个世上吗?”
韩陌听后止住泪水道:“你说你什么都没有,是什么意思啊?”
武甜甜凉凉的笑着,泪痕挂在她的脸上,晶莹闪亮,她和他一同并肩坐在石墩上,慢慢的说道:“你说你与江振廷有夺妻之仇,那我告诉你,我和他有杀父之仇,你信吗?”
韩陌听后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武甜甜继续说道:“我的父亲是江振廷手下的第五军军长武笑一。我父亲一生直爽,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损人利己的事情,可是前段日子,却被江振廷以私运军火罪,给枪毙了。我家现在祖业飘零,妻离子散。我父亲有五子二女,我是他最小的女儿,也是他最疼爱的人。他死的时候,我还在国外,连他老人家一面都未见到,现在,我回来了,家破人亡,我无处栖身,才在一位同学的力荐下到这里等候机会的。”
韩陌似乎此刻已经明白了一些,他字句斟酌道:“你所谓的等候机会,是给你父亲报仇吗?”
武甜甜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道:“当然,血债血还。如果给我机会,我一定要手刃仇人,替我父亲雪恨。”
“可就凭你一个弱女子吗?”他不由问
武甜甜笑着问道:“现在你算是清醒了,我一个人办不到,你一个人就办得到吗?只凭我们的力量,是绝对做不到的。我们只能依靠组织才能做到。”
“什么组织?”韩陌更加疑惑。
武甜甜笑道:“实话和你说吧。我那位同学是进步人士,他邀请我一起为了新世界而战斗,你知道吗?自从guo共合zuo破裂以来,国min党就进行发动的剿gongyun动。这个江振廷,在前xian杀我同zhi无数,所以,我们永宁的地xia组织,要取他的项上人头。我几日后就会到永宁的地xia组织报到,你要不要一同加入。”
韩陌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武小姐来路非凡,他思索了一会儿道:“据说马克si提出的共chan主yi,就是人人ping等,和平自由的社会。这正是我一直期盼的。”
武甜甜振奋地说:“当然,我们就是这样一批为了人类平deng而战的人啊!加入我们吧,只有和我们在一起,才能和强权抗争的。”
韩陌突然觉得眼前明亮了起来:“那好,我加入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