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起娜塔莎，冲进控制室。冒牌货朝门内侧的控制面板开了几枪，大门缓缓落下，重新关上。
一名身手敏捷的追兵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刚挺起身子，冒牌货就猛扑上去，将他撞在墙上。只听后者一声闷哼，我这才发现一把BJ-2格斗匕首已经插进了他的腹部。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家伙的动作疾如闪电，根本看不清——我还想跟他较量一番呢！
几发子弹飞进控制室内，嵌进墙上，剩下的全部被大门挡在外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冒牌货拉过周璇，躲到一边。外面又是一声巨响，娜塔莎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布下了炸弹陷阱。
冒牌货跑到一个卵形的白色装置前，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按下几个按钮，启动了生化医疗舱，他掀开门：“把她放进去。”
娜塔莎面色苍白，嘴角不停地流出血沫。周璇在她身边照料她。我试图卸下她的盔甲，她却紧紧抓住我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娜塔莎，听话，我马上治好你。”我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她的额头。娜塔莎给了我一个虚弱的微笑：“现在你终于肯握住我的手了。”
我鼻子一酸，紧紧地抱住她，亲吻着她的额头、嘴唇和漂亮的金发：“不，不光是现在，我会一辈子握着你的手，永远不放开。”
她眼里闪过一道光芒，满怀期待地看着我，我用力点了点头。
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下，“如果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做出这个决定了？”
我替她擦掉眼泪：“傻瓜！我不是说过，等这次任务结束，如果我们都还活着，我就娶你么？”
周璇捂住嘴，把头扭到一边。冒牌货快步走过来，想要强行把娜塔莎抱进医疗舱。但周璇抓着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娜塔莎虚弱地笑了笑，还想说些什么。我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她的嘴唇上：“有话一会儿再说，现在要先把你治好。”
她闭上眼，嘴巴虚弱地一张一合：“没用了，我自己的情况我知道。”
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我抹了一把脸，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把她抱得更紧。她换换地抬起手，想替我擦掉眼泪，轻声道：“别这样，我时间不多了，再跟我说点什么吧。”
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这时我才发现，她那双能熟练使用各种武器，自如驾驶各种载具，轻松杀死无数敌人，随意黑入各种网络的手，原来也是那么柔弱、娇嫩。被我那粗糙的大手一握，顿时失去了踪影。
我把她的手贴在我的脸上，亲吻着她的手心，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陈晖，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她看了看周璇，又看着我，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我把你们俩保护得挺好，都没受伤。”
“我知道，我知道……”我失声痛哭，“求你了，娜塔莎，求你了，别这样……”
娜塔莎的身体开始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轻声道：“我没什么遗憾了，真的……好好爱你自己，我会在天上看着……看着……”
她还是没能说出那个“你”字，漂亮的大眼睛失去了昔日的光彩。一个不留神，她的手从我的手里滑落。
又一抹过去的痕迹被消掉了。
我抱着娜塔莎那逐渐变凉的尸体，泣不成声。
周璇走过来，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把手放到我的右肩上。
另一只有力的手按在我的左肩，“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抬起头，看着冒牌货那张平静如水的脸。
他一直在强调他就是我，可是，他真的是我么？如果是，他能明白我现在的心情么？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冒牌货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什么东西，“正因为明白，所以我才这么说。”
天花板开始震动，尘土掉落下来。头顶上连续不断地响起爆炸声，轨道炮击开始了。
几百公里高空中那座老旧的轨道炮台只剩下二十六发炮弹，每一发都是一朵等待盛开的死亡之花。等到它们全部绽放之时，就是这个罪恶之源化作废墟的一刻。
我相信娜塔莎一定也在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我轻轻放下她的尸体，替她合上双眼，拨开她额头上的一丝乱发，擦干净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面颊。
“我来吧，，我们都是女孩子。”周璇抓住我的胳膊，“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我木然地看了她一眼。周璇一声不吭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仔细地替娜塔莎清理面部，又整理好她的头发。最后，她脱下自己的外衣，盖住娜塔莎的脸和上半身。双手合十，开始祷告。
我感激地看着周璇，“谢谢。”
冒牌货还在终端机面前忙活着，我走过去：“要帮忙吗？”
“我自己就可以了，你休息一下。”
我捡起娜塔莎的步枪，换上一个新弹夹，走到门口，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眉心一阵刺痛，我伸手摸了摸额头，这才想起那位先祖大人竟然赐予了我如此强大的力量。虽然过程极度痛苦，但结果还算不错。
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死亡只是灵魂脱离了肉体，复活则是让灵魂回归。之前那个姓黄的也说过，通过精神萃取技术操控人的思维和意识，他们就可以创造灵魂。拜那个外星混蛋所赐，现在的我拥有了精神力量，娜塔莎刚刚逝去不久，有关她的一切还鲜活地保留在我的记忆当中，那么，我能不能……
我试探着将注意力集中到眉心，想要再发动一次精神力量，结果，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让我忍不住低吼一声。
“别那么做，”冒牌货喊了一句，他的眼睛盯着显示屏，手在控制面板上飞舞，“如果你再出了什么问题，汇月市可就真的完了。”
我叹口气，停止了尝试，然后走到他身边：“好了吗？”
冒牌货用力砸下一个按钮，终端机上闪出一道亮光，然后传出一个女声，说的是一种听不懂的语言。
“好了！”冒牌货吼道，“镜像人覆灭程序，开始！”
周璇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转瞬即逝，然而这个细节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我上前一步，盯着冒牌货的眼睛：“你说实话，周璇到底会不会死？你会不会死？”
冒牌货同样盯着我，斩钉截铁地说：“她会，但是我，不会。”
“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蛋！”我揪起他的衣领，吼道：“你怎么能这样做！你答应过我的！”
冒牌货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是什么，他就冷着脸说道：“抱歉，我撒谎了——你不是经常对自己撒谎吗？”
“这不一样！”我咆哮道，回身指着脸色苍白，身体正不住颤抖的周璇：“她，她可是我们的爱人！”
“她只是个镜像人而已，”冒牌货同样看了周璇一眼，后者对他勉强笑了笑，“真正的周璇活得好好的。而且，她的死，会让真正的周璇活得更好——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我一时语塞，“可是……可是……”
“可是，真正的周璇是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所以，你才这么想要保护这个镜像人，对吗？”冒牌货继续说。
我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家伙生吞活剥——我没想到成熟后的自己竟然会是这么冷酷无情。我气得浑身发抖，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你混蛋！”
冒牌货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被我说中了吧？其实就是这样。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愿意承认，给自己寻找各种借口，不停地逃避，逃避。为了维持那种无聊的浪漫情怀，你宁愿生活在自己描绘出来的幻影里，而不愿，或者说不敢面对现实。所以周璇才会说你幼稚，所以你才会事事不顺。”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陈晖，”镜像人周璇突然开口了，她一步一个趄趔地走到我面前，伸出那双苍白而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不管是我，还是我的本体，我们都是爱你的，但是我们已经错过了，无论你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回到过去。希望你能正视并接受这一点，别再逃避了。开始新生活吧，勇敢点。”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你怎么……”
面无血色的周璇虚弱地笑了笑：“就像你说的，不会有那种完全是善的灵魂，恶也是它的一部分，这才是真实。你们的争吵补全了我的灵魂。而且……”
她突然开始咳血。
“周璇！”我一步跨上前去，抱住她，娇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别怕，我这就把你治好！”说着，我抱起她，朝医疗舱冲去。
冒牌货却一步跨到我面前，摇摇头：“没用的，这不是医疗舱能治得了的。别浪费时间，我现在有别的事要让你做。”
“你给我闪开！”我怒目圆睁，咆哮道。
冒牌货面不改色，他双臂抱胸：“你想过去，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别找死！闪开！”
冒牌货摆开架势作为回答。
我看了看怀里的周璇，她双目紧闭，气息逐渐减弱。
我一定要救她！我已经失去了她一次，我还失去了娜塔莎，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让眼前这个周璇消失——无论她是本体还是镜像人！
我把周璇轻轻地放在地上，抽出格斗匕首，猛地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冲刺，想要一招结果掉这个混账东西——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我宁死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周璇受苦而自己束手无策！
冒牌货的动作的确比我快，他抽身一闪，一步跨到我右手边。我感到自己的胳膊被扭到了身后，紧接着，一块冰凉的金属刺进了我的背部。
在哈尔科夫，我曾经数次被匕首刺入身体，所以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不同的是，前几次都不是致命伤，而这次，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挂了——因为，除了异物进入身体的不适感之外，我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冒牌货准是瞄准了我的致命点下手。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所有的感觉好像都要从背部的刀伤中流出。
不行，我还不能就这么死掉。我还得救周璇，我还得……
我突然想起了第三只眼——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把所剩无几的感觉全部集中在眉心，想要发出最后一击。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什么感觉都没有——除了累。我从未感觉这么累过，眼前的一切既模糊又遥远。身子一软，我失去了平衡。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周璇……周……”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努力撑起眼皮，试着爬向周璇。
冒牌货一把抓住我伸向周璇的手，拖着我走到一个大写的字母“H”前面。过了好久我才认出，这是两个连接在一起的生化医疗舱。
他打开左边医疗舱的舱门，将我抱了进去，把我的身体固定好，为我戴上呼吸面罩，还在我的脑袋上套了一个铁箍。然后关上门，将我留在一片黑暗中。
耳边传来“哗哗”的声音，冰凉刺骨的生化培养液从脚底升起，没过脚踝、小腿、膝盖……最后没过了我的整个身体。培养液沁入皮肤，一种清爽的感觉涌入大脑。
我忽然体验到一种久违了的安定和舒适——这并非临死前的安详，而是我寻找已久的宁静。正在逝去的生命开始减慢流逝的速度，随着培养液通过我背上的伤口进入体内，那些失去的感觉也再度回到我的体内。
一阵电子嗡鸣声回荡在我的脑海，眼前忽然出现一片亮光，记忆就像电影镜头一样在眼前闪过。紧接着，在一片紫白色的雾气中出现一个小黑点，伴随着狂风大作和电闪雷鸣，这个小黑点不断旋转着扩大，最后出现一条紫黑色虫洞，我的记忆和思维被一股强力吸了进去。
经过一段漫长而眼花缭乱的旅程，一切突然停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急速坠落，眼前再次出现一片炫目的白光。
我猛地睁开眼，一种清爽的感觉涌入头脑，之前的沉重和疼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试着动了动身体，虽然有些僵硬，但充满活力。与此同时，那种能够看透一切的感觉也没有了，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眉心，发现第三只眼消失了。
耳边再次传来排水的“哗哗”声，培养液急速退了下去，呼吸面罩和戴在脑袋上的铁箍自动解脱。然后，舱门打开，系在身上的固定带自动解脱。我迈开步子走出医疗舱，结果腿一软，身体失去平衡，向前跌倒在地。
我的双腿还有些僵硬，一点儿也使不上劲儿，反应也迟缓了很多。我只好用胳膊撑着身体，低头喘气，想着缓一缓再站起来。
忽然，我发现自己的袖子有些怪异——不是战斗服，而是那件黑色的长袖衬衣。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黑色衬衣，牛仔裤，高帮帆布鞋。
这他妈是那个冒牌货的装扮！
我一个激灵，伸手去抚摸自己的后背——果然，那把匕首也没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
“哧”一声，一阵白色的雾气弥漫开来。右边的医疗舱也打开了，另一个我从里面跌了出来，倒在地上。他穿着我的战斗服，身上挂着各种装备，后背上还插着那把BJ-2格斗匕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