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扶起冒牌货，“喂！”
他脸色苍白，原本属于我的第三只眼现在出现在他的眉心，只不过已经闭合。他咳嗽了一阵，用那一贯冷静的声音对我说：“看……看来是转换成功了。”
我扬起一挑眉毛：“转换成功？”
“不能吧，收回了你的第三只眼，反应就变得这么迟钝了？”他虚弱地笑了笑。
“认识你这么久，这是你第一次跟我开玩笑。”我平静地说。
他耸耸肩膀：“谁知道呢？也许是被你的身体带坏了吧。”
“被我的身体带坏了？”我疑惑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或者说，是我的赎罪。”冒牌货说，“一个全新的你，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我把你的记忆转移到了我的身体里。至于这儿——”
冒牌货费劲儿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只残留了一小部分记忆，就是为了跟你说明一切。”
“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身体。
“你深呼吸一次，闭上眼，仔细感觉，看跟之前相比有什么不同。”
我按照他的话做了，虽然失去了拥有第三只眼时那种广阔的视野和特殊能力，但我确实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之感。之前那些飘忽不定的东西开始逐渐下沉，烦躁和抑郁的感觉削弱了很多。另外，颈椎、腰椎、脊柱、还有其他损伤部位的伤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更轻松，更有力量。
“你的灵魂刚刚来到这个身体，可能还不太适应，会有些僵硬，”他咳嗽着，给了我一个苍白而虚弱的微笑，“过几天就好了。”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冒牌货：“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得到了不该得到的力量，必须清除。再说——”他边说边伸手指了指自己额头上已经闭合的第三只眼，“比起我，这样的你更难让人接受吧？”
“没错，”我点点头，“人类是很矛盾的个体。他们倡导追求个性，却又见不得真正的异己。”
“很高兴我们能达成一致，”冒牌货指了指我现在的身体：“你已经有了比别人更多的东西，不该奢求更多；我虽然剥夺了你的力量，但也赋予了你其他的能力——当然，这是你原本就有的，只不过得到了增强，还没超出正常范围。所以，可以保留。”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你总是在强调‘正常’？”
“因为‘正常’，或者说‘平衡’是生活的常态，”他咳嗽一声，继续说：“事情不会一直好，也不会一直坏，光影相伴，明暗相随，这才是‘真实’。”
“听上去够超脱。”
我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你预先计划好的，是吧？”
复制品叹口气：“活生生一个人接近自己不可能感受不到。我早就知道你在电视台跟踪我了。虽然你用了光学迷彩，可我还是知道你在——别忘了，光学迷彩可以隐去你的身形，但没法去掉你的影子。而且，我是你的复制品，经过缺陷修正和力量增强，我完美地继承了你的一切，包括你那异常敏锐但尚未开发的精神力量。”
“我还以为我做得很妙。”我淡淡地说。
“想法是不错，但如果能更慎重一些，成功的几率会更大，这一点，我的思维应该能帮到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是你第三次问我同样的问题，”冒牌货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那我就给你第三种不同的答案。很简单，他们把我创造出来不久以后我就觉醒了，因为我继承了你一半的灵魂，所以从心底里不赞同他们的做法。可我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不然我会被直接送进处理工厂。我一直在等待时机，期待着你的出现，然后引导你了解这一切。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力挽狂澜。如果再加上我的帮助，成功的几率会更大。”
冒牌货看着我，脸上舒展开来，他露出温暖的微笑：“虽然我只是个镜像人，虽然我是你的复制品，虽然我永远也不可能取代你，虽然我的最终结果还是免不了一死，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可以在你的身体里继续存在下去，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说完，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抱住他：“别说了，我得把你送回医疗舱，等治好你，咱们再好好聊，我还有很多事想要问你。”
他轻轻摇了摇头：“没用了，我照准了致命处下手，救不过来了。其实你不用问我，只要相信你自己就好了。迷茫之时，就倾听你内心的声音。”
冒牌货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我的头：“我就在这里，只要你想，随时可以与我交谈——与你自己交谈。”
他又用拇指比了比身后：“我的时间不多了，最后还有两件事要交代你：第一，控制台上有个蓝色的箭头状按钮，那是记忆清理器的开关，它能发出一种特殊的脉冲，消除掉汇月市所有人的记忆。等会儿你去按下它，明天一早，没有人会记得发生过什么，一切都会恢复正常。记得戴上精神阻隔器，就是在控制台上的那个铁圈，它能让你免受脉冲影响。你挽救了这一切，所以有保留这些记忆的资格。”
冒牌货咧开了嘴：“看来我也是有私心的哈。”
我抬头看了看控制台，点点头：“还有什么？”
“第二，生化医疗舱后面有一扇门，那是瞬间传输装置，进去后按下-14，再按确认键。它会直接将你传送到能量控制中心，那儿是这个基地的核心——精神汲取器吸收负面的精神力量，转换成可以使用的能量后输入到反应堆，从而为这个基地和整个汇月市提供电力。只要有这个装置在，它们就会回来。”冒牌货看着我，“我说的可不只是******公司，也不是那些外星人，而是……”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从嘴角不断地冒出。头顶上天花板的震动更加强烈，他摆摆手：“这儿快塌了，没时间细说。你到能量中心的控制台上找到故障自动保险，一个红色的按钮，按下它，系统会自动封闭反应堆，造成其永久性的失效。”
“把反应堆炸掉岂不是更好？”我问。
“最好不要这样做，否则，整个山东半岛都会从地图上消失。”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明白了。”
“你得尽快，要在所有系统彻底失灵前用瞬间传输装置回到地面，否则你就得永远呆在这儿了。还有，在你的右侧裤子口袋里，有娜塔莎给我的起爆器，她这一路上安装了二十多个等离子炸弹，足以将这个基地炸个底朝天。”
娜塔莎？
冒牌货努力挺了挺胸膛：“她从来都是选择最值得信任的。”
这话让我心头一沉。
“哈，开个玩笑。当时你忙着测试你的新力量，她只是不想打扰你而已，”冒牌货笑道，他环顾了这个房间最后一眼：“应该是没什么了。最后，能不能麻烦你……”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了的周璇。
一阵难以言状的悲伤掠过我的心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抱起他，轻轻地放到周璇身旁，让他侧身躺下，尽可能贴近周璇。
“我没能保护好她，”我说，“就拜托你替我好好照顾她吧。”
“OK！”冒牌货用最后的力气，握住周璇的手，然后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微笑。“谢啦。”
说完，他的笑容凝固了，眼神失去了光彩。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爆炸，整个基地开始地动山摇。不断有尘土和碎屑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控制台上的红灯不停地闪烁着，警铃大作。一切都在告诉我，该走了。
我把冒牌货和周璇的尸体并排摆好，将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拂去落在他们脸上的灰土，最后亲吻了一下周璇的额头，然后站起身，对冒……不，是对镜像人陈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谢谢，谢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我举着手，喃喃地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跑到控制台前，将精神阻隔器扣在脑袋上。一秒钟后，它切断了我与外界的所有感觉和联系。在确认自己安全以后，我按下了那个蓝色按钮。控制台不停地发出“吱吱”声，屏幕上快速滚动过一行又一行我看不懂的文字。
来不及仔细研究了，天花板上的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一块瓷砖差点砸中我的脑袋。我一边躲避着，一边快跑到娜塔莎身边，抱起她已经冰冷的尸体。又跑到传输装置门前，最后看了一眼镜像人陈晖和周璇。一块巨大的预制板掉落下来，盖住了他们的尸体。
我砸下开门按钮，走进瞬间传输装置，在设立好传输地点之后，按下了确认按钮。
十分钟后，我完成了镜像人陈晖交代给我的所有工作。而此时，瞬间传输装置只剩下勉强够发动一次的能量。我随便设置了传输坐标，一阵炫目的光晕笼罩了我，紧接着是那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蓦地，这种感觉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的眼前一片明亮。我眯起眼，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了珠宝店门前，先前停车的地方。
天空开始破晓，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黑色的条带云尚未褪去，将天空分割成一条一条。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一尊尊由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巨人沉默着，在黑暗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我环顾着还在沉睡的城市，此时此刻，由衷地感觉这份安宁祥和是那么珍贵。
真想让它永远这么安静。
我扶好娜塔莎，让她双脚着地，把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面向南河区遗迹所在的方位，我们刚刚战斗过的地方。我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喃喃道：“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亲爱的。”
我从口袋里掏出起爆器，按下了起爆按钮。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轮红日徐徐升起，照亮了西半个天空。橘黄色的光芒扫过一排排高楼大厦。几分钟后，红日黯淡下去，直至变成一团灰色的烟云。
城市又再度沉睡，静静地等待着真正的日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