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我吓得缩回到公车站牌后面去,想等他打完这一通电话,再把钥匙给他……他在对谁发脾气呢?
“你现在再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别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拿别人不当人看!凭什么每次好事都非得归你?”
对方说什么我听不到,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想让我现在放弃小晴?你做梦!我们婚纱照都拍了,我要娶她当老婆,我不会再受你们摆布了!工作?哈哈,还是那套话,你有点新鲜的没?大不了不干了,圈里没人要我,我卖茶叶蛋去!”
哦?我一惊,是穆海?他曾经威胁过安远一次,说只要他敢碰我,就保证他丢工作,并且在整个业界内不会再有人用他了……
安远,你终于坚强起来了……然而这次,安远的坚强已经无法令我感觉欣慰,穆海呀穆海,为什么你还不肯放弃,你知道这样会伤自己多深?会让我多么的无法割舍吗?
安远还在跟对方咆哮,我听到他最后愤怒地对着电话吼道:“你去死吧……”
我哑然苦笑,看来,我们会在新婚就成为一对儿失业夫妇了,也好,事已至此,离穆家远点,未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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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着钥匙,转过站台的前面去,安远看起来还在生气,双手掐腰,重重地喘着鼻息。
“你的钥匙,忘记带了……”我小声对他说。
安远看到我,迅速地换上了一副笑脸来,刚刚所有的阴霾都转瞬消失不见了,他快走两步,从我手里接过钥匙,高兴地捏了捏我的鼻子,我犟了犟鼻尖儿,羞涩地笑。
“幸亏你记起来,要不我到了家,只能在门口蹲一晚上了……”
“那你可惨了……”
“不惨,我可以再坐车回来,住你家……”安远开了个玩笑,却吓了我一跳,尴尬地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还好公车进站了,他刷卡上车,从车窗里对我挥手,我也对他挥手,然后转身离开,我想,我是该跟穆海打个电话,让他不要再纠缠于这件事了,我只想过安定简单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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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了脸,冲了杯牛奶端到飘窗上去,窗帘打开,外面是安静的小区,小区外的马路上很干净,偶尔有一辆车飞驰而过,几辆出租车停在大排档的摊位前,司机们点着烟,三两成群里聊天,很悠闲。
我稳了稳情绪,拨通了穆海的电话。
“喂……”
“喂……”
两个简单的字,忽然就再没什么话可说,或者说,一切都已经不用再说,我们都停下来,等着对方开口。
“什么事?”穆海的声音出乎我意料的冷静。
“你……在哪呢?”我轻轻地问。
“我在床上。”
“哦……你休息了……”我还以为,他会像他妈妈说的那样,醉生梦死,彻夜不眠。
“没休息,我在做爱!”穆海哈哈地笑出声来,我一下楞在那里。
“对不起……”我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感觉脸颊发烧,心扑通扑通地跳,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穆海这家伙,可恶,可恶!”我用拳头狠狠地砸墙,打得手的关节很疼,然后抱着手咬牙切齿地揉着,心里骂道,禽兽!
停了十几分钟,电话再次打过来,还是穆海。
“喂!”
“喂!”
又是半天的停顿,我们都没有说话。
“什么事?”我狠狠地问。
“你在哪呢?”穆海的声音变得很温柔,轻轻地说。
“你的女人呢?”我没好气地反问他。
“被你气跑了啊……你要赔我一个!”
“无耻!管我什么事?”
“我做到一半你打电话来,她问我是谁,我说是我孩子的妈……她就走了……哈哈……”
“恶心!”我气鼓鼓地把电话挂了。
果然,停了一下,他又打过来:“真生气啦?”
“你妈才生气!”
“我妈现在真的很生气,她管不了我……”
“所以她才来找我,让我劝劝你,我看你挺好的,不用我管!就这吧,我要睡了……”我准备再次把电话挂了。
“小晴……”穆海忽然把语速降了下来,“我忘不了你……”
我卡噎住,停了半天才说:“我是真的要嫁人了,你也要好好的,好吗?”
“为什么你不肯跟我在一起?为什么要带着我的孩子嫁给别人?”
我叹息一声,问他:“如果我带着别人的孩子嫁给你,你要我吗?”
穆海那边沉默了,停了半晌才缓缓地回答:“我接受不了……”
“那就对了,说明你还不够爱我……这就是原因!”我故做轻松地笑了笑。
“可你曾经说过要我等你的,等你爱我,等你爱上我的那一天!”
“我骗你的。”
“我不相信……”
“我要挂了……”
“别!别……求你!不要……”穆海的声音充满哀怨,让我一阵阵地心痛,“我不要求别的,我只求能再见你一面,好吗?再见一面,以后我再也不会为难你了……”
※
我重新穿好了衣服,没有化妆,出门前照了照镜子,脸色有点憔悴,我的心一直在乱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我知道,我很害怕看到穆海,他眉头的每一个纠结,都随时有可能击溃我的信心,改变我的决定,而我是绝对无法承受改变决定所带来的严重后果的。
孩子是谁的暂且不说,我根本不能让他知道,我和安远也有过那么一次,在我爱的男人心里,我必须是纯洁的,哪怕这种纯洁是他一生的记忆,也绝不能打破!
这是女人应该有的,小小的私事……瑞瑞说,在对待过去这件事上,男人要坦白,女人要隐瞒,男人要糊涂,女人要宽容。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站在马路边等穆海,我要做一个了断,了断他的妄想,放他去飞。
坐进车里,才想起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了,穆海的胡茬儿长了出来,显得有点劳累,他胡乱地穿着一件黑色T恤,脸色黯淡地对我笑,笑容里带着些许谦卑。
“那,我们去哪呢?”穆海伸手帮我调整了一下座位,好让我像以前一样,可以朝后仰着,半躺半坐,他的体贴总是让我感觉怀念,我不禁回忆起那只有一天的恋爱,心里暖暖的,酸酸的。
不行不行!我要坚决!我努力摇头打掉那温暖的回忆,对自己说,冷漠……
“去兜兜风吧?”我回答。
“好的……”穆海点点头,然后专心地开车,把车开到江边,停在杭州大剧院边上的之江路口。
已经是临近午夜了,初夏的微风还是有点凉,我裹紧身上的外罩,静静地靠在车座上,等着穆海说话,他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然后回头看到我大着的肚子,又连忙把烟熄灭在车里的烟灰缸里。
停了一下,他走下车,打开后车厢,然后重重地合上,再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了几罐啤酒。
“喝吗?”
我摇了摇头,他就“怦”地打开一罐,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用手背擦着嘴角,冲我笑。
“他对你好吗?”穆海问我。
“嗯……什么都不让我做,只在家歇着。”我淡淡地回答,“他是个很认真周到的人!”
“是啊,对所有人都一样照顾!”他不软不硬地讽刺了一句,我知道,他一直很介意安远和瑞瑞的那些过去,至于他为什么一直没跟安远计较,我想大家心里都明白,安远和瑞瑞,安远不过是配合了一下瑞瑞的需要而已,这种事不需要理由,更何况,瑞瑞的强势和自信,也不允许他说“不”。
“你已经有了瑞瑞,就不要再胡来了……”我软软地劝他。
“我们没有在一起,也不可能再在一起,我们谈过了!”
“那你还有那么多女人,就像你刚刚电话里说的那样,走了一个,还会有无数个来陪你……”
“可是……”穆海一边听,一边不停地灌酒,然后把喝空的罐子捏瘪了,装进车后座的一个大塑料袋里。
“可是什么?”
穆海坚定地又打开一瓶:“她们都不是你……”
我的心抖了一下,却故作镇定地笑,笑到一半就赶忙转头朝窗外的江边看去,好掩盖住自己凌乱的表情。
江边起风了……
※
“如果我和他一样,可以接受你提的任何条件,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不会!”
“为什么呢?我有哪点不好?”
“你很好,出身好,个人条件也好,受好的教育,有风度有能力,你几乎是完美的……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跟你在一起就必须像一只挤进狮群的兔子,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即便我再努力地成长,也是不可能成为狮子的。”
“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兔子……”
“不一样的,也许短期内你可以伪装成一只兔子,和我一起幸福地啃啃窝边的草,然后回窝去,梳理梳理兔毛,然而狮子就是狮子,你是吃肉的……”
“我不明白……”
“王子会爱上灰姑娘,也是因为灰姑娘有神仙教母给的华丽的南瓜车和拉车的骏马,晶莹的水晶鞋和华贵的晚礼裙……门当户对的道理,连童话故事都知道,身份不对等的两个人爱上对方只会给对方压力,何况,你还没有王子的富足,我没有灰姑娘的勇敢。”
“这就是你为什么选择他?”
“是啊,安远本身就是一只和我一样的兔子,他不用伪装,他那一身柔软的毛,不会刺伤我,而你却不一样,从你霸道地要我那天开始,我的世界已经被你毁得不成样子,而你却还浑然不觉……”
“我不是有意的……”
我无限怜惜地伸手帮他梳理了一下头发:“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不用背负对方的未来,不用在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争吵,不会用几十年的时间来积攒对对方的不满,也不用在时间的流逝中看到对方在自己面前苍老成一副枯败的身躯,我不用看着你变成大肚子的腐败男人,你也不用早上被我松弛的身体和眼袋吓到……思念是最好的东西,它不用承担生活的怨,时间的磨,死亡的痛,即使到八十岁,我们在对方的记忆里,依旧是那个青春逼人,完美的形象,在闭上眼的那个瞬间,我们可以露出一个谁也看不懂的,怀念的微笑……”
穆海楞楞地想了一阵,然后问我:“这样的人生,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绞尽脑汁想的说辞,被他一句话就轻易推翻了,是啊,没有你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