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常常教导我做人要知足,山珍海味、粗茶淡饭,你吃的就是一碗。广厦万间、卧眠七尺,睡的不过也就是一张床的大小。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想明白这个道理的,想得明白、看得开的,大都是穷人,因为穷得不得不看开。
瑞瑞的爸爸犯了多大的错,我不知道,也不方便直接询问,仅仅是第二天,检查院的人就以闪电般的速度搜查了她家,查抄出来的金银首饰和巨额现金全都当场归档没收了,那些本不属于他们的钱财,终于成了一场灭顶之灾。
瑞瑞的妈妈一夜间头发白了很多,也忽然失去了往日高高在上的华彩,提着一个小皮包整日奔波,托人办事,但是,那些人多半不是刚巧不在家,就是连门都不给进,堵在门口仓促说两句应酬的话,就匆匆关上门,说了再见。
那些本来跟她家称兄道弟,关系甚密的人当中,也包括——穆海的妈妈!
以往那些对她阿谀谄媚的人,现在都忽然变成了正人君子,眨眼间就和瑞瑞家划清了界线。
我们咨询的律师问了问情况,然后皱着眉头许久没有吭声,最后,他说:“看来,老爷子这次是很难出来了……至于最终的结果会怎么样,得看你们亲属的态度了……”
无奈,她只好去取钱,一张一张的卡挨个地试,户头还没有冻结的,全都取出来,装在一个提包里,上缴给检查院,办案的人表扬了她,说她这么做是对的,吃国家的,早晚是要吐出来的。
一夜间,瑞瑞家一贫如洗,除了房子和车子之外,他们变成了真正的穷人,而这条审查的路,还不知道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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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张张地数着手里的钱,上班这些年,也没攒下几个多余的,只好把父母的养老本儿也都借了出来,谎称要结婚用。
9万,是我能拿得出来的全部,对于当初的瑞瑞家,这是零钱,对于现在他们家的情况,杯水车薪。
我把钱放在茶几上,推到瑞瑞和她妈妈面前:“阿姨,我尽了力了!”
瑞瑞的妈妈一转头,捂着嘴哭起来。
“谢谢,小晴……”瑞瑞把钱收过去,“事情办好了之后,我一定会尽快还给你的……”
“都是自己姊妹,何必这么见外,还有什么我可以帮上的,尽管张口便是了……”
“还赶在你要结婚之前,正用钱的时候,真是很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我站起来告辞,瑞瑞把我送到门口,我拍拍她的肩膀:“事已如此,就不要太着急了,多打听着,多问问人,该走的路还是要走的,先保重好身体,还有你妈妈,别让她累垮了,这个家需要有人撑!”
瑞瑞点了点头,泪水就掉出来。
“我走了……”我转身下楼,瑞瑞忽然喊住我,“小晴……”
“怎么?”我回头,“还有什么事?”
瑞瑞好象有什么话要说,又咽了回去:“谢谢你……”
“傻丫头!”我一笑,慢慢地下楼去了,怀孕让我的步子变得很慢,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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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安远说,一切从简吧,只是结个婚,别让我们有太大的压力,他微微笑,然后拒绝了,我看得出来,做这件事让他很开心。
“那你也别累着,以后这个家,还要拜托你撑起来!”我努力把眼睛瞪大了,让化妆师给我描眼线,化妆镜两侧的灯光柔和洁白,像我身上素白的婚纱一样,低胸蕾丝,性感的****,打了粉的肩膀晶莹剔透,我戴着暗花的白色礼服手套,长发垂肩,温柔婉约。
瑞瑞老是说,无论嫁给谁,女人在穿上婚纱的时候,都会在内心产生一种神圣感,婚姻是女人的信仰,可以给她洗脑,征服一个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给她一个仪式。
安远穿和我一样配套的白色礼服,他的脸色很白,白得有点缺乏血色,我知道他很累了,他总是望着我发呆,然后特别满足地笑。
女人化妆总是很慢的,安远在我身边守了一会儿,便站起来出去了,也许去抽烟了。
门被推开,一张化了很重的妆的脸伸进来,盘着头,穿着白底梅花的旗袍,小碎步,手拿着一个漆皮的坤包,在我身旁刚刚安远的位置坐下,对着镜子里的我说话:“哟,这么漂亮……”
我没有回头,从镜子里盯着她的脸,是穆海的妈妈。
“阿姨好……”
“嗯,我问了公司里的人,说你们今天照婚纱,刚好路过,就,来看看你,最近累坏了吧,宝宝还好吗……”她说话的声音很软,像一团蘸满蜜汁的棉花。
“嗯,还好……我基本什么都没做,只是等着罢了……”我稍微侧一点脖子,让化妆师补妆。
“呵呵,我就知道,你化新娘妆会非常漂亮的,瞧瞧这张小脸儿哟,又瘦了……”
“……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儿……只是,穆海他……”她叹了一口气,故意停下,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没有表示悲喜,也没有追问,只是心里咯噔一下子。
她似乎是准备好等我接话问他怎么样了,才继续说的,如此一下的冷漠之后,停了有一分钟,才苦笑一下:“这孩子也是不争气,自从知道你要结婚了,天天喝得烂醉,怎么劝都劝不住……”
“那您找我的意思是?”
“呵呵,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你偶尔给穆海打个电话,劝劝他,他谁的也不听,这样下去,身体是迟早要搞坏的,小晴,你也知道他爸爸走得早,我一个女人家,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她摘掉眼镜,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
我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你也听说瑞瑞家的事了,是吗?”
她一惊,像上次一样,那表情瞬间闪过,恢复了从容:“是的,可是这件事跟她父亲的遭遇扯不上什么关系,小晴,你要相信我,并不是我现在反悔,因为瑞瑞他们家遭难而反对他们在一起,是穆海从来都没有答应过要娶瑞瑞,只是事情走到这一步了,我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我总不能看着他这样作践自己啊……”
穆海,难怪他消失了那么久……我的心一阵纠结。
“对不起……这件事我帮不了您……”我闭上眼,开始画眼影了,我正好有机会,不去看她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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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光灯唰唰地闪,聚光灯下,我们摆出各种幸福的造型来,洋溢着美好青春的脸,亲昵的姿态,我忽然感觉到,幸福真的都是摆给人看的,它像鞋,好不好看是别人看的,合不合适,得穿的人自己才知道。
我知道,照相的时候,我笑得很假,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只有我能看到,自己滴着血的心。
无论如何,只要能让身边的人开心,我的存在就是有价值的,隔着婚纱,我感觉到扶在腰上安远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地颤抖。
我不想再折腾了,我好累,最近一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实在是超出了我所能应付的范围之外,而我的习惯一直没变,每当遇到我无法解决的难题的时候,总是第一时间找安远避难,他总会为我撑起一把伞,撑起一片天,每个女人生命中都会有一个这样的男人,他们是女人找不到真爱又必须要结婚时候的不二人选。
送我到家,按照惯例,安远没有上楼,只是站在楼下跟我道别,这一次,我主动过去抱了抱他,简单的拥抱像是影楼幸福感觉的延伸,也避免掉了每次相敬如宾的尴尬。
我忽然想起最后一个晚,在这个位置抱着穆海的感觉,若我当时没有撒手,该多好……
送走了安远,我转身上楼,掏钥匙的时候,连带出一大串来,才忽然想起照相之前,安远的钥匙装在了我的包里,他回家怎么进门呢?他应该还没有走远,路口的公交车不会那么快,我再次下楼,小跑着,到公交车站牌那去找他。
已经是晚上了,公车站巨大的广告箱已经亮起灯来,夜色中城市之间浮光流动,人影如魅。
我走过去,刚要喊他,却忽然看到他在接电话,那个瞬间,我站住没有动,甚至稍微向后退了退,因为我看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安远在发脾气!
安远还会发脾气?对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