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南码头——这里的白天,总是充斥着大量刚从国外运来的货物,有鸦片,有烟酒,也有金银首饰和目前最紧俏的商品之一——通用军火。
当然,各种来自国外的客船也是在这里停泊的。
一个身材挺拔,俊俏阳光的男子站在码头边,不住地探望着远处。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类似助理的男子,一脸郑重,似乎在等什么重要的人。
而就在不远处,有两个人站在仓库的角落边,同样也是仔细地观察着那两人。
“阳初,”其中的一名女子开了口,“你确定松岛是和宋允飞一起回来的?”
“我确定。”一个低沉的男声应道,“已经打听好了,如果松岛一起来了,那几只船里,必有军火。”他伸手指了指停在码头边毫不起眼的几艘很破旧的大船。
“为什么不直接进去搜?烧了拉倒。”那女子很不屑。
“乱来,”男子凌厉地说,“中央有明确的命令,能够利用是最好,烧了是下下策,还会惊动到日本人。宋家不是好惹的。”
“夏城呢?夏城不是公开表明不和日本人同一立场吗?”女子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我们为什么不和他合作?”
林阳初沉默了一会,“他是个好人。只是这样容易打草惊蛇。”
“阳初……”女子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林阳初制止了,“看那边。”宋君延和严肃走了几步,迎上了一个刚从船上走下来的中年男子。他约莫有五十来岁,精神却是十分抖擞,戴着一顶英式的绅士帽。他的脸上满是笑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戴着一副大墨镜,遮住了大半边的脸——从他站立的角度来看,他似乎是宋允飞的保镖。除了这两人和刚下船的水手们,刚停靠的船上,似乎就没有其他人了。
“爸,”宋君延拥抱了他的父亲,“好久不见,你又年轻了。”
“我真是运气,有个嘴巴甜蜜的好儿子。”宋允飞有些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交际能力和独一无二的个人魅力早在英国就已经被人发掘,到了上海,更是为他谈成了不少生意——除却他的私生活还是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在上海,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有一个女子,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倾心一生。
“爸,这位是……”宋君延疑惑地看着他身后的那个人。
“这是卡洛斯,是我新请的保镖。”宋允飞边走边说道,“他以前也在上海待过一阵,应该能帮不少的忙。”
“那麻烦你了,卡洛斯。”宋君延客气道。
“没有关系。”卡洛斯的声音平平的,没有一丝感情。
没有松岛!
远处的两人都吃了一惊,宋允飞居然只是一个人外带一个保镖回了上海,没有和松岛一起,那么军火呢?军火在不在南码头?
“联络总部,”林阳初快速道,“很有可能运去了广州或者连云港。”现在的形势十分明确,宋家不仅是做生意,不仅是和日本人和南京政府一条心,更是有投靠的倾向——如今日本人越来越嚣张,如果让宋家无条件与他们合作,恐怕上海滩的大多数商会,都会紧跟着一起倒塌——
不,不会。
他摇了摇头。
只有那个硬朗而坚持原则的男子,只要他愿意,上海滩……
还是以他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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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延,最近的生意怎么样?”
黑色的轿车上,宋允飞终于问到了正题,“据说最近工人对我们很不满?”
宋君延点了点头,继续等待自己的父亲说下去。
“巡捕房的人我们早打通了,有些事,工人要闹,就让他们闹去,”宋允飞发现自己的儿子还是有些心软,“大不了重招些人。现在这么乱,缺少工作的人是一抓一大把。”他的目光扫过马路边行乞的那些衣冠落魄的人,“人人都想成为我们。”
“爸,”宋君延怔了怔,随即正色道,“但是我认为,有些事情日本人做得实在是很欠妥当。”
欠妥当?他自己先在心里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下。
哪里只是欠妥当?根本就是丧尽天良。
尽管他是无条件服从父亲的,但是身为中国人,有时面对那些**掳掠无恶不作的日本人,他也恨得咬咬牙——以前只以为自己是为南京政府做事,现在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也背上了“叛国”的罪名。
“延儿,”只有在宋允飞特别想要说服自己儿子的时候,才会称呼他为“延儿”,“我们已无法回头,你要觉得身不由己也罢。”
宋君延默然。
小时在英国快乐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当他渐渐地长大,注定要面对这与正义道德背道而驰的世界。
“天皇和大将军对于中国势在必得,”宋允飞望着窗外的景色,顿了顿,“到时候,哪里还有夏城的份?”
夏城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当年,就是夏家那老不死的夏严力抢了上海滩第一块娱乐场所“仙乐坊”的肥肉,自己本还庆幸他这么早就毙命了,从未想到他的儿子比起他的父亲来是精明了不知多少倍——赌坊、烟酒,甚至是最重要的军火。
夏城处处都要与宋家抢,将到手的货物立即抛售给***,即使是亏损也一样。
在他看来,就算夏城从没公开表示过自己是***的一份子,但他表现得根本就是个精明的爱国傻子,和那些只会在马路上摇旗呐喊寻求民族独立的男学生女学生们有什么区别?
“爸,”宋君延唤了唤他,他立即回头去看他的儿子,却发现他一言不语,过了很久才开口,“你害怕……押错宝吗?”
宋允飞定定地看了儿子一眼,终究露出了凌厉的神色,“君延,即便我押错了宝,你也要陪我走下去。”
一旁的卡洛斯默不作声,只是宋君延感觉到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君延,”宋允飞又恢复了慈父的脸,“怎么样,最近自己的生活有没有什么起色?”
“爸,”他以为儿子又要说“事业为重”之类大大小小的废话,“过两天您的洗尘宴,我想带一个女孩子到家里来。”
“噢?”他一向眼光出众的儿子?
“那女孩子姓什么?”
“顾。”
“顾林船厂的千金?”他不禁来了兴趣——如果有了顾林船厂作姻亲,那么满船满船的军火货物可以直接运去东三省而不必特意经过上海,也不用担心夏城半路跳出来劫货。
“不是,”宋君延一口断绝,“她没有背景。”
脸上的希望立即化为了浓浓的失望。宋允飞还是有些遗憾,他不是个势力眼,只是如果对方是顾林船厂的千金,他会更高兴。
“那过两天把她带来见个面吧。”宋允飞最后担心的那件事总算落了地,“能让君延动心的女孩子……很想见见。”
想到她,宋君延的脸上浮起淡淡的温暖的微笑。
一个月呵,一个月后的第一天,他就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他的感受。他思念她倔强的笑容,她温暖的笑容,她向往的笑容——他思念她身上专属的一切的一切。
思绪慢慢地转了过去,他不是没有看到那些报纸——他知道,她一定有她的苦衷,才会和夏城走得如此近。因为她重承诺,所以他也有理由相信她对他的承诺。
“严肃,在这里停车。”宋允飞忽然出了声,对宋君延道,“我有些事情先要去商会办一下,你先回去准备洗尘宴。”
“好。”虽然事出突然,但是他知道父亲一向有自己的安排。看着父亲下了车,卡洛斯停了停后,随即也走了出去,他的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但说不上究竟是哪里奇怪。
他闭上眼睛,眼里心里都是那个女子专注绝美的侧脸,决定不再想这些令自己烦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