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先生的祖先是苏格兰人,在英国工业革命时期搬到了伦敦——尽管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们语调中的苏格兰口音却依然十分浓重。起初,顾若西简直不敢动一下筷子,生怕分心的那一刻,就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还好——呼,她舒一口气,虽然有些口音上的差异,幸亏她还是听得懂,再者好心的哈尔先生一家说话故意放慢了声音,给了她一些思考的时间,丁展适时的微笑更是解决了她翻译中不少的阻碍。晚餐在祥和的气氛下进行。聊着聊着,便从工作上转移到了其他方面。
“You-live-here-alone,Mr.Ding?”哈尔夫人环视一周,“What-a-beautiful-house!”
“夫人问你是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说这间房子很漂亮。”顾若西停下手中的刀叉,翻译道。
本来她也是用不惯刀叉这类东西的,只是某次在宴会上——
“二爷,您的女伴需要帮忙吗?”
记得第一次在雅得利,她面对着银光闪闪的刀叉不知所挫,有人主动开了口。
“谢谢。”夏城淡淡地应道,随后放下自己手里的餐具,握住她的手,很轻地说,“右手拿刀或者汤匙,左手拿叉,把食指按在柄上……”他握着她的手比画着,他的呼吸吹到她的脸上,搞得她很不自在又或是满脸绯红,立刻学会了它们的用法——忽然,他凑近她的脸,外人看来只是两人亲密的表现,她却听到他的的一句话,“没吃过猪肉看见过猪跑吧,小笨蛋。”
小笨蛋!
她简直要红到脖子根了。
可是他分明就没有要嘲笑她,或者觉得她有点失态的样子——不然,他怎么会那么认真、那么细心地教她该怎么用呢?
明明就是那么贴心的人,偏偏要将自己伪装的像不近人情的佛祖。
她叹了口气,思绪才回到餐桌上来,发现满桌的人都盯着自己看。
“Well……what-happened?(发生什么事了?)”
“Dad-asked-if-you-were-Mr.Dings-girlfriend。(爸爸刚才问你是不是丁先生的女朋友。)”哈尔先生的儿子面带笑意地说。
顾若西刚想开口,有一个始终未发出声音的人开了口,“No。(不)。”她诧异地往夏城那里看去——刚刚……是他?
接着,他继续道,“she-is-mine。(她是我的女朋友。)”
“真是的,我都忘记了,”丁展一副懊恼,“某些人也是圣伯利毕业的优秀学生,我怎么就忘记他也会说洋文呢?”
“Mr.Xia?(夏先生?)”哈尔先生问道,转过头去面对顾若西,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
“Im-sorry(对不起)。”哈尔先生满脸抱歉,顾若西用一个笑容回应了他。
话题又转到工作上去。哈尔先生一家似乎都觉得丁展还有很大的潜力,几人相谈甚欢。聊到志同道合处,似乎不需要翻译,光靠手语交流也能进行的十分顺畅。
顾若西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是落了下来。她摸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却发现由于太紧张,居然没吃什么,有点饿的难受。眼前盘中的那块牛排也在她刀叉无意识的“折磨”下变得畸形。
说了两句话便继续沉默的夏城切着自己的牛排,似乎对对面皱着一张小脸的女子有些无动于衷——不过,他真的是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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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上,顾若西静静地看着窗外,脸上却有欣喜的神色——今晚的翻译做的出乎于她意料的顺利,哈尔先生也决定利用更多的资金加大对丁展的宣传力度。
这算是助人为乐吧。她笑着想,这还真的很有成就感呢。
夏城开着车,时不时地偷瞄旁边的人一眼——透过玻璃的反光,他能清楚地看到她因为成功而泛出的狡黠的目光,夜色在她的脸上打下了一层朦胧的颜色。
车忽地就停了下来,顾若西回头去看夏城,“到了?”
“没有,”他先走下了车,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为她打开了车门,“先下车。”
刚走下车子,一个夜间的路边小吃摊便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去吃东西。”他走了几步,见她原地不动,便回头唤道。
“我不饿!”她有些无措,立马否认——他怎么知道?
“真的吗?”他的眼睛里有玩味的笑容,“难道你最终还是吃下了那块畸形的牛排?”
被他一下说中了心事,她又满脸泛红了——这个人怎么老爱揭她短!想着想着,小跑步跟上了他,在小摊边从容地坐了下来。
“夏二爷也会来这样的摊子?”她边吃着东西边抬头,忽然发现他什么都没吃,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
“这么晚了也没什么能吃东西的地方,”夏城撇过头去——她好奇的目光还真是能让他尴尬——他怎么能说出那顿早餐之后他经常关注这类她喜欢的地点。
“嗯。”她应了一声,过了很久才重新开口,“第几天了?”
他望了她一眼,回答,“二十九。恭喜你,还有两天。”
她不言,放下手中的筷子,忽然很郑重地说,“夏城,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这段时间我做的并不多,可是你帮助的,却很多,”她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冒牌的女朋友,勾勾手指哪里都有;一块一块的地皮,却是失去了就损失惨重的,尽管那不是他想要买的,但是以这样的结尾收场,莫庆七对他一定会很有成见吧,“所以,谢谢你。”
他的眼睛里忽然泛起浓浓的笑意——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帮了他多大的忙,多亏了她,雅芸最近很少来主动找他;也多亏了她,那些老是有意无意要撮合他和自家女儿的富商也开始锐减——因为在外界的眼中,夏二爷很宝贝这个没有背景的女子,风头甚盖雅芸。
“收摊了,年轻人。”老板走了过来。
他们起了身,夏城将自己的西装脱下,披到顾若西的身上。
她的心中不由一动,两人缓缓漫步在被月光照耀的土地上。空寂无人。
“当初,为什么会找我当芷儿的钢琴老师?”
他顿了顿,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喜欢你的琴声。”
明明就是隐藏了后半句的。
“原来是这样,”她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自己笑道,“其实很拙劣。”
“芷儿也很喜欢你,不然不会找你,”记忆飘回那个阳光照耀却依旧清冷的早晨,他站在台阶上,俯视身下那个倔强的女子,“你还是对自己太没信心了。”
“是自卑吧,”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前总觉得这个世界分成两个部分,我和我之外,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
她如此坦白的陈述诚然让他有些惊讶,“我觉得你坚持的东西很重要。”
“可惜了,它们没有价值,除了助长我心里的自卑。”
原来她那么早就看穿了自己。夏城有些默然。
第一次有如此平静的对话。能够很坦然地面对,本来就是一种豁达。
“那你准备怎么谢我?”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嘴角有微微的笑容——发自内心。
“顾若西两袖清风,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她调皮地回给他一个笑容。
“看来某些人并无真心想要报答。”他假装受伤地走开——像个孩子一样,一下子顾若西被逗乐了——夏城诶,要是让其他人看见他这个表情,不是要变成一个大新闻?
“我能不能提个要求?”她在后面喊道。
她又想干什么?他的嘴角上扬,却依然不动声色,“怎么了?”
“后天下午的三点十分,请到圣伯利的钢琴教室来吧,”她很认真地说,心里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你应该认识那里吧?”
他点点头,平静道,“好。”心里却是一百个疑惑。
“说吧,我的男朋友,”不知什么时候,她绕到了他的面前,“你再失约该怎么办?”
他极其严肃地说,“五马分尸。”
“扑哧——”她笑得快抽筋,“我可没那么残忍。”
“可是我有那么残忍。”他的表情活像一座雕像,她才发现他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天空中清朗的月色,回过头去,有断断续续的声音穿过空气来到他的脑海中,回旋不断: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