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伶会第四天,听海阁,巳时。
无量台已经被下面的机关抬高许多,以适应前来观战的百姓和艺伶们的视角。无量台分为五部分,东南西北四部分逆时针逐渐升高到达中间一个圆台,每个层次对周围的观众而言都是清晰可见的,整个无量台的底座是可以旋转的,在必要的时候能够让五伶可以更换位置。无量台的背景建筑是听海阁,听海阁的前四层是酒楼厅室,另外会场四周新建起了三层环廊包围了整个无量台,内设雅室与常阁,提供了许多可以休息并可以驻足观赏的空间。刚刚巳时,整个环廊已经很是人声鼎沸了,很多人找好了座位,摇着扇子等待今年的五伶乐会的精彩表演。
巳时一刻,梅颖辛和沧尘在环廊的南廊靠近听海阁的地方找了个雅座。宁承欢已经和其它四豪带着爱徒坐在听海阁的观景台候场,当然,代表舞伶宁豪的是花舞影的师姐花妒妍,她一袭淡紫色朦胧的纱衣,长发垂身,自有股空灵飘逸的气质。
宁承欢缓缓到观景台前,左手拿着一枚梨木雕藤饰的弓弩,迎风而立,人们的视线都停留飘逸俊朗的蓝衣男子身上,只见他对着听海阁对面一枚悬挂的绣球射出一枚尾带风铃的弓箭,绣球“噗”的一声被刺破了绣球,五个不同颜色的小绣球也从中炸开,接着人群里瞬时飞出五人,沧尘定睛一看,认出其中一人是肖家兄妹中的肖琮,另个十一二岁的孩童,正是吴裘任在民间收的小爱徒林幼南;两个书生摸样的少年竟然是孪生兄弟,其中一个奔向了代表书林的青色绣球,另一个摘了代表画魂的绿色绣球;还有一个蒙着薄纱的彩衣少女。这五人夺了绣球之后分别站到了无量台的东台、中台、南台、西台和北台。
梅颖辛对沧尘耳语道:“此一试名为先身夺人。”
沧尘看了看最小的林幼南已经坐在中台的棋盘一方。而自己身处的环廊内每隔20步,便有小厮立了一个棋盘,看来是为了同步棋局而设的。
五伶的争夺都是在同一时间举行的,比试的艺伶不但要才艺超群而且还需要掌握好时机,每一个脱颖而出的艺伶,都是能在五伶中得天时地利人和而得到百姓赞赏的。
再回看无量台上的五人,或是俊朗不凡,或是风流倜傥,或是少年英豪,或是仙姿雪骨,环廊的喝彩还未消散,宁承欢又是一只快箭,正中听海阁对面的箭靶红心,这比赛才正式开始,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
梅颖辛看了看手中的凌霄榜,原来这两个双胞胎,一个叫魏东明,一个叫魏西朗,一个是南屏画派的大弟子,擅写意花鸟;一个是南屏书林的“翔龙飞凤”,以行书的飘逸多变而闻名。
南台、西台以及中台的的机关“咔咔”作响,从地下升上来一个画台,上陈笔墨丹青;一个书台,台上摆放的自然是承欢精心准备的云泥和碧云宣,都是东国上好的墨砚和宣纸;最后是一张棋盘,横竖六十四个棋阁里正是林幼南拿手的林氏残棋。肖琮亮出了九弦琴,一切都在肖琮的第一声琴弦中开始。
琴声起,万籁俱寂。
琴声带百鸟掠过万里山川,天上的流云像快放的胶片一样,在大地上投下暗影,暗影掠过江河,掠过山川,掠过草原上白色的羊群,掠过村庄黄色的屋顶,掠过牧民黝黑的面庞。这一切的景象如同那天肖家五兄妹闹宁府一样,环廊的观众沉浸在平和悠扬的乐声。魏西朗提笔就画,皴、蹴、点、连,半壁河山就这样在一点一画中跃然纸上,人群中飞出一个素袍青年,书生打扮,向箭靶上掷了一枚代表棋秀的红色凌霄帖,坐在了林幼南的对面,林幼南不过是个十岁的小毛孩,却成了吴裘任的闭门弟子,小小年纪却能凭一布林氏残棋而在乐伶会的前三天大杀四方,轻而易举的拿到了凌霄贴。
接林氏残棋的是青城图南棋,名为李烟,小有名气。
棋刚开始,画已过半,字还在中,只有彩衣少女身形未动,微风吹拂着她的衣摆,面上的青纱,一双含水的眼眸还未动情,却轻抚人心。
“好一个江南画中人。”人群中有人轻轻赞叹。
人群中轻起了一声胡笛,喝着肖琮的“万里河山”,不知进入了谁的心扉。听见笛声,就仿佛看到了树叶上的绒毛,听到了溪水和顽石的缠绵,闻到了原野山花的香气,闭上眼睛如微风拂面。彩衣少女眼角微弯,随着笛声心为步眼为魂。
魏西朗在碧云宣上洋洋洒洒的写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风蝶沙舞追飞鸟,云筝馥暖腻霞光,踏遍山河,炊烟人家,是谁家?不为虫草争蜜忙,最是闲人野鹤心自在。千家言,百家语,萧人自语,把酒夜话。”
一只鸽子落在对面的屋檐上,仿佛也沉浸在琴棋书画舞当中。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低低浅浅的弦音,这声音不大不小,确实实实在在地密集,让人的精神随之紧张起来。肖琮的九弦扔控制着主弦律,但这密密的低音时而拔高时而低缓,如千万蚂蚁爬过人心,挠得人心痒,却不紧不慢,考验着人的耐心,偏偏不来得一针见血地痛快。肖琮清晰地拨动每一个音符,也随着紧凑的附弦时而拔高时而低缓,恰恰圈住了仿佛试图从缝隙里寻找机会的对手,那试图搜索任何可乘之机,以尖利细密的音符想要突破肖琮织出的柔软的网,可肖琮的灵巧的双手在九弦上不断跳跃,织起了一张更大的网。
梅颖辛闭上了眼睛,空气中波动着两种音符,一种张力十足,铿锵有力;一种灵巧细腻,难以捉摸;两者完美地平衡起来。
风起,第三种弦音响起,让沧尘微微蹙眉,这第三个弦音是用竹木拨动的,没有曲调,没有高低,仅仅有半拍,没半拍地喝着节奏。可巧的是,偏偏是在斗弦的二人弦音末了,以一个大拨弦缓缓而起,夺了主动,那出色无暇的弦音将一个简单的旋律反复高高低低的弹奏,变换着技法和音域。人群里善乐器的艺伶也加入了这个简单明朗的调子,虽然是不同的音色,不同的伴奏,却让整个祥云阁弥漫着山花烂漫,江水悠悠,船儿随波荡漾的欢快和自由。
山北穆氏的书法自成一派,穆派代表杉豪这样写道:“花间半壶酒,醉卧美人湾。吴桨惹川绿,南江戏北山。”
肖允跳青蝶舞的时候,肖氏兄妹中唯一的女子已经吃掉了吴心的大半边棋子。容河轻轻一合他的鱼纹扇,替了吴棋大弟子的位置。
一个身披纱丽的歌姬唱着云番民间的青歌调,一个古怪的多孔琴奏出旋律,好像在演出一台舞台剧,戏剧性的场景,仿佛有个关节不那么灵活的木偶在漆黑的舞台中一个人跳着人生。
第二只鸽子落在梅颖辛跟前,咕咕地叫着。
花舞影刚刚把身子往前些,就被身旁的祈诺拽住了手臂。花舞影扫见对面一样的眼眸里一丝犹疑。
“姐姐?”
“再等等。”
梅颖辛看了一眼在一旁专注看棋局的沧尘,取了放在身侧借来的承欢的“沉海”古琴。在川南鬼曲甄釉婴的《偶戏》之后,奏出了一股淡淡的清风。
昨夜,日影天厅。
“颖辛,明天你代我奏一曲《夏殇》吧。宁豪不能比曲,但我想把我《夏觞》送给我的母亲。你代我去吧。”宁承欢屈膝窝在椅子里,把下巴搭在膝盖上,像个疲倦的孩子,对梅颖辛说到。
“沧尘说,他在平安街遇到了千寻踪的传人,所以,如果明天肖焕宇或者红十九有什么动作,估计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梅颖辛没有说话,听着承欢一句接着一句。
“舞影听了《夏觞》,应该也会出现,我不能放着她一个人不管。一旦有情况发生,宁府的七人组去搜寻肖焕宇的下落。连川负责东廊,我去南廊,慈修会照看北廊,我就把西廊交给你了。”
沧尘闭目不语,也听着承欢一人在讲。
“如果秦鸟出现,我们只能尽快疏散人群。将伤害降到最小。”
弦轻波。
千鸟林的千年古木祈身,临川深海里柔金做弦。
不一样的声音。
“沉海。”祈诺轻吐二字,对着身旁的舞影微微一笑,花舞影轻身飞出了人群,翩然落在承舞台中央。
昨夜,凤朝天。
祈诺轻搭花舞影瓷釉般的手腕,对一旁面对着一桌奇怪图案的容河说道:“我妹妹不会任何内功,明天我不能让她冒险。”说完,转身蹙眉盯着一脸不愿的花舞影。
“姐姐,容河的那个鱼骨真的有那么灵验么?如果按照他的占卜,他自己明天变成了聋子,那武功比他低的寻常百姓岂不是都无一幸免?”花舞影也蹙起眉头,因为她实在很想参加明天的舞伶会。
“嗯,十八年来,还未失手过。舞影,你明天会跳哪个曲子?是很熟悉的曲子么?”祈诺不依她,继续问道。
“是沉海弹奏的曲子《夏觞》,承欢哥哥最喜欢的曲子。我很熟悉,就在我脑子里。”花舞影舒了一口气,回答到。
“太好了,那我让容河用《心经》把你的听觉封住一天,你把曲子写给我,容河会让你用《心经》的方式听。到时候,你只能听到《夏觞》和沉海的声音,所以,不会有人伤害到你。”
花舞影听了,睁大了眼睛,看着匪夷所思的姐姐,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