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京郊外,从各路而来前往乐伶会的艺人络绎不绝,招手茶寮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东家姓古,容京九代相传的茶铺,寒暑往来,不知招待了多少宾客。根深叶大的古家在城外近郊做的是茶趣的生意,茶品两种,一曰长明叶,一曰寂桃食,均是容京的好茶;城内做的是雅茶的生意,灸、炮、沸、器、饮,无一道不讲究,古家的茶寮茶品百样,集东国名茶于一坊,是个陶冶性情地好去处。
对艺伶而言,进了招手茶寮,细数一下茶柜里的茶器就是件趣事,大碗、中碗、小碗、细碗甚至常见的红京血瓷,南岭楚陶,北地虬曲量,东湖三杯醉都是里面常见物件,古家在郊外有一处狭长的廊子,十丈开外,绵延数里,一年四季人流不绝。
到了古家的茶寮,如能再品一品长明叶,或者看一场寂桃食的十八碗快手茶艺,真是不虚此行。古氏一家口碑很好,名声传的很远。因此,不管是老顾客还是新晋小青秀进城之前,都喜欢这幕天席地的招手茶寮品一会四方茶味,就算是接了地气,要开始会八方艺友了。这是一个美好的晌午。
容京里承欢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布置会场,一边要安排艺伶比试事项,一边还派人继续寻找花舞影,而容京外,花舞影正扮成个少年摸样在坐在茶寮和另外青年才俊在一起悠闲的喝茶。这两人左边的一位背了个古旧的琴匣,琴匣的左下角有一只鸟类的阴纹刻;右边的一位执了一把旧扇,扇边上刻着一株植物的阳纹。二人虽是寻常打扮,可身带轻寒容貌白皙,倘若仔细一瞧,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带琴的那人长了一双妩媚的凤眼,却能将一抹凌厉收控自如;而带扇的那位,总喜欢闭着眼睛品茶,两片薄唇,一对金耳,衬着白皙的皮肤,虽不算绝世的容貌,但有股不可忽略的魅力。三人低调品茶,放眼望去,狭长的招手茶寮里一片儒雅,朝气蓬勃。
这一边奉茶的小童们忙前忙后,好不热闹。忽地一个落地响,“啪——呱噔噔”几声,引得众人视线到了门口,花舞影瞧见镇守门口的金蟾龟的大嘴里多了一枚金锭子。眼波流转,示意身旁的二人,好戏来了。
“看来是有人请十八快碗茶了。”轻挑眉梢,花舞影轻启朱唇。
懂门道的都闭口不语,初来乍到见此人出手阔绰都开始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金蟾龟一旁负手而立的年轻人,花舞影一打眼,那年轻人颇懂礼数,先向古茶老人微微行礼,才入了场。
古茶老人颔首示意,继续手里的活计,只探手取了一鼑中壶,抬手将壶中水倾述倒进熏茶箱的火井盖上,顷刻见,水雾缭绕,似梦似幻。
“这茶,怎么个请法?”凤眼少年轻调眉梢,有些着急。
“这一式叫祭龙神。有点开坛做法的架势。那火井盖上的熨帖石是古茶家的宝贝,已经在炉火里烧了五十多年了,炉火越旺,石色越加红彤耀眼。古茶家将其奉为小龙石,希望古茶家的炉火长明不灭。”花舞影慢慢解释。
“那火龙遇水,岂不是很容易就灭掉?”金耳少年虽是闭着眼睛,可嘴皮子倒是接的快。
“哪儿那么容易,除非洪水泛滥,将那熨帖石沉入水底,否则,难。”
“我看倒像是个举世无双的神奇宝贝。”
“这世上哪有什么长明不灭的东西,都是世人给的名儿罢了。只不是是个摆设玩意,障眼法。”
“敢问,容河兄为何总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摸样?”舞影看了看金耳少年,后者并没有睁开眼的打算。
“他啊,用师父的话说,因为练得是心宗心法,少不了用心视物而非用眼,所以每日只允他三个时辰用眼观,其余时间,训练其他四觉,在天山上,他闭着眼睛都能行走如飞,此番下山,新鲜东西太多,看不过来,容易破功,所以,每日少不了闭目闭听,谁让他还差那么一层。”
“原来如此,倒是和我师父说过的话很像,以闭目而养五觉,多视则心乱。”花舞影心中有感,金耳少年听罢默默点头。
此时,古茶老人继续开口,声音沉稳:“年轻人,我年纪大了,已将这十八快茶的手艺传给了孙女。今天,且当她出师了。”
“能遇上古茶家的二十九代传人,实乃三生有幸。”那年轻人彬彬有礼,向茶棚方向俯了俯身。那边,氤氲缭绕之中,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明媚皓齿,一双纤纤玉手,比出茶的瓷器还要剔透几分。起身的风姿,淡而不凝,雅而有韵,对着来者微微作揖,同时,着十指青葱捧了十八个白璧无瑕的骨瓷茶器,放在奉神桌上。
“古茶家奉茶,炉火、水、茶、器,还有手艺,一样都不能少。烧一壶好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这快茶十八碗,起初就是摆瓷器,比比快慢,是件讨喜的玩戏,因为很招生意,后来古家人才将这手艺钻研了起来,一代传下来,也算是一门另类的茶艺了。”
凤眼少年凝神看着,见那挑战的少年一个响指,随从里也有个小厮捧了十八个淡紫色的骨瓷杯子,人群中一阵唏嘘,看来也是十分罕见的成色。
凤眼少年都看在眼里,对着一旁闭目养神的金耳少年到:“容河,它的瓷器是丁香色,是不是有个什么来头?”
那金耳少年递了耳朵过去,好像能听见颜色似的,说道:“他那小厮中有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你若有意,可与其一战。”
凤眼少年用余波一扫,就锁定了他口中说的高手,“没兴趣。”
“也是,估计你不惹他主人,他也难出手。”
“快看,快看。开始了。”花舞影拍了拍凤眼少年,场子中间的两人早已落座,竹林风吹过,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古茶老人在一个木盆大的瓷樽里洒了八枚花茶。
“这叫八仙引路。”花舞影在一旁解释。
老人熟练地取了身旁的长嘴的小壶,将壶中水尽数泄出。
“凤凰点头。别眨眼。”
看那八枚花茶逐一绽放,茶壶长嘴近端最后一滴,“嗒”地一声落入瓷樽。
少年和少女几乎同时起手,将十八盏瓷杯,逐一摊开,双层叠落,三层叠落,再四层叠落,最后,四海归一,竟是层层套层层,不过七秒而已。而古茶家的孙女更加迅速。收手的一瞬,瓷樽里的最后一枚花茶浮出水面,八仙齐聚。
众人一秒静寂,哄然叫好,拍手称赞,少年起身拱手,“不愧是古茶少主,在下认输了。”
“公子承让,按礼数,公子可选七人同饮。”
就见那少年转身,向众人颔首示意,朗声说道:“五彾会艺在即,能在此一遇,缘分非常,今日夏至一候鹿角解,就请与鹿角有关的七人吧!”
座位里有几个姓鹿的客人站起身来,领了茶,又有一个猎户也忙赶来凑了热闹,还有两个养鹿的伙计,一共六位,却是没有第七位了。
“在下没见过鹿!”金耳少年一举手,吸引了齐刷刷的目光。
“啊——这也算?那我也没见过……”众人争相恐后,被比赛的少年一抬手止住了势头。
“这位是?”少年见他闭着眼,以为是个不能见物的,再见众人都是双目圆睁,就朗声说道,“仁兄目不能视,想必味觉非常人也,就请品鉴品鉴今日的茶味如何?”
“公子卓而不群,又出手阔绰,竟也在这些民间玩戏上动了真功夫,让在下刮目相看。”
“哪里哪里,盛举在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跟班里的高手岿然不动,纵使有人不小心搭了少主的手,也镇定自若。
“多谢!”
金耳少年品了茶,回到原位,花舞影掩面的动作还是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他看到你了。”花舞影只好抬头一笑,算是与阔绰少年打了招呼。
“怕是官家少爷吧?”凤眼少年继续喝茶。
“微服私访的可不只是皇帝呢。”
“你竟然向王爷讨了茶喝?”凤眼少年一语猜中,倒是金耳少年面露惊诧,“原来是位王爷。还真是年纪轻轻。”
“走吧,我们最好早一点到凤朝天去,今日大佛太多,我也有力不能及的事。”花舞影是怕晚了没地儿住,便催促他二人离开,三人混迹在人流里,再难寻觅,只知道,所有人都向着容京去了。
梅颖辛看着“舞影妹妹”和“承欢哥哥”就想起爱坐在他腿上晒太阳的燕羽了。
沧尘坐在天厅旁边的椅子上,盯着手里的一枚六星镖沉思,前几****出门逛街,光天化日之下又有人向他投放暗器了,这回不是淬了毒的绣花针,是一枚六星镖,六星中一星黑色,其余赤色,这毒要二星入体才会生效。为了减少中毒的危险,沧尘近日就乖乖的呆在宁府,有宁滕棠罩着,任红门的人也不敢太造次。
而承欢一大早就去雁鱼坊处理乐伶会的事了,只约了二人辰时在天厅见。
今天的承欢穿了身鹅黄色的锦袍,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周身都散着金光,如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认识他的人都会侧身称一句:“宁豪。”而他也会礼貌地颔首示意。然而,进了宁府大门,梅颖辛就看见一个火急火燎的汉子像个鸭子似得朝他走来,而沧尘则听到有人在门外大呼:“吴裘任这个老狐狸,真是打不死的耗子,五豪里属他事最多。李盛晗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李家有藏鸥,我家还有沉海呢。还有姓安的,他安雅寅仗着自己皇庭画师的身份,对谁都颐指气使的,也不想想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不好生养着。”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黄总管,接着道:“黄爷,替我给柳湘寻找一找赤海云沙,我可不能让它的盘泥毁了我的彩云宣。”
黄鑫唤了一声:“是,我立刻去办。”就转身退了出去。
承欢走进天厅阴面的时候,黄鑫的那句回话就随着黑暗一同消失了,而梅颖辛从天厅投下的日影中看到的是优雅安宁的承欢,承欢缓步踱到他坐的誊文椅边,淡然坐下,喝了一口“桃花雪源”,就对沧尘说道:“三弟,你还是乖乖在我家呆着吧,参天园很大,你无聊的时候去里面练功也不错。”沧尘凝视着手中的六星镖,不知是否听见。
“离乐伶会只剩三天了,从各地赶来的试子们已经住满了容京大大小小的旅馆,而宁家的探子还是没有找到舞影的消息,如果比赛当天舞影不能及时参加舞伶比试,就只能让花妒妍上场了。这倒是不打紧,我就是担心这个小妮子是不是惹到了什么人,也不给我传个消息。在手心里捧大的孩子,竟然都不为我这个急死了的哥哥想想,白疼她了。”说着,承欢很是委屈伸了伸脖子,继而皱着眉头,啧啧哀伤。
梅颖辛还是第一次看到承欢没办法的样子,也难得见他没办法的样子,安慰他道:“沧尘和花舞影都不是你该担心的。他俩一个是梵云经选的人,一个是有鹅毛不沾身的本事。你看你一脸气不过的样子,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今早,洪叔对我说,红门新罗刹在一个星期前出了红花岭,所以,我猜想这次用六星镖的红门毒十九与前几次用绣花针的毒十九不是一个人,原来的死了。敌在暗,我在明,沧尘总不能一直躲在参天园,还是要想个办法把事情解释清楚,不然,难保不会出事。”承欢看了看梅颖辛,开始关心沧尘。
正说着,一个小厮扣了天厅暗处的柱子五声,前两声清脆,后三声连续,承欢立刻走了出去,梅颖辛紧随其后,沧尘看了一眼神色紧张的二人,收了六星镖,也随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