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颖辛第一次见花舞影,九岁。那年,从来不收徒弟的“雪舞漫天”苍宁收了个小徒弟。承欢乐得没了边,他给梅颖辛写信,空空的信纸上除了一句“我有了一个妹妹”,还有一只张牙舞爪的小乌龟。梅颖辛在川堂节回家,顺便就到容京小住几日。那日,天气尚好,在参天园里,苍宁正和她的小徒弟,还有雁鱼坊善舞堂的一干小艺伶玩在一起。除了那些面善的女孩子,只有她带了一只白玉面具,透着天光,能看见她隐藏在玉面下的清秀曲线。因难得见苍宁也那样开心,梅颖辛就坐在一旁,观而不语,听着顽童们的笑声一阵阵地传来。
几日前梅颖辛还在责怪承欢近日只与新妹妹玩在一处,忘记约好一起饮珞龄泉的新茶,此刻见天气青和,园中孩子嬉戏别有一番景致,也不再计较了。没过过久,承欢正好下了早课回来,来至梅颖辛休憩之处一并说笑,二人并排立在桑扶廊下,远处艺童们的笑声传来“舞影,快猜猜这个是谁!”那孩子只伸手牵了牵她的手,便朗声道“这手我常牵的,千个人里怕是再也挑不出第二个来,就是妍姐姐。”说罢,挑了遮眼的绸子,苍宁冲她一笑,舞影一愣,而那妍姐姐正躲在苍宁后面只偷偷递了手过来。“师父就是师父,可我今天就非妍姐姐不可了。”“阿弥陀佛,我就是替嫦信姑姑送几件吉沪新进的轻绸,还非得和我对上了。宁夫人快绕了我吧。”众人笑作一团,嘻嘻闹闹,连林子里百年不动的古树都比往日抖擞。梅颖辛见承欢一副自鸣得意的家长姿态,便打趣到:“添了个妹妹,连家里都热闹了。”承欢挑眉,说道:“是个漂亮妹妹。”“你这妹妹可有字?”“还未取字。”梅颖辛沾了茶水在木桌上写了“溶溶”二字,脑子里便想起忍聪和尚写给名伶李欢欢的诗,就默念起来:“盈盈花间舞,踩踩枕上心,期期月偷影,溶溶不语时。”
容京是艺都,琴棋书画舞在这里就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也是容京百姓孜孜不倦的追求。容京有五大豪,琴李、棋吴、书柳、画安、舞宁,分别是李家、吴家、柳家、安家和宁家。每家各有所长,各司一教坊,在容京培育人才,相互之间也彼此竞争。如果说红京的天乐坊是精英中的精英,容京的五大教坊就是精英的摇篮。二十年前,宁家受皇庭眷顾,宁滕棠袭父亲爵位,为宁洲海运司,经营有方,家族日渐富庶,而宁家祖辈长居容京,家室稳固,乃五豪之首,雁鱼坊的坊主正是宁家长女,名滕静,宁滕棠的亲妹妹,承欢的姑姑,采珠大会上摘得“夜晗珠”的安慈修就是她的孩子,也有个双胞胎的妹妹,名为慈嫣。每年,容京五豪会轮流举办赏乐会,分别以琴、棋、书、画、舞为主题,一边发展容京艺都的文化事业,一边从全国各地以及邻国小镇吸引人才;每五年就会举办一次规模较大的乐伶会,届时五豪将悉数上场,一展风采。所以作为五年一次的乐伶会是容京的大事,作为容京的传统,前前后后大大小小也举办了十几次,如今,容京的宁家和东国内外许多艺伶门派都有交好,现在,容京的乐伶会艺已经成了东国有名的盛事。每次集会,各大教坊不但会派出自己得意的门生,而且整个东国的能人艺士也都会集聚一堂与各路精英一较高下。乐伶会的琴秀、棋俊、书林、画魂、舞伶分别是各豪的状元,是名利双收的事情,本着公平竞争的原则,五豪的名声一直很好,乐伶会期间,容京上下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花舞影在十三岁的舞赏乐摘了“舞伶”的头衔,成为了今年乐伶会宁家的优质底牌。然而,就在一个月前,花舞影留下手书一封给承欢以后,去了小佛山。
承欢哥哥,
舞影去小佛山守福寺静修半月,以参舞艺,勿担心。
舞影妹妹
说起小佛山,却是个宝地,和容京是衣衫裙带,少不了说上一说。
以前,容京不叫容京,而叫荣京,本是草木旺盛的意思。东皇血祖虽然在太奇山大战原商曲部落,血流成河,但十年过后,芳草兴荣,一片生机。大相师随东皇东游评鉴山川河流,见太奇之地巨木参天,便易了原来的荣字,改成蓉字,一是更新,一是训古。后来上任的御守立碑篆文,记蓉京开城之事,石雕的工匠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刻错了字,把蓉字刻成了容字,御守本要惩戒工匠,谁知工匠巧言善辩,说道:“东国一统,东皇开恩,赦天下,人间太平,若此一草不容,何来万木之荣。”此言,传到血祖耳朵里,血祖大笑,说:“言之在理,赦,依民之意。”后来,蓉京又成了容京。东皇成帝在位时,与相师参燎观山水,被容京巨木之气所感,找寻其源头,唯见满山葱郁之中,唯一处山池墨绿非常,乃万木之源也,特秘告时为容京御守的宁海映护其周全。宁御守参照相师参燎的意见,在绿池入口出的小山丘建了两座庙,一庙门庭开敞,庄严雄伟,名为镇山;一庙曲径通幽,隐于秘处,名曰守福。后来,镇山寺香火鼎盛,小山丘也跟着出了名,镇山寺的主持就借吉沪大佛山之名,更名为小佛山,此后,几十年,守福寺隐于山木绿海之中,少人问津,镇山寺如同容京艺都之名一样,每逢佛礼之日,受百姓进香朝拜。
因为宁家与守福寺的渊源,承欢经常去寺里拜访山中的老主持,而花舞影因为与承欢狎昵,也常随他一同到访,也与老主持熟稔,有时城里吵闹腻了,就去山中躲上几日,闻闻与市井气息完全不同的山林之味,实为一种休养。
半月之后承欢到小佛山去接花舞影,才知,花舞影在寿福寺呆了不到半日,就离开了。承欢气的一日不语,后来虽命人暗中寻找多次,却都是无功而返。然而,对宁府来说,花舞影出走在并不算是什么轰动事,在苍宁的特许之下,这个小妖精在她落座宁府的七年里,大大小小出走过三十一次。而其中的十五次,都被承欢成功地寻回。而这个其妙的关系,只有苍宁、承欢、舞影三人明了。明面儿上,花舞影化身为传说中的玉面舞者——玉灵儿,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歌舞坊间,实则是集各家所长,为我所用,也正因为如此胆大的出走,使得花舞影在舞艺上的造诣不同常人,在十三岁的时候,成功摘得“舞彾”花冠,花名直逼东国京都。而承欢仅有这么一个妹妹,爱护异常,在各大坊间都是散布了眼线的了,一旦哪里的舞坊出现骚动,宁承欢总是要最早去捧场,最先去给花舞影压台。前年,承欢在读《京心记》的时候,被里面的书童树安打动,便主动要求舞影换个符合她出走意图的名字,后来总是在外地树安树安地叫她。舞影,是母亲留下来的名字,而树安是承欢的遐想。这次守福寺的失踪后,承欢一直没有得到玉灵儿的消息,而面对五伶会艺的空前盛况,他却无暇分身,每日夜半只会去树安房里小坐,替她理一理华山碧云根,昨日,碧云花开,一株并蒂,更添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