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南厅刚来了五个人,异乡人打扮,其中的一人打伤了小六子,说是要见您。”
一个小厮候在天厅入口,见承欢点头,便开口说了原因,这时,沧尘也从暗影里出来。三人一听,向南厅快步走去。
南厅,是宁承欢特意为乐伶会开得迎客厅,也是将来客避开日影天厅的安置之处。容京热闹,从乐伶会前期准备开始,陆陆续续总有各地的才艺佳人前来拜访,来者都看着宁家的面子,来讨艺的人百人中不出一个例外,都是恭敬有加,闹事伤人还未发生过,梅颖辛正纳闷谁赶在宁豪的地方造次,就抬眼看见南厅里五个奇装异服的人,其中一人恰好转过身来对上了承欢波澜不惊的容颜。而另外四人则负手立在一旁,并无动作。
承欢一脚跨进南厅,径直走到正捂着胸口喘气的六海旁边,关切地询问:“伤到哪里?”
六海换了口气,说道:“少爷,六海没事。”说着抬眼看了几人:“他们没有拜帖,硬闯南厅,六海前去阻止,但能力有限,请少爷治罪。”
“小六,你先歇一下。”说罢,昂首对着站在中厅的男人说道:“在下,宁承欢,请问阁下找宁某何事?”
身穿旗云装的男人并未接话,而就在承欢话音刚落的时候,一旁静立的四人当中的一人突然发难伸手向六海抓去,承欢面不改色,风吹起了他的头发,在那人要抓住六海的时候,梅颖辛最先伸出左手扣住了来人的手腕,右手紧接着一掌正中那人胸口,见异乡人竟然不避,硬吃了梅颖辛一掌,便收了掌势。那人吃了梅颖辛一掌,安静地退回三人中间,手捂胸口,如同现在的六海一样。这时,站在厅中身着旗云装男子终于开了口。
“宁公子,肖某并非有意冒犯,但宁府门禁森严,想要进来实属不易,肖某偏远夷邦,无人脉来往,出此下策,多有得罪,请恕在下无礼之罪。”这带头的男人出口不凡,承欢也是头一回见,想想梅颖辛的一掌也不会太好受,便走到他对面,拉近了彼此距离,答道:“承欢不是拘礼之人,阁下用这种方法,必是有不情之请,我宁府爱才惜才,若阁下真是有备而来,我也该尽地主之谊。”
“宁公子客气了,肖某今日携兄妹五人来乐伶会,望与众高手切磋技艺。但散客人数众多,我妹妹从小身体孱弱,不易劳顿。但因其棋艺不凡,初来容京,颇为不适。肖某爱妹心切,想为其了了心愿,所以今日特带众兄弟来献艺,希望宁公子能为小妹特赦晋级之令。”
承欢三人听罢,都望向另外四人中唯一的女子,只见其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单薄的肩膀缩在同样的旗云装内,她并未抬头,只是淡淡的呼吸,未着一丝慌乱。三人纷纷讶异,这样的女子能有如何的棋艺?
未待承欢开口,女子身边的一人举步而出,抱拳说道:“肖氏二子,肖允,献丑。”说罢,从背后的锦囊中抽出一卷素宣,扬手一甩,素宣的卷子如同利箭一般朝着院中上空飞去,与此同时,肖允轻身而起追着卷子向高空去了,那素宣在高空五百米处,凭空展开,而肖允的一点人影在坠落的卷轴下面,挥舞着右手,只见那卷轴在人们的眼中渐渐放大,竟是一幅千峰凌云图,肖允落地的瞬间,正好可见万里松支末处细小的微瑕。随即,肖允收了刚完成的手卷,回到南厅里,将卷轴交给了承欢。一波未平,此时,只听肖允身旁的另外两个男子的说道:“肖氏三子,肖琮,四子,肖雨。指教!”说罢,只见肖琮反身打开琴匣,一只通身棕黄色的九弦筝展现在众人面前,与此同时,肖雨静立在院中,琴声未起,却响起了一阵呢喃的语颂,颂歌者正是肖雨,神奇的是,随着他的语颂声,翩翩飞来了几十只青蝶,簇拥着肖雨的歌声,这时肖琮的九弦筝发出了低沉的天籁。
承欢不知道如何形容与青蝶相舞的男子,他的速度和力量是女子的舞蹈无法比拟的,那是男子独有的力度和美感,阳刚之气与青蝶的柔美,相互协调。见过与彩蝶相舞的花妒妍的蝶舞,你会说,那是少女化作了蝴蝶,与同类嬉戏的悠然之美,而肖雨的青蝶舞不是舞蝶的美,那些青蝶围绕在他周围,是被他的舞姿吸引之后的情不自禁,蝴蝶与百花为乐,是因为花朵的蜜酿,而青蝶为肖雨而舞,是因为肖雨是个玩伴,让蝶儿情不自禁的靠近,在他的手掌、在他的肩膀、在他的眉宇,他身体的每一处,每个关节,每寸皮肤玩耍,像是到了一个乐园,轻盈流动,刚柔并济。承欢笑了,他为花舞影笑了,因为舞影遇到了梦寐以求的对手。
梅颖辛听着九弦筝的每一次回响,不觉的闭上了眼睛。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音符勾勒出一幅画卷,连绵的青山飘着大朵大朵的白云,时而遮住了太阳,和山川绿树开着玩笑,将它的倒影铺展的漫山遍野的青草黄花里,而在涓涓细流的河水旁边,飞来一群青蝶,围绕着一个舞蹈的男子在嬉戏玩耍。他听到了流水,看到了高山,望见了白云,感受到蝴蝶振翅带来的波动。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落到了肖允交到承欢手上的卷轴,那脑海里的一片美景与卷轴上的山河竟然重叠在了一起。梅颖辛笑了,他为承欢笑了,因为承欢会因此曲进入心幻的另一个境界。
沧尘没有留意九弦筝的美音,也没有看青蝶的奇舞,他盯着那四人中唯一的女子,从进门的一刻起,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看着她安静苍白的容颜,看着在阳光下扇动的浅浅的睫毛,那不施粉黛的容颜,不悲不喜,却让他仿佛看见了她悲痛欲绝的呼喊和淋漓酣畅的笑颜。真切的让人有又悲又喜。沧尘笑了,他为自己笑了,因为他遇到了印央佛说的“拈花童子”。
九弦筝一曲结束,余音绕梁,小小青蝶排着队缓缓的离开了,向着参天园的方向。而她似乎更累了,她一下一下地眨眼睛,已然睡着了一般。
众人还未从那副山河美卷的意境中出来,只见为首的男子,在早已铺好的青允的素宣上提手写道:“青蝶逐月舞横山,九弦追日恋长川,梦里山河安常乐,最是离人梦呢喃。——肖真”肖真的字写得并不流畅,曲曲折折、断断续续,却天衣无缝的嵌在了青允的《山河青蝶卷》里,一字不多,一字不少,一次不差,一字不乱。他的字没有扰了《山河卷》的秀美,没有藏住九弦筝的回音,更没有盖住青蝶的翅膀,而他的字就是翅膀上的鳞片,带着柔粉,描出独一无二的颜色。
六海想鼓掌,在心底默默地鼓了几个回合。在场的众人都被这一系列的表演震惊了,都未回过神来。
肖真绽开笑容:“宁公子,献丑了。”
承欢大笑了一声,取了一枚凌霄帖,交到肖真手上,说道:“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肖兄弟,这是承欢的凌霄帖,你可以带着你的兄弟姐妹直接进入”五伶会艺”,凌霄帖的贵宾在宁家的祥云楼备有上房,供各位休息。希望在在“五伶会艺”能再赌各位的风采。”
“宁兄弟爽快。这卷《山河青蝶卷》就作为见面礼,希望宁兄弟收下。”
承欢不推辞,接了画卷,肖真说完了话,带着众人堂堂正正地从正门离开了。
梅颖辛望着一行五人的背影,真的敬佩起这位肖家兄长,有备而来,又满载而归,出口对承欢说道,“过几天,又有好戏看了!”
吃罢晚饭,沧尘坐在参天园最大的树枝上闭禅,上玄月映着他的身影,越发地出尘了。可是沧尘并没有静下心来,他在想如何能摆脱毒十九的暗算而高枕无忧地进入“五伶会艺”,好去观一观“拈花童子”的拈花棋局。沧尘睁开眼,盯着皎如玉盘的月亮,下定决心,“月黑风高,擒贼擒王。”这是伍灵珑经常说的话,索性拣日不如撞日,飞身越过高墙,向着容京最开敞的金陵丘疾驰而去。彼时,宁承欢和梅颖辛刚刚从祥云楼会了肖家五兄妹回来,遍寻不着沧尘的影子。
“颖辛,红门里不仅出了个新罗刹红十九,排位第九的红门杀手也有了新动作。”
“是不是连川有了新消息?”
“黑柳刑在燕宁被擒,正是这个新罗刹红九出的手,黑柳刑盗麒麟坠是整个东国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七年多都没有人能从黑柳刑身上抢走。这新罗刹很是了得。不同寻常的是,红门的人向来杀人从不手软,何况黑柳邢一直就在黑名单上,没有理由留活口的。可现在,黑柳刑就被关在了唐家地牢里。”宁承欢抬手扶了一下额前的树枝,引梅颖辛进了参天园。
“麒麟坠是唐家家传之宝,当年黑柳刑盗走宝贝,气得唐家老祖宗唐敖殡了天。唐家人对黑柳邢是大仇,这黒柳邢被抓,唐家人非但没灭口以报家仇,而只是囚禁了黑柳刑。看来这盗贼有了把柄。”梅颖辛摸着下巴思索道。
“唐家如今能让红门出手,这个红九来历不一般。”
“承欢,唐公子的病和麒麟坠是否有关?”
“相传这麒麟坠能避百毒,若是果真如此,唐心的病倒是有救了。”
“嗜睡之症?到底是什么病?”
“我见过他一次,好好的一个少年,说是和离魂之症相似。不过,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且等你和沧尘去唐家,见了才明白,唐心,本就是个容易相处的人。”承欢在青潭榭和梅颖辛坐了下来,享受着难得清闲下来的时光。
“五伶会艺结束之后,我和沧尘就去拜访燕宁唐家,青云使温洵的死得蹊跷,这事情到合欢草就断了消息,最近也没有听说肖焕宇的消息。诶?这肖姓人是不是云番的大姓,近日倒没少遇到姓肖的人。”梅颖辛说着便笑了起来。
“这问题估计要问沧尘了,”说着说着,二人才发觉一直没看到沧尘的影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惊:“莫不是出了参天园,找毒十九去了。”便再没了喝酒赏月的雅兴,飞身向金陵丘去了。
金陵丘的月色和参天园的月色是截然不同的。沧尘坐在金陵丘的望乡崖上,俯瞰着容京城的万家灯火,还有宁家那一大片漆黑的参天树林,月光洒在他身后整个山坡的草地上,夜风浮动,吹来青草香。如果不是要见那个没事暗地里向他投毒镖的人,此时,沧尘真希望是和梅颖辛、宁承欢一起在天厅听承欢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说乐伶会的趣事。今日肖氏兄妹来请凌霄贴,沧尘着实上了心。据说每届的乐伶会除了东湖十二正派的嫡传弟子回来挑战容京五豪不可撼动的地位之外,还有散落在民间的高手与名角们一争高下,这五人像极了云番的游牧部族,但又像是师承东国,画法、乐法、笔法都有派系可循,更有那个未开口的“拈花童子”,让人向往,印央佛说过“拈花棋局是唯一嫡传的棋法,但曾经观过棋局的人会用拈花走法而在棋路上有体现,形成了一些变法,而真正的嫡系拈花棋局是只有一个开局的,但棋局化身十九变,每一变变法凌厉而大成。当年驼云峰风清晏以三十二路清门棋大败云番八大棋家,唯败在第九代拈花棋局的传人常秋豪的手里,常秋豪一时声名大噪,而因其童颜微笑之态,世人就给拈花棋局的传人一个拈花童子的称呼。沧尘的棋瘾就是从肖晴而来,十二岁那年,他随师父印央佛去驼云峰看望病中的常棋,那是的肖晴还是个孩子,跟在常秋豪身边,也是一身的瘦弱不禁风雨,她特别,她的棋艺也特别,特别到一眼就能认出来,一眼就再也忘不了。”所以,今晚,如果毒十九来,沧尘是说什么也要向他讨一个“凌霄帖”的,不然他没法专心看肖晴下棋。
想着想着,夜风吹过山坡,这风一波大似一波。沧尘没有回身,也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那枚六星镖扔向后方,六星镖一个回身,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插入泥土里,停在了一个五寸小脚的脚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