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不公平。菲尔自己的陈词中也提到了布罗迪,不是吗?他就是以此结束的。”
露西的声音在法庭外的走廊里回荡着,经过混凝土墙壁的回响,听起来有些奇怪。这个萨拉相当熟悉的地方,今天却显得很古怪,几乎跟梦境一样。
“你说得对,”她心不在焉地回应道。“我应该注意到那一点。”
“他打了你一个措手不及,就这么回事。”
“确实是。但我本应对埋伏有所准备,可恶!这是我的职责啊。”
“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
“我没有!”萨拉停了下来,狱警打开了西蒙牢房的门。“坏就坏在这里!这么重要的案子,我却没有尽力,露西!我让他失望了!”
他们走了进去,萨拉看到西蒙已经听到了自己的话。他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沮丧失望,门在她们身后哐啷一声锁上了。“你说什么,妈?你怎么让我失望了?”
“我……的结案陈词做得不够好,西蒙,就是这么回事。你肯定注意到了。”
“你是说那段发言吗?”西蒙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萨拉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恐惧。“你把该说的都说了,不是吗?我觉得你都说了。”
“我是都说了,没错。只是……我最后提到了布罗迪,菲尔抓住了我这个把柄。我不该那样做,其余的都还好。”
萨拉碰了碰西蒙的手臂,感到了他的紧张。西蒙猛地甩开她,坐下去,双手抱着头。随后他抬眼望过来,眼睛瞪得浑圆。
“但你必须要提到布罗迪的,不是吗?我是说,如果不是我杀了贾斯敏,那是谁干的?”
“但愿我们能知道答案,西蒙,”露西轻柔地说,在西蒙身旁静静坐下。他们看着萨拉像只受困的猫一样在监牢里来回踱步。“我们都想知道究竟是谁干的。”
医护人员轻轻把担架抬进救护车。屋外的人行道上聚集了一小群人。一名女警在门厅当中尽力安抚那个小女孩。
“你跟她去,哈瑞,”特里说。“无论她说什么……”
一名医护人员满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她要好一会儿都说不了话,长官。而且我们会很忙……”
“我们也很忙。”特里坚持说。“我们在调查一件重大谋杀案,必须了解所有情况。”
哈瑞小心翼翼地爬进救护车的后座,在雪伦头边坐下。医护人员把一个氧气罩扣在她口鼻上,然后开始忙着在她胳膊上打点滴。尽管已经用纱布紧紧包扎了她的腹部,但血还是渗到了毯子上。哈瑞能看出来她的脸已经白得像床单一样,头发沾上了鲜血。
医护人员递给他一个瓶子。“拿着,帮点忙,拿好这个。高举在空中,千万别让气泡跑进管子里,我要帮她注射肾上腺素。”
救护车蹒跚着开出去,哈瑞听到了无线电的嘈杂声,司机正在呼叫:“……腹部严重刺伤……大出血……医疗救护……运气好的话,预计7分钟后到达……”
警报器声音大作,救护车驶离此地。医护人员在雪伦腿上打了一针,没有任何反应。他摸摸脉搏,然后翻开雪伦的眼皮,将嘴凑近她耳边。“雪伦?拜托,亲爱的,别放弃。睁开眼,宝贝。”
哈瑞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皮翻回去了,随后,过了漫长的10秒钟之后,眼皮开始翻动,她睁开了眼睛,四下看了看,一脸疑惑。
“雪伦,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吗?好姑娘,你在救护车里,亲爱的,你马上就到医院了。现在我需要你透过脸上的这个氧气罩深呼吸,好吗?向肺里吸气,缓慢地深呼吸。”
雪伦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哈瑞看到她胸部起起伏伏,一次,两次,三次。他能听到雪伦透着氧气罩在呼吸,她的眼睛睁开了。
“很棒,雪伦,非常棒。你做得很好。现在,继续深呼吸。”
医护人员看着雪伦深呼吸,又摸了摸她的脉搏。
“相当好,雪伦,相当好。现在你只需要躺在那里深呼吸,我们很快就把你送到医院了。我要给你再打一针。你只要抬头看着这个丑兮兮的来保护你的警察就行。”
雪伦转头的时候,氧气罩脱落了。“哈瑞?”
“不用担心,雪伦,你会没事的。我们知道是谁干的。”
“肖恩?”
“是,我们会抓到他的,不用担心。来,戴上这个呼吸。”
他左手举着输液瓶,用右手把氧气罩放回去。她又深呼吸了几下,然后自己把它拿开了。
“哈瑞……我的孩子。他有没有……?”
“没事,她很好,雪伦,非常好。现在有个女警在照看她。肖恩没碰过她一指头。”
“谢天谢地。那……韦恩呢?”
“他在学校,不是吗?我们会派人去接他。”
雪伦点点头,重新戴上氧气罩,又断断续续长吸了几口气。哈瑞在座位上晃悠着,救护车警报器尖叫着,在一溜红灯下左冲右突。雪伦又把氧气罩拿下来,艰难地露出微笑,她的嘴唇几乎像牙齿一样惨白。
“你也该试试这个,哈瑞,是个好玩意。”
“别说太多话,雪伦,”医护人员警告说。“保存体力。”
但注射的肾上腺素似乎让雪伦有了精神。她戴着氧气罩又吸了几口,然后说:“上次是肖恩强奸了我,不是加里,他告诉我的。”
“什么,是肖恩?他当时带着蒙面头套吗?”
雪伦又闭上双眼,然后虚弱地点了一下头。“不止是这个……他还干了……其他的事……”
费力说话似乎已经让她变虚弱了。她闭上双眼。医护人员把氧气罩重新紧按回她脸上。“好了,雪伦。等你好些时,再告诉他这一切吧。你就静静躺着,保存体力,好吗?呼吸,好姑娘……”
哈瑞望着窗外,他们正穿过兰德尔桥,从马路中央一路闪转腾挪地冲下去,周边的车辆都纷纷往人行道上避让。他们应该三四分钟就能到医院了。雪伦的眼睛闭上了,她看起来比之前更苍白了。
他面带疑惑地看向医护人员。那个人摇摇头,然后开始打开第三支针头的包装,比另外两支更大。他把针头推进她的胸腔,就在心脏下方。她哆嗦了一下,然后睁开双眼。
“好姑娘,雪伦。加油啊,亲爱的。继续呼吸,你做得很好。”
她又颤颤悠悠地吸了两口,双眼惊讶地睁得浑圆。随后她转向哈瑞说了句什么。“特也是了加湿米。”
“什么?雪伦,我听不清。”
哈瑞伸手想去摘氧气面罩,但医护人员抓住了他的手。“她现在不能说话。你会害死她的。”
雪伦盯着他,满眼祈求地瞪得很圆,哈瑞把那人的手推到一边。
“就几句话,你说什么,雪伦?”
“他也杀了……贾斯敏……赫斯特。”
这几句话听似耳语,几乎不比呼吸声重。她的眼睛猛地闭上了。医护人员把氧气罩在她脸上盖紧。“拜托,雪伦,继续呼吸。你能做到的,雪伦,现在深呼吸。我们马上就到了,你做得很棒。”
呼吸越来越弱,在哈瑞看来,她的呼吸几乎已经停了。救护车在急诊部前猛地停住,司机立刻跑来拉开后门。他们把担架的轮子放下来,推着雪伦急速赶往急救室。哈瑞跟在一旁跑,仍然高举着吊瓶,直到一个护士接手为止。
他在外面跟医护人员一起等了一会儿,想着该怎么跟特里说。随后一名医生走出来。他的白大褂上沾着血。他难过地摇摇头。
“恐怕抵达医院时已经身亡了。要是她能再撑几分钟,也许就……”
医护人员瞪着哈瑞,“早跟你说了。”
“要多久?”西蒙问。
露西挨着西蒙,坐在他的监牢的板凳上,耸了耸肩。“你是说多久会达成裁决吗?要是他们一开始意见就一致,大概半小时。要是意见不一致,三四个小时——甚至一天。”
“如果他们意见不一,我就会被无罪释放,是吧?”
“不一定。”萨拉停止踱步。“如果超过法官给予的合理时间还不能作出裁决,法官就会要求进行多数裁决。11比1或者10比2,所以只要有3个人认为你是清白的……”她神色紧张,微微对他笑了一下。
“你觉得我们会输,是吧?”西蒙嘟囔着,躲闪着萨拉的眼光。
“我不清楚,西蒙。我真的不清楚。不管怎么说,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现在已经无能为力了。”
“天呐!”西蒙大步奔向门口,用额头轻轻撞着门。“这是最糟糕的时刻,这样的等待。他们正在那里决定我的人生啊!”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仔细听了你母亲的陈词,西蒙。”露西及时安慰说。“尤其是那些年轻人……”
“那个戴项链的老太婆怎么样?她恨我,你能从她眼中看出来!”西蒙猛转过脸面对他们。“还有她旁边那两个老家伙。要是可以的话,他们简直想射死我!”
“不能只看表面,西蒙。有时候……”
门边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钥匙声,他们三个僵在那里,一名狱警走进来。
“他们回到庭上了吗?”萨拉问。
“不,还没有,女士,是法官大人——他在召唤你上庭,说很紧急。”
“哦?好。”她抱歉地望了另外两人一眼,“我会马上回来。”
哈瑞走进刑事法庭的时候猜想着丘吉尔会不会也在那里。他半小时前打电话给特里,得知肖恩和加里逃脱了。警车跟丢了他们,那两人跑到哪里都有可能,特里已经发出了车辆通缉令。
“雪伦怎么样?”特里问。
“很遗憾,到了医院就死了,长官,但她在救护车里说了些事情。”
当哈瑞说完自己听到的那些情况之后,特里坚持要他直接前往法庭告诉法官。哈瑞很担心,这是直接干预侦缉总督察丘吉尔的案子。难道他们不该事先通报他一声吗?
“直接告诉法官,哈瑞,”特里坚持说。“这是命令,出了岔子我兜着,连累不到你。”
尽管如此,哈瑞并不想半途撞见丘吉尔,想象着假如撞上的话,他们之间将会怎样对话。
“嗨,哈瑞,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老弟?”
“只不过来给你的案子捣乱,长官,仅此而已,时间不会太久。”
“哦,好吧,没事,尽管来。申请晋升的时候尽管报我的名字,好吗?”
在法庭外,哈瑞看到丘吉尔正在与一个土里土气、头戴假发套、身穿法袍的高个大律师说话,旁边还有一名胖乎乎的中年事务律师,哈瑞判定这就是控方团队。幸运的是丘吉尔背冲入口。哈瑞大步快速经过他们,找到法庭书记员,几分钟后,就已经到法官的办公室里向他复述救护车中的事了。
穆克基法官正背靠在皮椅中,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着桌面。“你对此十分确定吗,侦缉警员先生?”
“相当确定,大人。就是不到一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我的长官命令我立刻把这条消息告诉您。”
“是这样,是这样啊。如此一来,我必须将此消息通知双方律师,但到了这一步,究竟有没有用……警员先生,请在这里稍候,好吗?”
法官拿起电话开始拨号。
“在我看来,案子发生了逆转,法官大人,”萨拉坚持说。“我们都知道约克境内发生了一连串无法解释的强奸和谋杀案,而现在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表明那个人就在今天再次杀人,而且自己承认其他案子也是他干的,这当中包括我儿子被诬告的这起凶杀案。您现在应当立即中止这场庭审。在这一新的变数当中,任何判决都不可靠。”
“嗯。我当然了解你的观点,但这有些困难。”穆克基法官探身向前。“特纳先生?”
菲尔·特纳看起来似乎不太愿意说话。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的耳朵。“对不起,但我觉得这个证词不能被采纳,事实上,这是传闻证据,是二手消息,因为伊斯比警员只是向我们转述雪伦·吉尔伯特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的话而已。前提当然是,哈瑞已经完全听清楚了她的话。你当时在救护车里,是吧,警员先生?”
“是的,先生。在去往约克地区医院的路上。”
“当时还有其他人跟你在一起吗?”
“有的,先生。医护人员,当然还有司机。”
“医护人员也听到了这句话吗?”
“我不清楚,先生。我没有问他,我们抵达医院之后没多久他就被叫去执行另一起急救任务了。”
“嗯,你觉得呢?这句话有没有清楚到让他也听到呢?”
哈瑞犹豫了,他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像往常一样,律师们又在捣乱了。“是句耳语,先生。但他有可能听到了,我不确定,我听来十分清楚。”
“救护车拉响警报了吗?”
“是的,先生,当然。”
“嗯,这不是明摆着嘛了。”菲尔转头面对法官。“二手的传闻证据,还是在一个响着警报的救护车当中的耳语。另一位在场的证人有可能什么都没听到,不能接受这样的证据。”
“但法律明确规定在一些例外情况下,可以采纳传闻证据,”萨拉不顾一切地插嘴说。“尤其是在此类谋杀案当中,法律规定如果提供证词者濒临死亡,正如雪伦当时的状况一样,她所说的话必须被当作事实对待。毕竟,谎言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呢?”
“前提是她真的说了。”菲尔边说,边从法官办公桌的书架上拿起一本书。
“但雪伦确实说了。你听到了,是吧,警员?你完全确定?”
“完全确定,”哈瑞确认道。“肖恩也杀了贾斯敏·赫斯特,她就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