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没有签名?”
“因为上面写的内容不是真的。他的纸上写着我已经有好几个礼拜没见过贾斯敏了,这不对,我见过她,她死的那天我还见过。我只不过是跟她做爱了,并没有杀她,看在老天的份上,我不会杀她的!”
那么到此为止了,萨拉想,此时结束再合适不过了。
“好吧,西蒙,先不要离开,特纳先生会有问题要问。”
萨拉坐了下来,把西蒙一个人留在证人席上,她的手开始颤抖。
特里接起电话时,起初没认出电话那头的声音。
“贝特森督察?”
“我是。”
“我是迈尔斯·贝尔比,麦克法兰的人事部员工。你记得吗,我们之前见过。我们谈过那个曾在这里工作过的爱尔兰小伙子。”
“哦,是的。”
“嗯,我跟一个在特朗奔宁公司工作的朋友聊天,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品牌专卖店的建筑承包商。他说有一个长得像那个爱尔兰人的家伙今天早上来过,想要找工作。”
“什么?”特里紧抓着电话坐起身。“然后呢?”
“哈,你走运了,他们需要招人,所以他明天开工。”
“棒极了!”一个微笑在特里脸上绽放开来。“他没留下地址或电话吗,诸如此类的联络信息?”
“没有,对不起,没别的信息了。但如果你打电话给我这个朋友,他就能告诉你更详细的信息。他叫弗兰克·卡罗,在特朗奔宁公司工作。”
“好的,贝尔比先生。感谢你的合作。我马上就打电话给他。”
法警从菲尔·特纳那里接过一张纸,递给西蒙。
“你认得这张纸吗,纽比先生?”
“认得。”西蒙耸了耸肩。“是在警察局里的时候,警方要我签字的那张纸。”
“你能为我念一念最后两句吗?”
西蒙从不擅长阅读,他有些磕磕绊绊地念道:“在被告知法律权利后,纽比先生声称他没有杀害贾斯敏·赫斯特,称自己有数星期未见过贾斯敏·赫斯特,并多次重复了这一说法。”
“这是真的吗?”
萨拉一眼看穿这是个模棱两可的问题。估计菲尔是打算迷惑证人,让西蒙无论作什么回答都显得虚伪狡诈。
“它,呃……嗯,有一部分是真的。我的确没有杀贾斯敏。但另一部分不对,不是真的,那就是我没有签名的原因。”
西蒙看向萨拉,萨拉点头称许。干得好,你躲过了陷阱。
“那么这是假的吗?”菲尔坚持追问。
“部分是假的,没错。”
菲尔夸张地叹了口气,就好像他已经无法忍受再被欺骗了。“为了说得更清楚,你声称有误的部分,是指你说已经几个星期没有见过她,是这个意思吗?”
“是,没错。”
“好的,西蒙。但我仍然不太确定我是否完全听懂了。你是说,因为你没说过那些话,所以这是假的,还是因为你确实说过,但到了警察局之后意识到说得不对。是哪一种情况?”
“我……我不确定。”这问题就好像是一只绕着公牛跑来跑去的狗,一直猛咬牛的蹄子,迷惑它,惹怒它。
“让我帮你回忆一下吧。你看,两名警探都坚称你确实说过这些话,但在警察局里面你改了主意,并且承认确实在贾斯敏死亡当天见过她。是这么回事吗?”
“是,没错。”
“谢谢你。照这么说,你被宣读警告语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跟警方说了这个谎话。但在见到律师之后,你却改了主意。”
“不,你瞧,你在扭曲事实。我根本记不得自己在车里说过什么,我当时怕极了。我都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说过那些话。”
西蒙脸红了。菲尔蓄意想要激怒他,萨拉心想。
“我想你确实说过这些话,西蒙。我认为你被警方逮捕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说了这个谎话。但直到见过你的律师之后,你才意识到根本没人会相信,所以改了说法。只不过你后来改了的说法也是谎言,对不对?”
“不,是实话。”
萨拉意识到菲尔几乎不看西蒙,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看着陪审团,或是盯着西蒙头顶上方的地方,就好像是对她儿子不屑一顾。萨拉能感受儿子的怒火在升腾,正如菲尔所愿。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你后来的说辞,好吗?你说自己在13号早上去河边跑步,如此一来你的运动鞋上才沾了泥巴和青草。你跑步的时候遇见过谁吗?”
“只遇到贾斯敏了,没遇到别人。”
“所以,根本没有人能证明你那部分说辞。好吧。然后你说自己和贾斯敏吃了一顿饭,还一起上床。我想,这一段故事也没有证人吧。”
“当然没有,没证人。只有我们两个,干他妈的。”
“显然是干他妈的啊。”菲尔笑了。“当然仅有的证人,现在已经死了。你说你们当时做爱了,并且贾斯敏很享受。但也只是你的个人说法,跟她的相抵触,不是吗?”
“什么?”西蒙看起来困惑而愤怒。
“嗯,你说她很享受。但她的尸体仿佛大喊着你在说谎,不是吗,西蒙?因为她惨遭谋杀后的尸体上,阴部带有挫伤。你认为那是怎么回事呢?”
“我怎么会知道?”
菲尔耸了耸肩。“嗯,你说跟她做了爱。你是个野蛮的情人吗?”
“见鬼……”西蒙的脸红了,他抓紧面前的证人席台。菲尔等着,希望他会做出什么暴力或者犯傻的事。萨拉冥思苦想该以什么理由进行干预,但什么都没想出来。
“你是什么意思?是,或者不是?”
“意思是……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是跟她做爱,仅此而已。”
“‘我上了她’——我想你原话是这么说的。”
“是啊,嗯,随便啦。”
“我听起来,那很野蛮。你是说强奸了她吗?”
“没有。我只是像以往那样上了她。她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我们一直这样做。”
“我认为你是强奸了她。无论是早些时候在你房子里,或是晚些时候在河边小径上。”
“我告诉你了。我并没有强奸她。”
“好吧,那是你的说法。”菲尔叹了口气,停顿了将近半分钟,让陪审团仔细思索。“但只有一个人在场,而她的尸体却在诉说着不同的故事。‘我的阴道被挫伤了,’她惨死的尸体向我们大声哭诉,‘这说明有人强奸了我。’那么贾斯敏是在说谎吗,西蒙?你现在的说法就是这样吗?你是说她的尸体在说谎,对吧?而你没说谎?”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不知道吗?哦,我觉得陪审团很清楚。他们都知道尸体是不会说谎的。但他们却知道你能说谎,因为你已经向逮捕你的警察说过谎话了。贾斯敏的尸体能证明两件事,其一,你和她发生了性关系,其二,她被强奸了。你不会是在说另一个人强奸了她吧,西蒙?另一个神秘的、不留痕迹的男人——没有阴毛、精液或DNA?也许是个火星人吧,只留下了挫伤,却没有别的?”
“我不知道那些挫伤是怎么弄的。”
萨拉看着西蒙的眼睛,鼓励地微笑着。尽管不断受到言语刺激,但他的表现比她预期的好。他并没有发脾气,没吵没嚷,或者新编些谎话来开脱,要是真说谎的话,那可真是糟糕透顶了。
但这都动摇不了一个事实:菲尔的盘问天衣无缝。
“好吧,我们看看你其他的说辞,好吗?你声称贾斯敏的血液之所以沾到你的运动鞋和面包刀上,是因为她在你的厨房里切伤了手指。对吗?”
“是,我觉得那就是沾上血的原因。”
“那么有其他证人可以证实这件事吗?除了你自己和贾斯敏?”
“不,当然没有。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又是这样。”
“是,那又怎样?”西蒙冷笑一声。“事情都是在屋子里发生的啊。”
“还真凑巧啊,陪审团大概会这么想。警察问讯的时候你也没有提过这一点,是吧?你现在却将其作为辩护理由了。”
“没有,嗯,我那时候没想起来,只不过是小伤口,我没想到那很重要。”
“是啊。你是后来才想起来的,需要解释为什么你的运动鞋和面包刀上有贾斯敏的血的时候才想起来了。问题是,从头到尾支持这个精彩故事的论据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因为另一个证人已经死了。”
“我也无能为力。”
“你是说,跟你无关吗?她的死跟你无关吗?”
“跟我无关。”
“好吧。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看你那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吧。你在屋子外面朝贾斯敏的脸打了一拳之后做了什么?”
“我没有打了她一拳,只是搧了一个耳光,他妈的。”
当心啊,西蒙。萨拉皱起眉头,希望西蒙能看到自己的表情,别说脏话。
“你说,不过是搧了个耳光。”菲尔若有所思地拽了拽自己的耳朵。“下手肯定不轻啊,才会在她脸颊上留下一大块难看的瘀青。”
“只是个耳光,毕竟是她先用手提包打了我。”
“哦,是吗?真的吗,留下瘀青了吗?”
“没有。”
“你也没有去医院治疗?”
“没有……”西蒙的回答简直变成咆哮了。
“但这次总算有一位证人了,他看到了你们打架,是吧?就是马伦先生。而他的证词与你的说法不符啊,他说得很清楚,是你打了贾斯敏,根本没说贾斯敏打过你。”
“没有,但他没看到整个事情的经过,是吧?”
“所以是他说谎了,是吧?你没说谎,他说谎了。”
“我是说他没有看见整个过程。”
“我明白了。嗯,又是你和别人各执一词,是吧?因为仅有的另一个证人已经死了,脸颊上带着你这一记耳光留下的瘀青。”
这一次,西蒙不屑于回答。他只是抱起双臂,静静地盯着折磨自己的魔鬼。菲尔躲开了他灼灼的目光,低下头看笔记。萨拉觉得不管陪审团怎么想,西蒙的这一表现都很难对他有利。
“好,我们再来看一下你故事当中剩下的部分,好吗?如你所说,你搧了她耳光后,一个人钻进汽车,去了斯卡伯勒。你是午夜到的,只有一对海豹看到了你。这样说准确吗?”
“海滩上没人,是这么回事。”
“所以又一次只有你的一面之词。而你在那里待了超过一个星期,没有跟任何人联络。”菲尔把一只脚放在身旁的凳子上,抓了抓耳朵,就像他真的十分困惑似的。“那么提醒我一下——你为什么要逃走?”
西蒙转向陪审团,就好像他真心期望陪审团相信他要说的这一点。“跟贾斯敏吵完架之后,我对她反复无常的行为感到恶心。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想离开,努力忘了她,重新开始。”
“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感到恶心吗?”
“呃,有一点。但是贾斯敏戏弄我,勾引我……”
“所以你生气了?”
“是啊。”
“你去斯卡伯勒的时候,你有没有联系过任何人,告诉他们你的行踪呢?你的朋友?父母?妹妹?”
“没有。”
“为什么?”
“我只想自己待着。”
菲尔又挠挠头,用一支铅笔在他假发套底下反复摩挲着。“但你并没有生朋友或者家人的气,是吧?你只不过是生贾斯敏的气?”
“是。”
“那为什么不打电话跟别人聊聊呢?打给你的朋友、妹妹、站在现场的母亲、父亲,告诉他们她是怎么对待你的,还有你的感受。”
因为我儿子不是那样的人,萨拉心里想,估计大部分年轻人都不是这样,菲尔·特纳肯定很清楚这一点。
“我不知道,我当时太生气了,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你是说贾斯敏让你很生气?”
“是。但我没有杀她。”
“没有吗?”要说之前菲尔的声音里带有丝毫讽刺或调侃的意味,但现在全都消失无踪了。“我却觉得确实是你干的,西蒙。我觉得你的证词中,只有生气这部分是真实的。贾斯敏惹怒你了,没错,让你气到已经不能自制。气到你竟然当街重击她的脸,骂她贱人。气到你跑到贾斯敏会经过的河边小径上,在那里等着她,强奸了她,割断了她的喉咙,把她惨死的尸体丢弃在灌木丛中。那就是你愤怒发作的结果,是吧?”
“不是。”
法庭上鸦雀无声,一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西蒙。
“之后,你开车跑去斯卡伯勒,因为你想躲起来,畏罪潜逃。而你没打电话给家人或朋友的原因并不是你仍在气头上,而是因为,你的愤怒渐渐演变成了内疚和恐惧,你害怕被人发现。这才是事实真相,对吧,西蒙?”
“不,才不是。你简直在混淆是非,我没有杀她。警察告诉我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出了事。”
谢天谢地,萨拉想,西蒙现在没有再发怒。他的愤怒期已经过去了,因为这一刻太严肃了。他冷漠而笃定,眼中紧盯着敌人。
“是吗?而你面对警察的第一反应,第一个瞬间反应,就是撒谎。并不是哀痛,亏你还说你爱这个女孩,你只是努力拯救自己可鄙的臭皮囊。那才是事实,对吗,西蒙?你撒谎了,因为你明知自己有罪。”
“我确实流露出哀痛了。我爱贾斯敏,你不明白。”
“但你杀了贾斯敏。”
“没有。”
“她尸体上的种种证据都指明是你杀了贾斯敏,西蒙。死人是不会说谎的。”
“是其他人杀了贾斯敏,不是我。我没做过。”
“哦,是的,是你干的,西蒙。”
“不是。”
菲尔坐了下来,法庭里鸦雀无声,法官瞥了一眼萨拉,她站起身。
“辩方证词到此结束,法官大人。”
西蒙已经尽力抵御控方的攻势了。萨拉既提不出什么改进意见,也没有其他证人可以传唤上庭。现在只能把剩下的宝全压在律师总结陈词上。
“很好。纽比先生,你现在可以回到被告席上了。”
西蒙走过的时候,萨拉满脸鼓励地冲他微笑。笑容一半是给西蒙看,另一半是给陪审团看的。如果你显示出胜利在握的样子,人们有时候就会相信你真的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