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冷静地走上证人席。他脸色苍白,但那是数星期还押候审造成的。他以一种清晰又稍带顺从的声音宣誓,念完后抬起头,见到被告席上方的旁听席上座无虚席,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他把注意力放在母亲身上。
萨拉一开始就紧扣问题的核心。
“西蒙,你已经听到了控方声称你谋杀了贾斯敏·赫斯特。那是真的吗?你杀她了吗?”
“不是,我没杀她。”声音透着坚定,比之前音量稍大。萨拉知道陪审团正在全神贯注地边听边看,并不是关注西蒙具体说的什么,而是在意他语气是否坚定。
“你知道是谁杀了她吗?”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这正是她事前计划并与他演练好的答案。简单又真实。但现在,令她惊讶的是,西蒙竟然眼神尖锐地盯上布罗迪。“我有怀疑,但没证据。”
他们讨论过这个想法,但最后将它排除掉了。萨拉担心任何对布罗迪的进一步指控会产生反效果,她原以为西蒙被自己说服了,但这样看来,显然并没有。他们事先彩排好了的一切答案,但才一开始西蒙就独断独行了。
“你爱贾斯敏吗?”萨拉继续语调冷漠地提问。
“爱她?当然爱。”他似乎想了几秒钟,然后更加肯定地重复了自己的答案。“我爱她。是的。”
小心啊,西蒙,萨拉心里想,现在可不是演戏的时候。萨拉警告过西蒙不要这么做,但是坐在证人席会让人变得莫名其妙,尤其是那些面临终身监禁的人。
“你能否用自己的话告诉当庭,5月13号星期四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从头开始说。”
西蒙深吸一口气,面向陪审团,正如她事先建议的那样。如果你办得到,面向他们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要是不行,就看着我。“嗯,我当时下班了,所以就睡了一会儿,直到大约9点半,然后起床出去跑步。”
“你去哪里跑步了?”
“去我常去的地方。顺着河岸,就在大主教宫殿对面。经过了贾斯敏当晚被发现的地方。所以如果我的鞋上有泥污之类的东西,就是在那里沾上的,明白吗?”
萨拉叹了口气,西蒙那伪饰的工人口音越来越重了。傻瓜!
“你当时穿着被当作呈堂证物的那双运动鞋,对吧?”
“当然是。那是我的鞋,不是吗?我还能穿什么呢?”
看在老天的份上,西蒙,萨拉真想大喊,我不是要跟你争论,我是来这里帮你的。“好的。然后发生了什么?”
“嗯,我回去的时候遇到了贾斯敏,她正在河边离我房子不远的地方。”
现在的表现好些了。少一点口音,收敛了一些。也许只是怯场吧,萨拉满怀鼓励地点点头。“你预料到会遇见她吗?”
“没有。她有时候会来找我,但我从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
“那贾斯敏当时是去找你吗?”
“她说是。没错。”
“她看起来怎样?”
“美极了,像以往一样那么美。”他瞥了一眼陪审团,然后意识到他误解了这个问题。“哦……嗯,有点生气,心烦意乱。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跟布罗迪吵了一架,诸如此类的。反正她进屋来了。”
“随后怎么样了?”
“我洗了个澡,她泡了壶茶,我们聊了会儿天,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她之前也会这样跑去找你吗,在她跟布罗迪同居期间?”
“有几次,是啊。”
“通常她去找你的时候,会做什么?”
“嗯,我们聊聊天,有时候吃个饭,然后一起上床,过一会儿她就……离开了。”
萨拉注意到一个光头的男陪审员正赞许地点头,那么至少在他听来这很正常。“那天也是这样吗?”
“是的。我们吃了点东西,然后……她脱了衣服……你知道的。”
“你们发生了性关系?”
“你要这么说的话,没错。我上了她。”
扑哧一声闷笑。天呐,西蒙!那么多词可以选,为什么偏挑那一个?证词的意义并不在于让你母亲感到惊讶,而是迎合陪审团。她看到一个年轻一些的陪审员,似乎觉得西蒙这么说很有趣,但其他几个陪审员看上去相当反感,菲尔·特纳则面带讽刺地笑着。
接下来是另一个关键问题。“那么,说的清楚一些,西蒙,你们是自愿发生性关系的吗?还是你强迫她的?”
“不,当然不是。她主动的——要不然她为什么像那样脱掉衣服?那就是她来的原因。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所以你并没有强奸她?”
“没有,完全没有,没有那种事。”
萨拉几乎能听到陪审团的脑子在转动。这个人是在说谎吗?他们需要的参照物不过是自己的生活经验——那些相似的场景,像西蒙一样的年轻人。
“法医病理学家说他在受害者阴道中发现了挫伤。你能说明原因吗?”
“不太清楚,没法回答。我是说,我没有弄伤她,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事。她很享受,一向如此。”西蒙犹豫了一下。“我是说,也许她太兴奋的时候被挫伤了,但我不太清楚,不是吗?贾斯敏没有冲我抱怨。”
“你戴安全套了吗?”
“没有,贾斯敏在吃避孕药,她告诉我的。”
一个母亲竟然要当众询问自己的儿子这种问题,萨拉想起了她昨晚找到的西蒙的童年照片。“好吧。那是当天什么时候?”
“下午前后吧,很难说。我们上床之后我就睡着了。也许贾斯敏也睡了。然后我们一起去散步,买了一些中国菜。我还以为……还以为那是很棒的一天呢。但我们回来之后,事情就不对劲了。”
“怎么不对劲了?”
“嗯,就像我说的,本来我们处得很好。但她一直在说布罗迪很洁癖,还喜欢大惊小怪,他是多么烦人,而且我知道他肯定不能像我那样上她,不能让她那么兴奋。她每次都这么跟我说,对她来说是个很搞笑的笑话……所以我以为她会离开布罗迪,永远回到我身边。贾斯敏也说她会的,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很高兴。
“但是后来,吃完中国菜之后,她看看手表,说要走了。然后我说‘去哪儿?’她回答,‘当然是回布罗迪那里啊。你不会觉得我愿意住在这个猪窝里吧,是不是?他会铺好床铺,把房子整理得很好’——你知道的,诸如此类的事情。而我当时相当生气,就好像贾斯敏狠狠踢了我的私处一样,所以我就朝她嚷嚷。我是指,她都跟我说好了要留下来,而且我们在一起也很开心,但贾斯敏只是笑,说那不过是玩玩,诸如此类的,还说下次会更好玩的,因为我会更渴望得到她。那让我恶心,因为我发现她从头到尾都在玩弄我,而且她很可能也是这么玩弄布罗迪的,她就是个贱人,我这么说了……我现在很希望从来没这么说过,但我确实说了……”
这些陈词当中的一部分,西蒙是对着陪审团说的,随后西蒙转向萨拉,然后面对法官以及法庭当中的所有人,似乎他要说服所有的人相信他的话。萨拉第一次觉得这可能会奏效,人们可能真的相信她儿子并且理解他,但他们也可能察觉到西蒙描述了一个完美的杀害贾斯敏的动机,他们看到了她被摧残的尸体。而现在他又叫她贱人。感谢上帝,贾斯敏的母亲不在场。
“随后发生了什么?”
“她直接走出去了。我试着阻止她,但贾斯敏走得太快了,一下就到了外面。大概就是那时候那个好管闲事的老怪物一边剔牙一边听到我们吵架了吧。反正我努力把她拉回屋里,但她用手提包打我的脸——那老头没看到这一段,是吧?但那是我还手的原因,因为她打得我很疼。不管怎么说,她真是个贱人,撂下那么一番话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了。所以我就回屋去了,然后……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你再没见过她吗?”
“没有。”
法庭里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就好像一个紧张时刻已经过去了。但萨拉很好奇究竟人们都得出了什么结论,那是个谜。
“那么你当时做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我只不过在屋里乱走,想着她的一言一行。我的五脏六腑都好像是拧在一起了。过了一会儿,我就出门,上了车。”
“你为什么这么做呢?”
“嗯,我不能待在那儿。我得换个环境。”
“你去了哪里?”
“最后到了斯卡伯勒。”
“为什么去斯卡伯勒?”
“为什么不行?只不过凑巧到了那儿,真的。我出了约克左转,然后就到了那儿。我午夜的时候去沙滩散步,那里很安静,黎明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外加一对海豹。我以前从来没见过海豹,我都不知道斯卡伯勒有海豹。”
“你早上做了什么?”
“吃早饭,找了个住的地方。想了很多事。”
“你当时在想什么?”
“想我的生活真是乱成一团,我怎么才能有个新开始。”
“你想过贾斯敏吗?”
“想了,当然想她了。”
“你想了些什么?”
“想我多么爱她。想贾斯敏是多么漂亮,但她对我也有多贱,有可能对所有她遇到的男人都是如此,只是如果爱上一个这样的女人,你能怎么办。想我究竟能不能忘掉她,就像戒烟一样。我在斯卡伯勒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好像更坚定了一些。我觉得,我证明了离开她我也能过下去,也许贾斯敏此时在敲我家的门,内心跟我一样受伤。我以为如果能坚持一个月,我就会情伤痊愈。我可以展开新的生活,不用再陷入以往的泥潭。”
“而你完全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不,当然,完全不知道。”
“也不是你杀了她?”
“我怎么能杀她?我当时在斯卡伯勒。贾斯敏离开我家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
菲尔·特纳朝上瞄了一眼,如果萨拉问完了,就开始自己的盘问,但她并没有问完。
“好吧,西蒙。我们现在来验证一些细节。你告诉本法庭你跑步的时候穿着运动鞋,而你也听到法医专家描述了在那双运动鞋上发现了贾斯敏的血迹的情况。你知不知道那些血迹是怎么沾上的?”
“嗯,我所能猜到的就是,那是几天之前沾上的,星期一的时候。”
“那天发生了什么?”
“嗯,一样的事,贾斯敏那时候也跑来我家。我们做爱之后,她穿着我的衬衫和那双运动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没穿别的了。贾斯敏当时在厨房,我听到她叫唤,我下去看的时候发现她正在骂脏话,还吸着她的拇指。原来她用面包刀的时候割破了手指。所以当时有些血落在了运动鞋上。”
“当时出血多吗?”
“不多。她在水管下使劲冲伤口,我给她贴上创可贴,也就这样而已。”
“面包刀上有血吗?”
“有。反正沾上了一些吧。第二天早晨我洗漱的时候发现了。刀把附近的刀刃上有血迹。我还以为我都洗干净了,但显然没有……”
那可真遗憾啊,西蒙,萨拉感到有些讽刺。要是你把血迹冲干净了,把你的鞋在洗衣机里洗好了,我们从头到尾都不用站在这里,是不是?
“警方讯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提到这些?”
“我没想起来。我的意思是,那不算什么啊,不过是个小伤口。我几乎都忘了那码事。然后他们都朝我乱嚷嚷,说她死了,看在老天的份上……”
“好吧,我们说说你被捕时候的事吧。那时候是什么情景?”
“嗯,好啊。我当时正在睡觉,然后——大半夜的——这些人就冲进我的房间,就像是个古怪的噩梦,他们在我床上方乱吵乱嚷。”
“他们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起初我都没听懂。然后,其中一个人说贾斯敏死了,但我根本不信。我怎么会相信呢?”
“他们向你宣读警告了吗?”
“你开玩笑吧!他们可能念过了,但我根本不知道那都是什么跟什么。我被吓懵了。我起初以为他们要杀我,然后他们就说贾斯敏死了,是我杀了她,然后他们就把我拖出去,拽上了车。”
陪审团当中的年轻人信了吗?萨拉纳闷。想必他们当中有些人也在某个星期六晚上跟警方打过交道。他们当时受到的是怎样的待遇?萨拉继续用那一套标准问题,律师们在剖析某个纷繁复杂的情境时都会这么问。
“你当时知道他们是警察吗?”
“他们说是,但我不信。我还以为他们是夜贼之类的。”
“他们向你出示证件了吗?”
“没有。他们直接给我戴上了手铐,把我拖下楼梯。”
“那么,在车里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直跟我说贾斯敏死了,是我杀了她。他们一直嚷嚷,问我问题——为什么我会在斯卡伯勒,我怎么杀她的,她死的时候我在哪里?”
露西和萨拉都坚持认为,让西蒙强调这一点相当重要,他这一点做得很好,唯一的危险就是,他可能会做过头。
“你当时的心态如何?”
“我很害怕……我是说,害怕死了。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像是可怕的噩梦,我只想尽快从梦里醒来。”
“你回答那些问题了吗?”
“回答了一些,我说我没有杀她。”
“你还说了别的吗?”
“可能吧,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我当时那么害怕,我恐慌极了,我说什么都有可能,我只是想赶紧离开那里。”
“好吧,在警察局里发生了什么?”
“嗯,露西——帕森斯女士,我的事务律师来了,然后——我告诉了她事情的真相,她让我写一份声明,然后签名。”
很好,西蒙,干得漂亮,快要结束了,她冒险地点了一下头,以示鼓励。
“丘吉尔侦缉总督察有没有给你看另一张纸,叫你签名?”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