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那1小时里,当西蒙仍然处于震惊之中,不愿相信女友的死讯时,你一直在讯问他,指控他杀死了贾斯敏。难怪他会惊慌恐惧,难怪他会说谎以求自保!”
“我们没在车中问过他任何问题。逮捕过程是依法进行的,他的陈述也是依法记录下来的,所以我会在警局问讯开始时让他看自己的口述记录。”
“他那时立刻否认了这份陈述,是吗?”
“是的,在他获得法律意见之后。”
丘吉尔朝露西点点头,再次暗示陪审团她有不道德的行为。萨拉快速回应道:
“不过这不是真的,对吧,丘吉尔先生?我儿子根本没有时间和律师讨论你们做的口述记录,你一向西蒙出示书面陈述,他就予以否认了。”
“是的,最初是这样。然后他又认同了那些陈述,并改口说他在13号星期四见过贾斯敏·赫斯特。”
“是的,当他在一个合适的环境中,身边有律师在场,享受到这一法定权益,才开始讲出事实,而不再是戴着手铐坐在警车中,面对两个人向他大喊大叫,告诉他贾斯敏的死讯时,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丘吉尔不屑地微笑着。“是的,见过律师之后,他就改变了说法。”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他见过律师之后都做了什么。丘吉尔先生,他不但和警方合作,而且还做了你职业生涯中闻所未闻的事情。西蒙主动提交了一份基于事实的陈述书,是这样吗?”
“是的,但他的陈述书只是部分属实。”
“部分属实,丘吉尔先生?请你再读一遍,然后告诉我你认为哪一部分不是事实?”
令萨拉欣喜的是,丘吉尔掉入了她挖的陷阱。他拿起西蒙的陈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法庭陷入了安静的等待之中。将近一分钟后,他抬起头。
“我的意思是陈词不完整,缺少一些重要的细节。”
“那么陈词中的内容都是属实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它不完整,比如……”
“但内容属实,是吧?句句属实?”
“是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谢谢。”有那么一瞬间,萨拉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但她错了。
“但是陈述书没提他和贾斯敏上床了,而这却是他现在抗辩的依据。上面也没提到他在街上打了贾斯敏,在她脸上留下了瘀伤。在我看来,这些省去的信息非常重要。陈词中更没说他在贾斯敏与布罗迪交往时曾经监视过贾斯敏,并且在自己的住处外面和大卫打过架。那也是事实,纽比女士,你是知道的。”
该死!她本来已经把丘吉尔倒挂起来了,但他却接连给萨拉三次重击,使她头昏眼花,不知所措,等待着致命一击。然后萨拉开始还击了。
“这并不能改变陈词属实的事实。如果我问你昨天晚上在哪里,丘吉尔先生,你也许会说和一个年轻女郎在一起,但你应该不会告诉我你们在床上的细节,这会使你难堪,不是吗?”
丘吉尔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不已,就在他迟疑的时候,萨拉听到身后一位男子正捂着嘴偷笑。萨拉很高兴看到,丘吉尔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愤怒,随后便红了,颜色虽浅却明白无误。萨拉心里乐开了花,我竟然误打误撞,触及到他的要害了。
“是的,我也许不会提那个,又没人指控我是谋杀犯。”
“话虽如此,但这就是我儿子没写那天下午和贾斯敏上床一事的原因。他那时并不知道这点很重要,不是吗?他只是告诉你他们在一起,这是事实。”
“也许是吧!”丘吉尔朝萨拉的身后怒目而视,望着那个发出笑声的人,萨拉真想亲自回头看个究竟。
“你也承认这一点了。我儿子一到警局,就向你们提供了完全属实的信息。在问讯的过程中,他所说的其他一切都是事实。在此期间,他承认过自己谋杀贾斯敏·赫斯特了吗?”
“没有,他矢口否认。”
“那就是了,他从来没有承认杀人,不是吗?”
“是的。”
对丘吉尔的盘问接近尾声,萨拉翻看着笔记,回忆自己昨晚拟定的盘问计划。现在就出击吧,让丘吉尔措手不及。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告诉他贾斯敏的死讯的?”
“我……当我们逮捕他时,那时就告诉他了。”
“这个消息令人震惊,不是吗?尤其是4名警察在半夜三更带来了这个消息。西蒙的反应如何?”
“西蒙声称自己不知道贾斯敏已经死了。”
“西蒙声称自己不知道。”萨拉顿了顿。“我想,丘吉尔总督察,你从没意识到他说的其实是真的吧?这样看来,你向他宣布这个消息的方式简直是——怎么形容呢?残忍?”
“我相信是他杀了贾斯敏。”
“是的,你相信,但如果你弄错了呢?如果你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他真的以为贾斯敏还活着,你认为他会作何反应?”
丘吉尔耸了耸肩,“如果他真认为贾斯敏还活着,我想他会相当震惊。”
“他有何表现?”
“嗯,他当然看起来心烦意乱,说自己不知道贾斯敏已经死了,然后开始冲我们大喊大叫。但在我看来,这都是伪装出来的,他只是对自己被抓感到震惊,如此而已。”
“你刚才说,他看起来心烦意乱。他问过你贾斯敏是怎么死的吗?”
“是的。”
“在他的房间里,还是在警车里?”
“在警车里。”
“又是趁他戴着手铐,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的时候。你告诉他贾斯敏是怎么死的了吗?”
“是的,笼统地说了一下。我告诉他贾斯敏先被强奸,后被割喉了。”
“他对这个消息有何反应?”
“他看起来心烦意乱。”
萨拉再次停顿了一下,希望自己停得越久,这些话听起来就越冷漠无情。但只是希望而已。陪审团同样可能认同丘吉尔冷嘲热讽的态度。
“总督察,如果可以的话,为我们描述一下西蒙心烦意乱的样子。他看起来震惊吗?哭了吗?都做了什么?”
丘吉尔抬头望着装饰华丽的穹顶叹了一阵子气,仿佛是为了表现他有些不耐烦了。“我记得,西蒙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冲我们大喊大叫,说他几周都没看见贾斯敏了。”
该死!她这招又走错了,得想法儿赶快脱身。
“那么,让我总结一下你的证词吧,丘吉尔先生。4名警察在半夜将我儿子叫醒,戴上手铐,告知他女友的死讯,西蒙看起来心烦意乱,你告诉他贾斯敏在被强奸后遭到了割喉,他显得更心烦意乱了,我所说的都没错吧?”
丘吉尔又嘲讽地微笑了一下。“是的,如果你非要这样表述的话。”
“然后,他戴着手铐坐在警车中,而这令人震惊的消息仍然使他心烦意乱,与此同时,你先是指控他谋杀,然后开始审问他……”
“没有!”丘吉尔猛烈地摇着头。“我们没在车里审问过他。”
“好的,就算你没在车里审问他,但他穿着睡衣,双手戴着手铐,坐在行驶于漆黑乡间的警车里时,你向西蒙描述了贾斯敏是如何被杀死的,同时指控他杀害了贾斯敏,据你所说,西蒙看起来心烦意乱,就在那个时候,他说谎了,说自己有好几周没见过贾斯敏了。是这样吗?”
“我想这只是你的理解。”
“有哪点不属实吗?”
丘吉尔回忆了一下,“我想细节上没错,但是……”
“很好,然后你将西蒙带到警局,他获准和律师见面,有些许时间消化这令人震惊的消息,不会感到自己被两个陌生人绑架了,而他们又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于是他马上开始和警方合作,说出了事实。我说得对吗?”
“不,不是所有的事实。西蒙告诉我们他没有杀死贾斯敏。”
“除此之外,他在问讯中所说的一切,有哪一点你认为不属实?”
回答之前,丘吉尔停顿了一下,在脑海中快速搜索被萨拉忽略的细节,然后咧嘴一笑。
“西蒙说那天下午他和贾斯敏上床了,我不相信这个说法。”
“你也许不相信,但你无法证明它到底是真还是假,对吗?病理学家已经证实有这个可能性。”
丘吉尔没有回应,只是不屑地耸耸肩。
“你不相信他为贾斯敏的死亡感到心烦意乱是出自真心,但这完全有可能,不是吗?如果他真的没有杀死贾斯敏的话?”
“是的,如果西蒙没有杀贾斯敏。”
“那么,丘吉尔先生,如果我们接受了西蒙没有杀人的事实,他所说的、所做的一切就不难理解了,不是吗?西蒙在警车里感到震惊、不安、害怕,在恐慌的状态下对你说了谎;但恢复镇定以后,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百分之百的实话。如果我们接受西蒙没有杀人这个事实的话。”
丘吉尔恼怒地摊开双手。“哦,纽比夫人,如果你以此为前提的话,是的。但我不会接受这个前提,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我相信是西蒙杀死了她。”
萨拉已经竭尽全力了,她迅速地微笑一下,向人们表明自己没有不知所措,而是思路清晰,有理有据。
“谢谢,丘吉尔先生,我的盘问到此为止。”
萨拉撩起袍子坐下了。
“你算计了那个讨厌的家伙。”
“是吗?希望如此,西蒙。他是一个很难动摇的证人。”
“你让他看起来像个恶棍。他本来就是一个恶棍。”
“希望陪审团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他们会的。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就是个猪猡。”
“我当然是这样计划的。”萨拉在狭窄的牢房中来回踱步。她的兴奋之情还没有平静下来,没法站着不动。她削弱了丘吉尔证词的说服力,丘吉尔也在动摇萨拉的论证。“看着这一切,很受煎熬吧。”
“不,怎么会呢,你表现得这么出色,你太棒了,妈妈——我是说真的!”
西蒙的热情和用词让萨拉回忆起他还是个小男孩时的样子,在青少年期的叛逆和敌意……还有这一切发生之前的那段日子。他脸上短暂的明朗快活让萨拉感到由衷的欣喜和对过往岁月的惋惜,她捏了捏西蒙的胳膊。
“我希望所有的委托人都能这样心怀感激,但这场诉讼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牢门打开了,一个狱警将一个托盘放在西蒙身边的凳子上,托盘里放着包好的三明治、一个苹果、一杯咖啡。
“好丰盛啊,”萨拉说。“露西会下来和你一起用餐,我还要回事务所翻看笔记。下午见,好吗?”
庭外的世界一如既往地有感官冲击力,阳光、游客还有拂过面庞、掀起长袍的暖暖秋风。从令人精神贯注的法庭进入这喧嚣的声色世界,总是让人有陌生奇异之感,像是从电视节目中迈出,进入了广告时段。萨拉穿过在攀爬克利福德塔草坡的孩子们和一个正在解说的法语导游旁,走到交通信号灯处停下,一只手抓住假发套以防被风吹跑。旁边的一个男士按了交通灯的按钮。
“案子进展如何?”
“谁——哦,特里,你好。”他们挤过那排德国小学生,穿过了马路。“呃……目前为止进展不错。”
“你今早盘问了我的上司,他可不怎么喜欢你。”
萨拉做了个鬼脸,“我也不喜欢他,但我有了些许进展。”
“你儿子西蒙心态怎么样?”
“西蒙认为我们进展顺利。”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特里,不知道该跟他说到什么程度。“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现在真正需要知道的是,到底谁杀了贾斯敏。或许是布罗迪?”
特里知道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严肃地与萨拉对视。“对不起,萨拉,恐怕此刻……”
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对不起,夫人,你能和我妻子拍张照吗?我们来自美国堪萨斯州,非常喜欢你们英国律师古雅的长袍……”
萨拉暗暗抱怨,不得已在一个女人旁边站了片刻,然后快步奔到事务所门前,在楼梯上和赛文德拉·博斯撞了个满怀。
“萨拉,怎么啦?你还好吗?”
萨拉没多作解释,急忙走到楼上自己的办公室,咖啡和三明治已经恭候多时了。要开始为今天下午的庭审做准备,为现实生活而战了。
现实生活的回归是以阿奇博尔德·马伦的出现开始的,西蒙的这位邻居今天正装出庭,没有穿软拖鞋和开襟羊毛衫,而是衬衫配领带,外面套着夹克衫。他抹满百利发乳的稀疏头发紧贴着头皮。萨拉刚才在大厅看到他抽的那只烟斗此时已被熄灭,被塞进了上衣的口袋里。
菲尔·特纳慢慢地引导他说出证词——他如何经常见到西蒙和贾斯敏,并认得他们;如何在贾斯敏被杀当晚看到他们在大街上争吵;西蒙如何打了贾斯敏,贾斯敏如何哭着跑开;西蒙如何回到屋内,稍后又驾车离去。而这,正是控方给西蒙定罪的一个关键而确凿的证据。
萨拉注视着他,心想对于这个老家伙来说,这是一生中难得的表演机会,想必他为此站在镜子前面演练了好几周了吧。
如果鲍勃没有遇见他,也许西蒙就不会被逮捕。
当菲尔坐下时,萨拉迟疑了一下,盘算着是否该向这个老家伙提任何问题。但她做了愚蠢的选择,站起身来。老家伙的那双黑眼睛立刻盯上了萨拉,像画眉鸟看到了虫子一样。
“马伦先生,你当时一定是密切关注事情的经过吧。”
“我差不多都看见了。”他说话时,喉结在粗糙苍老的皮肤内上下移动。
“我只想了解当时的情况,”萨拉谨慎地盘问着。“当时你正在刷牙,听到了外面有响动。照你所说,你听到了摔门声和争吵声。”
“是啊,互相喊来喊去。”
“那么当你向窗外望去时,争吵是否已经开始了?”
“是的,那两个人正在大吵大闹呢。”
“但你没看见这场争吵是怎么开始的,对吗?”对于萨拉来说,这的确是唯一能加以利用的一点了。
“我看到了关键的部分,不管咋说,他打了那个女的。”
“是的,我没有质疑那一点。但你没有整晚都盯着街道,对吧?你一直在看电视。”
“没错。”老头满腹狐疑地觑了她一眼。
“那么你是在这两个人摔上门开始争吵的一两分钟以后,才看到他们的,是这样吗?”
“我看见他打了她,”他顽固地说。“你动摇不了我的说法。”
“是的,但是……马伦先生,他们两人是谁摔的门?是西蒙还是贾斯敏?”
“好像是西蒙。”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到他摔门了吗?”
“不,但那是他的房子,不是吗?我说得有道理吧。”
“女人也会摔门,马伦先生。”
“是啊,但贾斯敏先出来的。是她要离开,又不是那个男的。”
“但你没看见是谁摔门,对吗,马伦先生?”
“我没必要看到。反正这无所谓,不是吗,小姐?”
萨拉意识到,陪审团也许会赞同他的说法。她栽在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打算再试一次。“重要的是争论的过程你看见了多少,前面的内容你错过了多少。他们俩是谁先开始喊的?”
“不对,这是半斤对八两的事,好像是同时吵起来的。”
“那么事实是,你正在刷牙时听到了摔门声和争吵声。于是你放下牙刷,走到窗前,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对吗?”
“不对,我一直拿着牙刷。你可以边看吵架边刷牙的,小姐。”他说得兴高采烈,旁听席上有几个人爆发出抑制不住的笑声。
萨拉叹了口气,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着。“我确信你能做到这点,马伦先生。我要证明的一点是,尽管你看见那个年轻人打了那个女孩子,但你没有看到争吵的全过程。在你向外看之前,完全有可能是女孩先动的手,不是吗?这让西蒙很生气,并且还手打了贾斯敏。”
“不是啊,小姐,我只说我看到的事情,你说的我没看到,别把那些话强加给我。”
再问下去,这个老家伙会磨叽一晚上的,萨拉想。陪审团看得开心,对西蒙却一点好处都没有。她突然坐下了。
“没有问题了,法官大人。”
[1]河口英语:是一种现代的英语口音,广泛流传于英格兰东南部及东部地区,特别是这两个地点的交汇点,即泰晤士河沿岸及其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