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把这也搞砸,萨拉心想。我今天至少得做对一件事吧。“好吧,对不起,艾米丽,行了吧?你说得对,这件事给我们大家的压力都很大。没人愿意这样——特别是你,你还要考试。”
两人都恢复了平静。然后,艾米丽问出了那个重要问题,“你觉着真是西蒙干的吗?”
萨拉尽可能直视着女儿,这不是撒谎的时候,但该如何回答呢?
“应该说我想什么和我信什么之间是有区别的,”萨拉缓缓地说,连自己都不清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我像警方和控方律师那样想这件事,那么,是的,目前有很多证据表明他似乎是有罪的。西蒙是贾斯敏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他打了贾斯敏,还在她被杀当晚跑到斯卡伯勒市去了……再包括其他一些情况。”
包括那个塑料袋中装着的那些东西,它们还在摩托车的挂篮里。萨拉绝望地想着,我不能把这个告诉艾米丽,就让我独自承担吧。
“但如果你问我相信什么,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我是否相信西蒙——我是说,我们都知道他有缺点,因为我们跟他在一起生活过。但是……我真的相信他杀了那个女孩——强奸了她并用刀割断她的喉咙吗,那么我的回答一定是不相信。对不对,艾米丽?不管证据看上去多么确凿,那里面一定有问题。”
艾米丽回味着母亲的回答。“你不得不想——我的意思是,你不得不相信——证据有问题,因为你是他妈妈对吧?”
“对。而你是他妹妹。”家人到场旁听,我在法庭上见过太多了,萨拉心想,但从来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艾米丽点点头。“我也不希望他是有罪的。可是……”
“可是有很多证据,他的事务律师露西正在仔细查验。出庭时,我们会给他西蒙找最好的律师——希望能找个御用大律师,律师就是干这个的。”她们静静地坐在那里,过了很久都没说话,然后萨拉站了起来。“你接着复习吧,你该庆幸这些决定不用你来做。”
但当萨拉走到门口时,艾米丽说:“假如真是他干的,我倒是希望他一辈子都被关在监狱里。那是他应得的下场,虽然他是我哥哥。如果他真的有罪,我不希望哪个自作聪明的律师让他逃避制裁,你有时候就是那样。”
萨拉走出房间,关上了门。她来到走廊,背靠着墙,身子缓缓地滑倒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像个婴儿一样蜷缩成一团。我实在是受不了啦,萨拉想,这不该发生在律师身上。这应该是由委托人的家人承受。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嫌疑犯的家属会发疯了,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看到萨拉在家,鲍勃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见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花园里的垂柳,旁边的地毯上有个塑料袋。屋里回荡着轻柔的古典音乐。萨拉手里拿着酒杯,有时在辛苦一天之后,她会这样喝上两口。鲍勃进了屋,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艾米丽在哪儿?”
“楼上,正在复习。过半个小时她会和拉里出去。”
“要考试还出去玩?这样不合适吧?”
萨拉耸耸肩。“她整个下午都在复习,鲍勃。反正我要跟你谈件事,她不在更好。”
鲍勃皱着眉说:“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这些天还有什么好事?”
“我上楼去和她谈谈。看看她状态如何。”
“好吧。”鲍勃上楼的时候,萨拉拿着酒杯来到花园。草地尽头就是大门,门外就是河边空地。萨拉心想,几天前我还在琢磨艾米丽是否跳河自尽了。现在,我自己都想这么做了。人们是怎么淹死自己呢?难道是一头扎下去,吸进去的只是水而不是空气?这样不行。你可能想死,可你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恐慌挣扎。不管多么不愿意,你还是不得不挣扎下去。就是这样。
鲍勃下来之后,萨拉把想好的那些话一股脑儿都吐露出来了。
“我仔细琢磨了艾米丽早先说的话。她说外部的不幸会给家庭造成压力,这种压力常常导致家庭破裂。这是她在书上读到的,可怜的孩子,虽然是书上说的,但也可能确实是这样。那天你告诉警察西蒙打了贾斯敏,我说你出卖了西蒙,但是……”萨拉一时失语,承认这一点有些困难。“你只能这样做,我现在明白了,你没有别的选择。”
鲍勃没想到萨拉会说这些,他整天都在想,他们的婚姻就要结束了。先是为某种原则性的问题争吵,而双方都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互不相让,接着就是分居,然后争着拉拢子女,如果不幸的话,结局就是,原本相爱的两个人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将对方恨之入骨。那样该有多孤独啊。所以,当鲍勃看到萨拉手里拿着酒杯坐在那里的时候,便认定她要正式启动这个过程了。而现在竟然是这样,他终于松了口气。
“是什么……让你这么说的?”
“我仔细想过。而且——发生了一些事。”萨拉拿起塑料袋,然后告诉鲍勃——她是怎么在棚子里发现头套和戒指的,西蒙有何反应,还有她在路边小餐厅作出过什么样的决定。一开始鲍勃听完这些话,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
“对。呃,也不全是。不过,你看,我以为保护西蒙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就像我以为你不该提到那个老人。可是,就在我想要这样做的时候……我却做不到。这比我想象得要难,你当时一定也是这样吧。所以,我要跟你说——对不起。”
这同样出乎鲍勃的意料,萨拉很少用这个词,而他也很清楚,对萨拉来说,西蒙太重要了。
“我也在想这件事。我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感到自豪。我真希望从来没遇到那个老家伙。”
“但你遇到了。知道这样一件事后,你就不可能装作不知道。”
“的确是这样,特别是这牵涉到一个女孩的性命。”鲍勃叹口气,凝视着窗外。夕阳染红了树梢,树上的鸟正唧唧啾啾地叫着,用欢乐的合唱迎接夜晚的到来。“我想这正是当时那样做的原因,因为我想到了贾斯敏的家人。假如死的是艾米丽,我们也会遭受同样的煎熬。”
“是的,”萨拉喃喃地说,“假如死的是艾米丽,我会杀了任何隐瞒实情的人。对于赫斯特太太来说,现在她只剩下知道真相的权利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鲍勃看着塑料袋。
“先跟你谈谈。如果这件事没有拆散我们,我们就要一起作决定。到目前为止,我们之间还好吧?”
“是的,到目前为止还算好。”
“别跟我开玩笑啦,鲍勃,这事很严肃,现在有3种选择。”
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了,鲍勃心里想。她的脑子就是这样运作的。
“第一种,我把它交给露西。她是西蒙的事务律师,由她来决定。可是,这不就等于把球踢给露西了,诱使她像我一样设法把它藏起来吗?”
“有可能。第二种呢?”
“第二种,我把它们放回原处,什么都不说。然后,就看警察能不能找到了。这样的话,我把戒指上的指纹擦掉,他们就不会知道我曾经接触过它们。”
“第三种呢?”
“第三种也是最让我害怕的一种。就是我打电话给警察,亲自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们。”
“我明白了。”鲍勃不断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苦苦思索。“你觉得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我正希望你能告诉我。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哦……”鲍勃迟疑着,“你曾想着把它们处理掉,但没做成。如果交给露西,就等于把球踢给了她,就像你现在把球踢给了我。”
“你是我丈夫啊!鲍勃!”
“嗯,好吧,和露西是两码事儿。但如果西蒙真干了这些事,萨拉,我们有义务向警方说明,对吧?我是说,贾斯敏死了——而且可能还有别的女孩遭此劫难,像艾米丽这样的女孩。”
“你不会真的以为西蒙是那种人吧,鲍勃。你说啊?”
“我们谈的不是我相信什么,”鲍勃急切地说,“我们谈的是该怎么处理这个证物。”
“没错。”萨拉站起来,在屋里乱转,神情恍惚,“你知道,鲍勃,我不能把这东西交出去,我做不到。就像今天下午我没法儿把它扔了,我真的做不到。”
“那你是要把它放回原处喽。就剩下这个选择了,不是吗?”
萨拉用手捋着自己的头发。“唉,我不能向警察告发他,西蒙是我儿子。换个角度看,我没有藏匿或者毁掉任何东西,我只是把它放回去,如果警察尽职的话,他们就能找到,仅此而已。”
“如果出了差错,他们发现了真相怎么办?”鲍勃问。“我能想象报纸头条的标题:约克大律师为救凶手儿子藏匿证据。你希望发生那种事吗?”
“这个险我必须得冒,我没别的选择,这整件事本身就有太多风险。”
“既然你已经决定这么做,你为什么还跟我讨论呢?”鲍勃一字一顿地问她,“说到底,你只是告诉我你的决定罢了。”
“因为我需要你的爱和支持啊,鲍勃。”然后萨拉意识到他最后那句的含义。“我需要你的承诺,你不会把这事说出去。你不能——你不会打电话告诉警察吧?”
“你说过不想让这件事成为露西的负担,但却让我背上了这个负担。”
这句话让萨拉害怕极了,仿佛有只冰凉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她来这里是要寻求安慰,但却得到这么个结果。她盯着鲍勃,心中一片悲凉。
“如果你告诉警方,鲍勃,我们之间就真的完了。这是我最艰难的决定,为此我心力交瘁,为此要冒巨大的风险,包括失去我全部事业的风险,失去我奋斗一生得来的一切。但西蒙是我的儿子,鲍勃!我需要你的支持。”
在鲍勃还没做出回答之前,门铃响了,艾米丽噔噔噔地跑下楼梯。他们听到客厅里有说话声,随后艾米丽带着拉里进来了,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艾米丽看上去很漂亮,脸颊因为兴奋而泛起红晕。拉里穿着牛仔裤、黑色皮夹克配一条细领带。看得出来,他为了提升自己的形象颇费了些心思。萨拉勉强地朝他微笑。
“喂,你们两个。你们要去哪儿?”
“出去吃饭。去拉里知道的一家餐厅。”
“坐拉里的车去?”萨拉狐疑地看着外面车道上停着的那辆上掀式斜背小轿车,那辆车很小,上面锈迹斑斑。
“别担心,纽比夫人,我不会酒后驾车的,”拉里说,“另外,她也不会很晚才回家——我知道艾米丽这周要考试。”
“但明天没考试,所以我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复习,”艾米丽说,她吻了萨拉的脸颊。“放心吧,妈,我没事的。”
“好吧,我相信你没事。我希望,拉里值得信任。”萨拉有些担心地看看鲍勃,“实际上,我也要出去一下。所以,我会跟你们一段儿路,看你车开得怎么样,年轻人!”萨拉走出门,到门廊去找她的皮衣和头盔。
“噢,妈!”艾米丽觉着受到了羞辱,她抗议道。然后又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你今晚会回家吧?”
“小姑娘,你会回家,而我也会。”萨拉看着鲍勃的眼睛,“只要大家都互相信任,我就会留在这里,行了吧?”
艾米丽有些迷惑不解,不知道她母亲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们彼此信任,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拉里?”
“我是开玩笑的,”萨拉说,“我不会跟的。”萨拉朝他们笑笑——笑容看上去很不自然,甚至有些可怕——然后就一个人出去了,消失在夜色里。
[1]奥登:被公认为是继艾略特之后,最重要的英语诗人。
[2]伊卡罗斯:在希腊神话中,伊卡罗斯以其父达罗斯制作的蜡翼飞离克里特岛,其父逃脱了,而他因飞得太高阳光融化了他的蜡翼,坠海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