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途经湛江到他的什么表妹那里过了一个晚上,看他的样子是想省点住宿费,但是下来头比身材大,还麻烦人家。小易今年是赚了点钱,他恨不能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他赚钱的本事,到处吹嘘钱是怎么大把大把的进。本来他舍不得花钱,在路边买了双三十快钱的皮鞋到这里已经开裂了,他非说花了两百多块钱的皮鞋上当了。看他的样子别人也相信骗子不骗他还骗谁呢?
听着他不着边的话,我想以我的形象配他绰绰有余,我一袭红皮衣,高高的发髻,为了到他家还特意奢侈了一回,花了二十块钱盘了个头。
随着涌动的人群挤上火车,车上水泄不通,乌烟瘴气,大家靠在一起没有距离了。前晚已没好好休息的我们,实在困的不行了,看小易爬在一个女孩子的大腿上睡,我的醋意翻腾了一下,看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也昏昏沉沉地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我记忆中连绵起伏的石头山脉中,老家到了。从火车站出来,应验了小易所说的他的名气,认识他的人太多了。“赶快打的回家。”看他兴冲冲地有种‘久违了,故乡,我衣锦还乡了’的感觉,我也为他高兴。
的士在山村公路上奔驰快到镇上了,小易说“停一下,我坐后面。”我边换边问为什么?小易说:“认识我的人太多了,一个个打招呼太麻烦了,我睡在后面坐位上,把头遮住就没人看见了。”“前面的路坑坑洼洼的,比在市里跑三天都耗车,我们都不会来的。”“司机嘟啷道。“加钱给你,在这里谁不认识我,在市里开车的朋友一大把,不过好久没在家了,想赶快回去看我妈。”小易才不会甘拜下风!
这天是这镇上的集市,从山坡公路上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穿梭在其间,车只有慢慢移动了。一种突兀的、山寨乡村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幅别样的情愫油然而生,我呼吸着清爽湿润的空气,“到这里了,再开不了了。”司机的话打断了我的想象。“好、好,那就是我家了。”小易指给我说。远远望去,一座房子匍匐在和它一色的半坡上,只有在电视上看到的没有围墙的庭院就展现在眼前,夜不闭户是怎样的令人向往呢?
颇具特色的木板房呈现眼前,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前面流过。
小易妈背上以布依人特有的方式背着个小孩,手里提个大箩筐,从一间房子走向另一间房子,看见我们并没有迎上来,慢慢地继续她的活儿。小易的脸上一下子也少了许多的冲动,“叫妈”小易催促我道,我顺了他的意叫了声“妈”,也没想该不该叫,叫了人家承不承认。他妈似从苍桑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算是对我们的应允。他妈如一个松松囊囊的圆物,在和泥土一色的房子里蠕动着,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到她会生育出三个高大帅气的儿子,我也没有想到他们家会是这样一个凋零的样子。
这是一栋布衣族特有的双层木板屋,从墙壁到屋顶,一楼的顶二楼的地板以及房间隔全是木板做的,这也是只有在电视上小说中才能看到的。
看来他妈也没想到要拿点东西给我们充饥,直到三四个小时后,弟弟、弟媳从刚才我们路过的集市上赶集回来,大家才围坐在一个锅边吃饭,屋中多了份生气,这情景跟城里人吃火锅差不多,只不过没有那么洁净、精致、亮堂。
“我看见你了,在车上,没想到啊,乾哥你去哪里了?怎么没看见?”三弟媳开心地说着,有点山村一样的纯朴感。
“这是年猪,今天吃个够,妈煮了一大锅。”三弟兴奋地说。
小孩哭闹着,母亲背起来摇晃着,热气腾腾的锅边小易急不可待地往嘴里塞,母亲说“慢点吃,菜还没熟好。”
小易充耳不闻,高谈着他的所见所闻,简陋的房子里也乐融融。“给小孩子过年的衣服买了吗?”
“哪里有钱?”三弟说。
“给你两百,够不够,给小孩买衣服。”小易边给三弟媳钱边说,“学坤,给你两百过年。妈,还有这么多放起来,过完年存银行。”
小易不愧为大哥,真是面面俱到。
晚饭后寨子上的人听我们回来了跑来串门,听着小易夸夸其谈,房间里充斥着呛人的烟雾,一部尘封了的黑白电视播放着,三弟媳和小孩早已睡了,母亲也睡去了,我困的不行了,本来这烟味我就受不了,这电视也乏味之极,小易侃侃而谈,不知道还有我这个人,我成了多余的人,不知道在哪里睡觉?
我到院子透透气,想看看他妈给我按排的床,可他妈已睡的悄无声息了,我瑟瑟地站在屋外,这本应该受婆家人珍而重之的初访竟给我泼这样的冷水!不,不把我当儿媳,当个过路的人也不该如此吧,我不会糟糕到要你们这样的对待!凄风冷雨中我实在顶不住了,回到刚才的房间,小易又不知去向?
山村的夜晚咋就这么黑,我摸索着找了几个圈,不见小易的影子,听露出头的三弟说他去别人家吹牛去了,我连人带心一起掉进冰库里了,我没有毅力再坚持下去了,从海口出发到现在已有三四个晚上没睡觉了,我没有小易的能耐常常是三四天不睡觉,然后连续睡个三四天,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有个地方躺下来,凭着下午看到的感觉,我摸索到了一间空屋子,把自己蜷缩在又脏又冷的破被子里,也把准备在这个家释放热情的心蜷缩回来了。
小易和家人的蛮不在乎,我的随遇而安倒也相处得来。
小易的脑子是少根弦,他照样神情兼备的指着对面的山对我说:你看那三座山峰,暗示我家兄弟三个,第一个山峰代表长房,又高又大,是我了,我最有出息。
小易带我走过村寨的小河,比划着穿村而过的S型的小河及河两边斜对面凸起的石头高地,说是阴阳两极的极心,整个山寨是一个天然的太极图,寓示着他们这个寨子要出一个易经高人,就是他了。河的出口一边有有三个高出的土包,暗示着他,三个卦钱走天下。
小易把我当自己的媳妇带去他父亲的坟上烧柱香。父亲的坟墓是他按葬的,父亲入土三个月,他就趁假期到柳州瞎逛给人看风水,不到二十天赚了五六千块钱就高兴得回家了。父亲入土半年,田哥就叫他到海口,才知道天外有天。
奶奶的坟墓所在的后山上,小易温情地说,奶奶所在的位置是座观音山,这里的风水会出女贵人。
在村口的古树下,小易狡黠地说,这就是田哥他们常常说的那颗树。我知道田哥说他们公安在抓一个在逃犯却一直扑空,有人说小易算卦协助罪犯逃跑,抓不住逃犯就来抓他了。小易少不经事,一方面是因为那逃犯曾帮助过他,他感恩图报,另一方面他想试试他的卦到底准到什么程度。在逃跑了一个星期后,他觉得气数尽了便回到了家。当派出所的人来到村口时,小易躺在大树叉上气定神闲地说“老子等你们多时了。”小易被描述的越来越离奇,身为庭长的田哥不信斜,要见识见识,这一见识就见识成了忘年交。
听着他奇异的故事,我沉浸在这妙趣横生的讲述中,体味着这别样的人生,把漠然、把寒酸抛置脑后,随他而歌,随他而舞,看来往的客人,热闹的场景:
“我家的牛不见了,帮我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我的腿疼好长时间了,用什么药都不行,你的药很灵,上次我婶婶老头痛,就是你说的那个草药治好了,还有那个大爷的腰痛也是吃你给的草药好的。用什么草我们去田埂挖。”
“我八姑家的儿子做坏事被抓起来了,你人缘广,看着帮帮放出来。”
叔叔伯伯婶婶阿姨陆续不断,是走亲串戚的来看他,也是这样那样的事情来求他。城里的人也远道而来,也慕名而来,还有些开着车来,尽管那路颠簸的够受,带着丰盛的礼物,带着城里的时尚气息,在这里煞是一道风景,也刺激着这穷乡僻壤每个人的神经。寨子上的人也纷纷请他吃饭,他依旧忙的转不开身,没功夫听我呓呓呀呀的爱情随想,我也不想成为他感情的负累,我更不想因我而让他血肉相连的一家人受伤,看着他能为人所需,为人所仰,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妹妹妹夫来了,背个小孩。他家也是奇怪的很,老大易学乾,就是小易还是个光杆司令。老二易学坤还在读书。老三易学风,他们叫风娃,已有两个孩子。老四小妹易学水,他们叫水娃,不到二十岁也有了个小孩。
说着说着妹妹看上了我戴的手表,小易叫我给他妹妹,他给我另外买。我不能说不相信他的话,但他向来是吹的大,到真给我用钱的时候总是磨磨蹭蹭,这个表是我买了不久的新表,再说我们这一路坐车赶点都得靠它,我支支吾吾地拒绝了。
更让我费解的不是礼品一边进,一边出。而是刚二十出头的三弟已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母亲和弟媳一人背一个还要忙里忙外。小易却大动干戈甚至是歇斯底里地走后门、找关系为弟弟的第三个孩子出生铺路。当地的计划生育也是非常的严峻,一个小孩放环,两个小孩结扎,这已成为定理。小易好象觉得自己有钱有势力,非要扭转乾坤,拿上那昂贵的礼品,拿上钱,坐上城里朋友的车,威风凛凛的去求爷爷告奶奶。
我真是不能理解小易的隐痛,他们小时候因为爸爸是独儿子,势单力薄,受尽别人的欺凌。他算卦他和二弟都会没儿子,所以一定要让三弟多生一个。家里上上下下都认为多子多福,齐心协力争取着在每一个细节上,送茶还是送酒,送保健品还是送水果,送当官的还是送当官的太太。
没有人会想到三十岁的小易需要生儿育女,三十岁的小易带我回家应该有张床、有床被子。他们倒很会替别人着想,来来往往的人没地方住,二弟和他妈冲着小易大声嚷嚷,嫌我不挤在***房间住,小易还算有点人味还是他需要发泄,温情脉脉地拥我到老太公的房间,老太公当晚不在去姑妈家了。老太公床上的被子不知他们拿去给谁盖了,只剩张棉絮,我不想脱衣服,冷、脏、棉花粘的满身是毛,小易的温情我的心还在十八层地狱,他便急不可耐地对我下手了。我可能宿命中的逆来顺受,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从一个草窝床到另一个草窝床的流落。
二弟买了新西装,穿的体面的很,小孩子穿的也非常光鲜,在这贫穷的山寨里,在这简陋的屋子里夺目的很。看这一家人怎么也算灵光的吗!八十多岁的老太公解放前就是私塾的教书先生,后来一直做老师,到现在还常常有人登门拜访,算卦,测日子,写对联,他自编自写的对联很符合寨子上人的心意,字体也写得端正流畅。听说去世的父亲曾也一直是老师,拿小易的话他家是知书达理的书香门第。怎么会有这么出格的人,这么出格的事呢?
我能怪谁呢?谁叫我自己这么无能这么窝囊还异想天开呢?如果我在老家肯定不会遭遇小易家这份‘礼遇’,至少我会象平常女孩子一样在人们的祝福声中嫁过去。我的婆家、我的丈夫起码会在我初到时满心欢喜,给我从头到脚、屋里屋外的焕然一新。这是古老的习俗,也是人生的大事,小易家似乎也不例外,他三弟、三弟媳的房门上鲜艳的喜庆对联犹在,房间里用白纸糊的白白净净,布置的花花绿绿,也还象模象样的床柜,松软的被褥,看得出对一对新人的关爱。唯独例外的是对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大儿子的漠视,对大儿子的我的空前绝后的待遇。我向来不希冀别人给我什么好处,这下我更清楚落后不光是挨打,还有耻辱。我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不管别人怎样待我,我希望有我出现的地方是祥和的、宁静的,我到那里带去的是温馨的、柔和的气息。
这里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听他们自嘲‘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两银’,对一些乡里人来说还是颇形象。小易在返回时带我看了他还在挂名的学校的老师,城里上层建筑和他称兄道弟的人们,还有亲如一家的罗哥,放我在罗哥家住下,他又无影无踪了。
住在别人家我更心神不定,尽管人家十分的客气礼貌,但听小易吹的口沫乱飞,也并未给人家小孩多大的红包,我又没什么钱,买早餐我陪人家小孩去买,还是小孩出钱,我心里的别扭是不言而喻的,我已基本上身无分文。小易把钱都给了他妈,有些他觉得还需要送点钱的穷大伯穷大婶,他不好向他妈要钱,给他妈也解释不清楚他的想法,便向我要钱送他们,把本没多少钱的我刮干了。这临走了他还为他三弟媳生孩子的事去奔波,跑上跑下,把我扔一边不当回事。
不知道他究竟为罗哥家做过点什么,我住了三四天,小易我们终于要出发了,罗哥还请我们去酒店吃饭为小易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