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下?”刘备看向苏森,也拿起酒杯把玩,他与苏森常论古往今来的天下大势,晚风吹得人凉爽,洛阳不比北疆幽州那般苦寒,入了秋还带着几分暑意。
“你怎么看卢大人?”苏森话锋一转。
“海内名儒,名重天下。”刘备答道。
“那卢大人可算权臣?”苏森又问。
“那自然算不了。”刘备对朝中的格局说不上了解,对卢植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别说权臣了,连重臣也远远算不上,卢植在天下士人中的声望,要远远高过他在官场的地位。
“何止是算不上,卢大人官居侍中,侍中随侍天子左右,乃天子腹心之臣,位不高而权重,公卿多有结交,可卢大人却在其位而不得其惠,”苏森叹道,“世人皆以卢大人刚毅不折,而不可近,四方有事,则用其才,事宁,则束之高阁,不能亲近公卿,连文武并重显名天下的卢大人都在朝堂无法伸展,又何况是你。”
刘备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苏森要说什么了。
“结交公卿,说来也简单,无非是在交游际会中抛头露脸,混个脸熟,有了交情,将来朝堂上的事才可与他们谈,谈妥了,自然事半功倍,都说这天下是天子的天下,可是对要在庙堂上有所为的人,这天下恐怕是公卿的天下。你连宠幸一个侍女都忌讳,公卿之家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宴乐之事哪个不是侍女环绕,在我们看来是国色天香,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每日都见之的常物,不擅这些门道,就是失礼于他们,又怎么融入他们的圈子。”
“有些事,你听得懂,一时却未必做得到,”苏森皱了皱眉,忽地有些悲意,“你是到了洛阳,可你对洛阳的了解又有多少呢,有些大家族在光武立朝的时候,就已经是功臣之家,在洛阳扎了几百年的根,他们立下的规则,我们现在又有什么力量不遵从。”
“你说的这些,我也曾想过,多谢你。”刘备端起酒杯敬苏森。
苏森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再次拍掌,苏福快步走了过来,刘备这才注意到苏福一直在五六步外悄悄等候吩咐。
“以后见刘公子,如同见我。”苏森对苏福肃然道,“刘公子有任何用度之需,无需禀报任何人,唯刘公子之命是从。”
“小人明白了。”苏福看苏森如此严肃,赶忙跪下对他叩首,之后又对着刘备叩首,“刘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在下。”
“不必客气。”刘备赶忙把苏福扶起身。
“可我倒觉得这事可以先缓一缓。”刘备对苏森道。
“为何?”苏森不解。
刘备把方士说的话,袁术的玉佩,雪幽救他,这些事都连起来对苏森说了一遍,也说了自己的担忧,当然,他没有对苏森提苏双的态度变化。
“这么说来,还真得放一放了。”苏森皱了皱眉。
“是啊,先低调观望吧,一旦卷入这些莫名的是非,想来想去也只能跑了,也不知能在洛阳呆多久。”刘备多少有些无奈。
“一旦有事,到苏氏商号来,会有人接应你。”苏森道。
二人饮了几杯酒,又聊了许久,最后各自到屋中睡去。
等到刘备醒来,早就天光大亮,东边窗台照入的阳光把大半个屋子都照的亮堂堂的。
“不好,什么时辰了!”刘备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想起今天还得在卢植的学舍入学。
“回刘公子,已过辰时。”是昨天那位侍女,她正在给屋里的盆景浇水。
刘备也不多说,从行囊里掏出一件布衣穿上,带了随身的物什,就往外奔,在花园里碰到苏福正向他来。
“正要去叫您呢,刘公子,”苏福施了个礼,“午食已经备下,请到食厅用餐。”
“只怕是赶不及入学了,”刘备略显焦急,“苏管家可否安排车马带我前去学舍。”
“小掌柜的早已交代,马车已备下,在门外等候呢。”苏福道。
“那最好不过。”刘备说着就往外奔,刚奔出几步,又回头问,“简公子可否醒了。”
“简公子还在熟睡。”苏福答道。
“那快把他叫醒,我在门口等他。”刘备转身跑了。
门口果然有一辆马车,刘备苦笑着上了车,这马车奢华无比,说是公卿的马车也不为过,昨日还和苏森说要低调从事,这小子都忘得够快。
刘备在车上苦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两个仆人把简雍架了出来,简雍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眼都快要睁不开了,嘴里嘟嘟喃喃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知道的说他这是刚睡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午食饮了太多酒醉了。
刘备也只得把他扶上车了,刚在车上安顿好简雍,正想开口说去学舍,突然想起来这偌大的洛阳,他哪知道学舍在哪,一时语塞。
马车却动了,车夫转头恭敬的说:“小掌柜的已经交代过,送二位到卢植大人的学舍。”
这小子心到细得很,刘备笑了笑,顺口问车夫:“你们小掌柜的去哪了,也没见着他。”
“小掌柜一大早就出城去南阳了。”车夫答道。
“不是说会禁绝交通么,苏森还能出城么?”刘备疑问道。
“小掌柜出手那么阔绰,这洛阳城里何处不通。”车夫笑道。
刘备哦了一下,顿觉自己还是天真了些,不再说什么,苏森没有跟他们一起拜入卢植门下,跟他哥苏双一样整天天南海北的行商,说起来好笑,建了这么奢华一座府邸,一年到头估摸着他们哥俩也住不了几回。
学舍离苏家的府邸算不上远,汉国的太学建在崇贤街,儒学之士的私学也都建在附近,在苏府的怀远街东南面四五条街的距离上,一路上刘备琢磨着怎么给自己的迟到找个说法,想来想去还是说刚到洛阳迷了路最合适,又想初入学就迟到,怕是要给卢植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正瞎想间,就已经到了学舍门口,刘备向车夫道了谢,扶着简雍就往里面走。
学舍门口挂着块匾苍劲有力的大字写着卢氏学舍,一个仆人模样的人的人守在门口。
“站住,干什么的!”仆人看着来的马车奢华无比,已经躬身准备行李了,结果从车上上来了两个布衣少年,哪里像是贵家子,看着简直像市井的破落户,仆人想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就乘了那么奢华的马车,难道二人是车夫家的孩子,该死的车夫用了主人的马车送自己家的孩子?
“我们今日来入学的。”刘备拱手答道。
“来入学?”仆人将信将疑的打量了二人良久,看这二人也像没什么油水的样子,又听得二人是涿郡口音,他听多了自己主人的涿郡口音,自然一下就分辨出来了,又看这两人的年纪,倒像是学子模样。
“是涿郡人。”
“进去吧。”仆人挥手放行。
进门是个不小的院子,这院子自然没法和苏森的府邸比,只是植了几株枣树而已,过了院子就是学子们读书的厅堂,刘备早听说卢植的学舍,常常百来人同坐于厅堂之上,刘备刚一进门,就听得前方的厅堂人声鼎沸,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在说话。
刘备大喜,厅堂里学子们正三五成群的聊着什么,想必卢植还没有来,大概是孟津之变兹事体大,卢植被拖在了宫中议事。
刘备扶着简雍来到厅堂,寻了一处僻静地方,让简雍靠着墙坐着休息,自己在一旁观望,却看到人群竟然都围在和他一起来的涿郡少年身边,着华服的都围着王睿他们,着布衣的都围着他认识的涿郡布衣少年身边。
刘备凝神一听,原来说的都是孟津之变,确实,他们这一行十数个求学的少年,都是孟津之变的目击者,自然可以描绘的绘声绘色。
刘备笑了笑,倒没想到他们一行人会因为这个,成了人群的焦点,却忽地听得身后一声低喝。
“大胆刘玄德,你不怕死么,竟敢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