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回家住吧,我观顾四这人已心生怨怼,你在外……不安全。”演出结束后,是舞会时间,买了座位的世家少爷、洋行经理、甚至还有三两个洋人,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联络感情”,音乐响起的时候,会跟“花间事”的专职作陪舞女跳上一曲。此时,在大厅的东南角休息处,容谨琤低声对苏月容说道。
赵启涵和罗嘉阳站在几米开外,既不听二人交谈,也不让旁人打扰二人。
苏月容晃了晃手里的高脚杯,灯光映衬着杯中的红酒越发好看,她微低着头,容谨琤只能看到她下垂的眼尾,和她并未勾起的唇角。
“你又染了指甲?太艳了,像什么样子?”注意到杯子外面不属于红酒的绛红,容谨琤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责问的话脱口而出。
苏月容这才好像听到了他的话,明知道他不喜欢,还炫耀似的伸到他眼前,想让他看得更清楚。她得意的笑开了,像做了坏事终于捉弄到别人一般,她问他,“不好看吗?你再看我今晚的妆,也不好看吧?不许低头!你看着我!真的不好看吗?顾家四少爷最喜欢我这样打扮了呢。”
她说着,越来越靠近他。容谨琤只觉得对面那人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不仅要烧着他的眼,也要烧着他的心。对,是火焰,虽然她穿着淡雅的青色旗袍,可她上挑的眼角,两颊晕开的桃色胭脂,脸颊右侧深深的酒窝,一张一合吐露言词的朱唇,和……带着淡淡花香的绛红色指甲,永远骄傲得不可一世的飞扬眉眼……就是火焰,引诱他走向地狱,就是毒药,可以葬送他所有的想望。
容谨琤在她的话下与她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故作镇定地移开目光。又像是虚张声势一般,他说:“顾四那样的人,能有什么见识,他喜欢的不一定就是好的。”
苏月容又向他走了一步,两人之间便几乎没有了距离。
可是容谨琤没有后退,苏月容瘪了瘪嘴,道:“你从来都这样——既不走向我,也不后退。”
容谨琤看着她,刚要开口,她又说话了,“我知道,因为你是容谨琤,所以不会被任何人吓到!又因为……你是永不后退的容谨琤,你是我的父亲!所以你不敢走向我!”说到这儿,苏月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微抿,容谨琤知道,她又要哭了。
可是她却笑了,眼里还湿润着,就凶巴巴地问:“顾四喜欢的不一定是好的,那他喜欢我,我是不是好的呢?”
容谨琤没说话,这下可真惹恼了苏月容,她索性坐到了沙发上,不顾自己嘴上鲜艳的颜色,就开始吃起小方桌上的吃食,她饿了许久了。等待是个需要耐心和体力的事儿,她得先吃点儿。
苏月容铁了心想听到容谨琤说一句——“你是好的。”
但其实她也知道,她是等不到他说这句话的。
肚子里有了些食物,心情才好像渐渐好起来。她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的细屑,又像自己什么都没问一样地又凑到容谨琤身前。
“谨琤……明天我想吃你做的饭,明早我们一起去买菜好不好?”苏月容说着,轻轻拉着容谨琤的衣袖,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
容谨琤看着她十分熟练地扮可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又说:“以后不要再向别人要花锭,我会给你送来。”
“嗯?为什么啊?不要花锭怎么能保持住我‘花后’的地位?我只收你这一次,以后都不要你的了,这花锭又不能吃,还那么费钱!你以后不许再送了!”苏月容像个守财奴似的要为容谨琤省钱,容谨琤的脸色却更难看了,甚至已经无法维持他一贯的温和的声音,他生硬的说:“你以为我保不了你的位置?”
苏月容楞了一下,好像懂了。她松开抓住他衣袖的手,微笑的看着他,这次不是甜腻的微笑,是淡然的,轻松的。
“你是想起以前了吧?过去都过去了,现在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的,你这样,我还以为你欠了我呢。”说完,她轻轻打了个哈欠,用手掩住了嘴,容谨琤的视线里就只能看到她半眯的眼睛了。
“困了,今天谢谢你的帮忙,但是你一年了才来这里看我,我总要让你多等会儿,你可以生气,反正我也不怕。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让你等的。”她说的如此自然,就好像面前这人只是个普通人,而不是近几年以铁血手腕震慑住众人、被人称为“活阎王”的容谨琤。但是,她又总记得他的身份、记得他的雄厚实力,因为她说——
“家里我还是不回去了,在外面住着舒心。你要是放心不过,可以安排些人手保护我,我倒觉得你低估了你在上海滩的影响力,你第一次捧的姑娘,怎么说他顾四也不敢明着对我不利。”
说完,她像是急着回去睡觉一般,没再多待就转身走了。此时,她身影端正,再没有半点风月场所的味道。走到赵启涵和罗嘉阳身边,她微微冲二人点了点头。罗嘉阳性子较为活跃,直接问道:“慎筠小姐,要不等您收拾完毕、直接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苏月容听了,停下了向前的脚步,余光看到容谨琤正向这边走来,却也未看他,而是对着罗嘉阳道:“我在外边儿自在惯了,就不回去了。还有,人前可得叫我‘月容’,你说你,总记不住。看看启涵哥,不知道叫什么,人家直接不叫,是吧?”
赵启涵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刁钻的问题,因为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容谨琤要求其心腹唤她为“小姐”或者“慎筠小姐”,他们二人是心腹中的心腹,和她关系自是亲近些,是得叫“慎筠小姐”的,可她又总让人叫她“月容”。这可真是不好办,两头都开罪不起,索性就只点头、微笑,不叫称呼。
罗嘉阳倒是觉得奇怪,先生不是说了慎筠小姐会回家住么?还特意空出了好几天时间随时等待慎筠小姐的“吩咐”呢,怎么小姐却说不回去住了?
容谨琤走了过来,看到了赵启涵的尴尬和罗嘉阳的疑惑,并未多说什么,只跟苏月容说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事儿找他。苏月容自然是笑着应下了,然后跟三人告辞,向更衣室走去。
等苏月容走远了,容谨琤这才说:“让齐二多带些人去保护她,她若是出了事儿、让齐二提头来见。”
赵、罗二人均是神色一凛,高度重视起来,其实一直有人在保护慎筠小姐,包括她的化妆师王知、伴舞小黎和红雪都是容家安排来保护她的,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小姐周围的住户、附近开店的小贩、小姐常去地区的黄包车夫……都有保护她的人。容谨琤虽然是第一次来“花间事”看她,可这“花间事”少说也有十几号“员工”是肩负着保护之责的,就连每月初一、十五来此观看演出的观众里,也有容谨琤的人。
原本已是保护得堪称密不透风,先生还说要“多”带些人去保护,还把容家专门负责打家劫舍,咳咳咳……不对不对,应该说是“扩张势力”的总负责人齐二给派去了……不得不说,先生真是一个好父亲,只是从未有人见过当家主母,据说,是生下小姐就去了。
一直是父女俩相依为命,所以感情比一般父女更加深厚吧!
“对了,”容谨琤走到大厅中央,看见了四周的舞女,又对二人说,“听慎筠的意思,她的那些伴舞应该是给她气受了,那些伴舞以后不能再在这儿工作了,嘉阳你去跟管事人说。启涵,你去另外找些人,容家那边挑四五个过去,其他的,找需要工作的、性子和善好相与……能容忍的姑娘,还是老规矩。”
容家挑过去的,都是聪明、忠心、有一定特长的,遇事能帮着她。至于老规矩,则是——配合她的要求,只用做好一般工作,家人和自身安危由容家保证,没有本人同意,即使是在风月场所,也没人会逼迫她们,但是不可惹恼她,若惹了她,直接弄走。都是贫苦人家的姑娘,需要养家糊口、别的工作可没有当伴舞来钱快,再说全凭自愿、不强迫,这就很容易收服人心。容谨琤能在几年之内成为上海滩“阎王爷”,可不是只凭蛮力。
容谨琤想了想,应该没有遗漏的,又瞥了瞥更衣室,这才走出了“花间事”。他平日里话并不多,只是涉及到她的事,他就不自觉地要多强调几次。性子要好、才不会让她受气,要是性子和善却被她的嚣张给激起了火,那也是不行的,所以还得要能忍,万万不能让她有一点不爽利。
而苏月容,其实,她本没有名字。
因为有了容谨琤,才有现在的容慎筠,和“花后”苏月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