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抿了抿唇,松开搭着桃夭肩膀的手,双腿一软,往后退了好几步,总算站住了,将落在身前的散发往身后潇洒地一甩,一个白眼翻给幼清:“有话说,有屁放。”
“公子的衣袖,似乎格外沉重……”幼清瞥了桃夭一眼,笑道。
果然,桃夭眼睛一亮,一把扯过陆离的衣袖,从里面倒出了二十几个圆润鲜亮的枇杷来:“我说呢,平日里也没有这么重,还以为是枇杷吃多了,居然是藏了好的,幼清好样的,我摇下来的枇杷都赏你了。”
陆离无奈地一笑,“就你眼尖,拿去拿去,洗洗再吃。”挥手唤了几个小丫头来,将枇杷洗了去。
“公子好会唬人的咯,桃夭辣格(那个)小巨丫头(丫头片子)可是真真以为公子要把那得令滚圆(形容圆润)的几个全搜罗进肚子了,眼生来眼泪水都要落豁来了(眼馋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身着石榴裙的二八少女用轻罗小扇掩唇笑道,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几分江南口音。
“哦哟歪,叶囡儿,哈宁等来眼乌珠忒摆来荡侧来?(谁等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现在倒是笑别人去了伐。”陆离故意模仿着叶心的语气说道。
说话间,一方燕归巢的帕子递到陆离眼前,顺着白如凝脂、纤如葱根的玉手望去,一对黑珍珠般的灵眸眼带笑意,眉间一朵描金蜻蜓翅做的小折枝花子显得雅致极了,一团乌丝颤颤巍巍地盘了一个坠马髻,平白地添了几分妖娆妩媚,那女子一身暗云纹茶色罗衫,体态丰盈,举止间总有几分慵懒的睡意:“公子还是先擦擦嘴角吧,都多大年纪了,尽胡闹。”
陆离微微一笑,见是潇潇,接过帕子,看着桃夭吃的一鼓一鼓的腮帮子,说道:“很胡闹吗?我觉得这样很好。”陆离瞥了一眼零露手里的书册,对幼清说道:“幼清,趁素衣还没回来,随我去换件衣服吧。”
“是。”幼清沾了一手的枇杷汁液,在七月递来的布巾上擦了又擦,总觉着粘粘的不舒服。远远瞧见潇潇身边的丫头瓶儿捧了一盆水过来,嘻嘻一笑:“还是潇潇姐有先见之明,早早就让瓶儿打了水洗手。”说罢便迎上前去,接过水盆,让陆离先净了手。
“爪子洗干净点,沾到书上会被素衣发现的。”陆离晾着两只湿漉漉的手,对正在擦手的幼清说道。
幼清笑道:“公子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姐姐今儿早上就去了城外,怎么着也得三五日才能回来。”
陆离悲怆地扶额道:“上回我不过背着她多吃了几个青梅,就被禁了半个月的点心,太狠了啊。”
幼清嘴角一抽,心道,要不是因为吃太多,肚子疼的死去活来,姐姐也不至于发那么大脾气。
“幼清呐,咱家边上这新邻居……”陆离略一矮身,从柳树枝梢下转进了九曲桥,如今刚刚入夏,去年残败的荷叶才被清理,新叶便浅浅的浮在水面上,风过时,便随着水纹摇摆不定,又或是微微地高出水面,张扬开一片青绿色,每一次摇晃,最矮的那一角都点散了一池的好景色。
柳枝勾起陆离的一缕发丝,幼清忍不住伸手摘下,又不敢用力,发丝从他的手心划过,轻盈地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如果没有这痒痒的触感的话,幼清抬眼,看着陆离一蹦一跳地站在了阳光下,明媚的六月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肌肤更显得晶莹如玉,白的透明,越来越透明,会不会就这样消失,幼清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快走了几步,拉住了陆离的衣袖。
陆离回过头,清澈的眼眸仿佛印进幼清的灵魂,手上黏糊糊的触感告诉他,随风迎面而来的枇杷香气告诉他,幼清忽然心安了,还在,还在。
“幼清?”
“公子该去换件衣裳,这枇杷汁染得衣袖这般黏糊,怕是穿不得了。”幼清怕被陆离看出些什么,连忙说道。
“回去就换,”陆离沾了下自己的衣袖,自己都有些嫌弃,索性就当没看到,“已经动工了吧?”
“什么?”幼清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隔壁的忠勇伯府,“是,皇命昨日才下,今日就动工了。”
“呵,果然是出事了。”陆离冷笑了一声。
幼清先是一愣,然后想到什么似的:“沈家一脉单传,这一代就剩沈擎默一人,况且镇国公还身体康健着,论理,纵然战功昭然也不当给他封爵的,不过,听闻太后想下嫁柔嘉郡主给他,会不会因此先给他个爵位好顺理成章?”
“辰王的女儿?”陆离摇了摇脑袋,“那恐怕不是太后的意思。”顿了顿,他又说道,“皇帝信任辰王人尽皆知,这般放出风声,要让沈家和皇家结亲,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尧城的人回来了吗?”
“我们在清溪镇的人回报,说是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但罗煜说,如果继续查下去,那批人可能一个都回不来了,所以已经停下了。”幼清将池心亭的纱帘放下,为陆离遮去了些阳光。
“嗯,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大业城这里,近期可能会有大动作。”陆离的手虚握成拳抵在自己的唇间,“传信给罗煜,让他继续盯紧江南道,如今江南道的布政使还是洪全吧。”
“是,不过,这几日,参他贪墨的奏章估计就会到大业,此次形势这样严峻,他大约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沈将军还能大胜。”幼清替陆离沏了杯茶,继续说道,“江南是龙渊的粮仓,如今粮仓不仅进了老鼠,还会咬人了。”
陆离细细地品了一口,笑道:“那里会那么迟,这老鼠咬的可是沈家,沈家三代从军,又是开国重臣,踩死几只老鼠可不用畏首畏尾的,这弹劾怕是和捷报一起到的。只不过,我在意的是,黑河一战,粮车直接运进了敌营,此事往小了说是兵败被俘,受制于人,往大了说就是叛国资敌,大逆不道。”
“公子的意思是,”幼清沉吟了片刻,“这老鼠会有人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