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我都没有睡着,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在等待着奶奶的死亡来临,什么也做不了。
晚上,我强烈要求跟奶奶睡,她就跟我说起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爷爷。
爷爷奶奶是那个年代少数自由恋爱结婚的,也许正因为如此,当对方犯错的时候,另一方才会伤的更深。
爷爷和奶奶一起度过了一段永生难忘的爱恋,那个牵牵手都能脸红的岁月,奶奶现在说来,还有些轻微的颤抖,我知道,她是兴奋的。
两人在合适的年纪步入了婚姻,不久,奶奶便怀孕了,心理和生理上都还没有准备好做个母亲,于是奶奶的脾气变得有些暴躁,因为妊娠反应,最初几个月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甚至都瘦了,因此,只要奶奶说想吃什么,无论多晚爷爷都会想方设法去买、去借、去问别人要。
有一次,奶奶很想吃烤地瓜,已经躺在床上的爷爷还是起床给奶奶去买地瓜,过了很久很久,爷爷才回来,奶奶却不高兴了,责备他回来太晚,都没胃口吃了,然后把地瓜扔在一边,爷爷生气极了,但什么都没说,可奶奶不依不饶,把爷爷关在门外,那一夜,爷爷睡在客厅,后来,奶奶回想起来,才想起爷爷灰头土脸的样子,地瓜应该是爷爷自己烤的,只不过,等奶奶想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分开了。
爷爷的忍气吞声导致奶奶脾气越加暴烈,时不时给爷爷脸色看,摔东西在他身上,爷爷有时候不想面对这些,就尽量在厂里待久些,然后才回家。
怀孕的女人总是多疑的,奶奶怀疑爷爷趁她怀孕,在外面有了花头,这样的念头一旦滋生,就变得很可怕,而爷爷什么都能忍,唯独这件事情不能忍,于是不可避免的争吵每天都在发生。
年轻时候的奶奶的确有些任性,总爱说分手离婚这样的话,可是,爷爷每每总是宠溺地说,就算死了也不分开,所以,奶奶从未想过,爷爷会当真。
那天,眼见爷爷又迟迟没回家,奶奶大着肚子去到了爷爷的厂里,看到爷爷和一个女的拉拉扯扯的,顿时怒不可遏,手中的不锈钢保温桶直接砸向了两人,里面装的是本来带给爷爷吃的饺子。
任凭爷爷怎么解释,奶奶都听不进,一心只想着离婚,终于,爷爷说了句好,奶奶更加确信爷爷是变心了,第二天就去把婚离了。
爷爷差不多是净身出户的,那时候的奶奶总觉得自己没有错,听不进旁人一丁点的话,别人越帮爷爷,奶奶就越生气,所以,奶奶生产都没有告诉爷爷。
令奶奶没想到的是,月子里,来看她的居然是跟爷爷拉拉扯扯的女同事,她说她要结婚了,那天跟爷爷是为了地瓜钱两人在拉扯,有天很晚了,爷爷说买不到烤地瓜了,就找这个女同事借了个生地瓜,然后女同事就忘了这件事了,但爷爷记着,碰到了就想把钱还给她,女同事觉得就一个地瓜没多少钱不肯收,而且是为了家里那个孕妇大晚上的跑出来,女同事还是很感动的,没想到就被保温瓶给砸了,女同事觉得很气愤,觉得奶奶配不上爷爷,所以不想解释了,可是现在自己要结婚了,经历了一些夫妻之间的摩擦才明白,哪对夫妻没点磕磕绊绊呢,所以,不管奶奶信不信,她都要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奶奶觉得自己很荒唐,也怪爷爷为什么不肯再多解释解释,也许事情不会那么糟了,可奶奶没想到,等来的是爷爷离开的消息,爷爷托人给奶奶送了钱来,说是给孩子的,自己外出打工去了,奶奶很想追去,可家里人因为她还在月子里不让她去,其实,爷爷是伤心欲绝才离开的,奶奶知道。
因为这样,奶奶产后一直郁郁寡欢,命运非但没有怜悯她,反而给了她沉重一击,爷爷出了意外,死了。
从此,爷爷成了奶奶的禁忌,没人敢在奶奶面前提起爷爷。
奶奶说,人啊,不要总在失去以后才知道后悔,当下,如果能原谅,放过对方也放过了自己,我知道,奶奶希望我能够原谅我的父亲。
第二天早上,我陪着奶奶去公园做早锻炼,给她买了件衬衣,告诉她,请她放心,我找到了一个我喜欢的人,他会保护我,而我也会相信他,奶奶很高兴,说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他,我有些尴尬,奶奶的确很快就有机会见到他了。想到这我有些难过。奶奶没有察觉出来,嚷着要去买菜让我先回家,说中午多烧点菜,本来,我想一直待在奶奶身边一刻不离的,可是经过昨晚,我想找机会问问白无常,可不可以找到我爷爷,看他有没有转世,如果可以,能不能让他们见上一面。
因为担心奶奶,我就在楼下等她,却看到我爸和继母风尘仆仆的来了,我知道,肯定是奶奶找来的,所以她才一定要去买菜,才跟我说了她和爷爷的故事,她希望我不要怨恨我的父亲。
可是,奶奶啊,您可知道,您想让我原谅的这个人看到我的时候,表情是有多么厌恶吗,在他眼里,我就是苍蝇老鼠蟑螂一般,他质问我,为什么要出现,在他眼里,我要么就应该在那天死去,要么就永远都不应该出现。
他说了很多话,继母也说了很多话,我听明白了,他们在等,等我失踪满四年,他们就可以申请我死亡,就可以拿到保险赔偿了,而现在我的出现,对他们来说,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我看到奶奶在马路对面,急切的想要过来,而我只是笑,耳边是父亲和继母责备的声音,父亲抓着我的双臂,不停地摇,一辆大卡车疾驰而过,我再也笑不出来,我的世界瞬间崩塌,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是一地的狼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