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二年(1142)八月二十,天色昏黄。宋临安城外临平镇,赵构率黄麾半仗二千四百八十三人,奉迎皇太后,普安郡王赵瑗(15岁)与崇国公赵璩(12岁),跟随在他的身后。
宰相秦桧、枢密使张俊,太傅、醴泉观使韩世忠,及侍从、两省、三衙管军,列队相迎。军卫欢呼,声震天地。
秦鲁国大长公主(65岁)、吴国长公主(60岁)搀扶太后(韦氏62岁),从船上下来。
“娘——娘!”赵构(35岁)大喊一声,迎上前去,抱住母亲,喜极而泣,泪下如雨。
“康——儿!”韦太后将他搂在怀里,哽咽不已。
“娘娘好!”赵璩边喊边抢先一步,上前帮忙搀扶;赵瑗也想去,但却有些腼腆,站着未动。
太后停住脚,揽住赵璩询问:“这位娃儿真乖,是谁呀?”
“养子赵璩,那一位赵瑗也是,过来,一齐见过太后娘娘!”赵构抹泪解释着。
“娘娘万福金安!”赵瑗施礼。韦太后不冷不热地轻轻点了点头……
大帐,韦太后坐下歇息,赵构及两位老公主,在跟前侍候;赵瑗在一旁,主动帮着给大家斟茶。
“娘娘,赶了这么远的路,兴许口渴了,请喝茶!”赵璩抢先端着一杯热茶,双手捧着,亲自送到跟前。
“哟,这乖孙子,真懂事呀!”韦太后接茶在手,摸了摸他的小圆头;转身递向两位公主,“姑婆——秦鲁国大长公主,您先喝!”
“不不,您先喝,您先喝!”大长公主遵礼推让。
“吴国长公主,您先来吧?”韦太后继续谦让。
“不不,嫂娘娘,您先请!”吴国长公主亦不敢造次。
“来来,这边有,这边有!”赵瑗也捧了茶过来,一一递上。
“康儿呀,今日劳师动众的,搞了这么大排场,”韦太后抿了一小口茶,似觉愧疚地说,“实在让娘心下不安!”
“一别十六年了,百官们都惦念着您,非要前来迎接,”赵构解释着,“这不,为了节省开支,好不容易裁减了一半的仪仗人员。”
“哦,老身在北方时,即久闻韩世忠——韩元帅之大名,”韦太后特意详询,“今日可曾前来?”
“来了来了,他平日赋闲在家,从不见客,今日闻讯,非要前来!”赵构回答。
“快快请来,老身亟待见见他!”韦太后有些心情急迫。
赵构赶紧吩咐:“是是,有请太傅、醴泉观使韩世忠——!”
“韩太傅——觐见!”宦者大声宣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万福金安!”韩世忠(53岁)来到大帐之外,跪地施礼。
“免礼免礼,快快请起!”韦太后端详良久,感叹地说,“您就是韩相公邪?当年与金兵大战黄天荡,您夫人梁红玉击鼓阻金兵,杀得金兀术十万大军,鬼哭狼嚎,夺路逃归,消息传到北方,实在令人快慰!”
“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韩世忠摇了摇头,往事似乎不堪回首。
这位韩世忠,生于哲宗元祐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公元1090年1月26日),陕西省绥德县人,字良臣。
他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年轻时勇气过人,能骑尚未驯服的烈马,性喜喝酒,不受约束。18岁应募参军,身体魁梧、风度潇洒、双目有神,时而力挽300斤强弓,飞马射箭,时而手舞铁槊,急驰于峭壁之间,可谓勇冠三军。
崇宁四年(1105),西夏扰边,韩世忠所在部队抵达银州(在今陕西米脂西北马湖峪),御边抵敌,韩世忠斩将夺关,西夏军大败。
经略安抚使上报其功,为时任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的太尉童贯所疑,“止补一资”;韩世忠后来又屡立战功,方才补授进义副尉,随即因功转进武副尉。
宣和二年(1120),江南发生方腊起义,韩世忠以偏将随王渊出兵镇压,以伏兵击败起义军,王渊赞他:“真万人敌也。”
他又乘势追击方腊至睦州清溪桐,俘获方腊,立下赫赫军功,转任承节郎。
宣和三年(1121),韩世忠随刘延庆出兵燕山(今北京市郊),收复被金所掠失地。宋军被金兵一击即溃,唯有韩世忠率五十余骑,近抵滹沱河,出敌不意,击败金兵。他又随军平定山东、河北小股地方武装的起义,因功转武节郎。
宋钦宗接掌帝位(1126),升任武节大夫,因平息山东淄、青乱兵,迁左武大夫、果州团练使。奉诏入朝,授正任单州团练使,率部屯守滹沱河。
真定(今河北正定县)被金兵占领之后,韩世忠率部赶往赵郡,援助守将王渊。金兵大队人马到来,攻势凶猛,粮尽援绝,部下都劝韩世忠突围而走,他执意不从。
半夜大雪纷纷,他命令敢死士卒300人,突袭敌营,致敌军自乱,互相攻杀,金兵主将竟被刺死;金兵全数败退,韩世忠因功迁嘉州防御使。
康王赵构在济州(在今山东巨野县南),金兵大至,约数万人马。当时韩世忠部下仅千余人,他单人独骑,突人敌营,斩其酋长,金兵大溃。
康王即皇帝之位(1127)后,授予韩世忠光州观察使、带御器械。韩世宗奏请皇上,迁都长安(今西安市)为妥,但大多数朝臣,议论不从。御营组建之时,委任韩世忠为御营左军统制。
建炎二年(1128)升为定国军承宣使,随高宗至扬州。
建炎三年(1129),高宗移跸浙江钱塘(今杭州市),韩世忠从海道赶往行在。苗傅刘正彦举兵叛乱,韩世忠夫妇有勇有谋,里应外合,协助张浚等将领,力挽狂澜;高宗手书“忠勇”二字,赐授他为检校少保、武胜、昭庆军节度使。
金兀术大举南犯,高宗召集诸将商议,移跸于何地更好,张浚等劝高宗自鄂、岳往长沙,朝议争执不下。
韩世忠明确提出反对意见,说:“国家已失河北、山东,若又弃江、淮,更有何地?”帝即以世忠为浙西制置使,守镇江(今江苏镇江市)。
金兀术分兵渡过长江,宋军各路守将皆败,韩世忠亦退保江阴。兀术铁骑攻破临安(今杭州市),赵构携皇室老幼,逃亡浙东。
韩世忠至行在,朝见皇上,奏请于长江上伏兵,截击北归的金兵,赵构甚喜准奏。他引兵至镇江,屯驻在焦山寺,与金兵大战黄天荡48天,梁红玉临阵击鼓助战,使兀术军无法夺路北归。
兀术派人向韩世忠求情,韩世忠回答说:“还我两宫,复我疆士,则以相全。”
兀术无奈,派军士暗中凿渠30里,绕出江口,以小舟纵火而逃;宋军因无风,帆船无法航行,终于被金兵北逃过江。
此次战役,韩世忠以8000士卒,大战10万金兵,著名于史册。高宗拜韩世忠检校少师,武成、感德军节度使,神武左军都统制。
宋、金停战期间,韩世忠先后平定福建、江西、湖南等地小股武装,被授太尉,赐带、笏,为江南东、西路宣抚使。
绍兴三年(1133)三月,进开府仪同三司,充淮南东、西路宣抚使,驻泗州。次年,以建康、镇江、淮东宣抚使驻镇江。
是年金兵与伪齐刘豫南侵,韩世忠遣将于大仪、天长县、高邮大败金兵。
捷报入朝,赵构称赞韩世忠“十分忠勇”。
大臣沈与求上奏,说:“自建炎以来,将士未尝与金人迎敌一战,今世忠连捷,以挫其锋,厥功不细。”于是,朝廷对韩世忠的部将董旼、解元等,也都论功行赏,擢升官职。
绍兴五年(1135),韩世忠晋为少保。绍兴六年,授武宁、安北军节度使,京东、淮东路宣抚处置使,驻楚州(今江苏淮安县)。赐号“扬武翊运功臣”,加授横海、武宁、安化三镇节度使。
金废伪齐刘豫,韩世忠请求出师北伐,当朝丞相秦桧,却极力主张和议;韩世忠几次上疏,力主举兵决战,终不为帝所纳。
绍兴九年,授少师。绍兴十年,金军弃盟,寻衅南犯,韩世忠所部在淮阳,大败金兵,晋级太保,封英国公,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
十一年,复与金兵战于淮河岸。世忠驻楚州十余年,兵仅三万,金人一直不敢来犯。秦桧怂恿皇上,收缴大将兵权,拜韩世忠为枢密使。
宋金绍兴和议签订之后,韩世忠抗疏直言秦桧误国,且连疏乞解枢密之职,又上表因年老请求退职,于是被罢为礼泉观使、奉朝请,封为福国公。
自此,这位抗敌多年的名将,杜门谢客,不言朝事。
韩世忠性格耿直,轻财重义,一生为官正派,不肯依附丞相秦桧,为岳飞遭陷害而大鸣不平。他平生战功赫赫,全身刀痕箭疤累累,双手仅余5指,还不能活动自如……
“您夫人梁红玉呢,今日可曾前来?”韦太后被掳之后,身在北国边陲十余年,对韩世忠的家事经历,虽然闻听过一些,但却不甚了了,因此感趣地再三询问。
“启禀太后,”韩世忠有些怀念和感伤地,“拙荆早在七年前,就、就已经过世了,年仅33岁。”
“过世了,怎么回事呀?”韦太后深感诧异地追问。
“绍兴五年,拙荆红玉随末将从楚州出征,于淮水遇伏,金军百倍于己,突围不得。她身被数创,肠自腹间出,以汗巾裹之,血透重甲,仍顾左右曰:‘今日得报君恩’,继续突围。敌以乱箭攒射,力尽落马而死。”韩世忠回忆旧事,痛苦难当,潸潸落泪,“怪只怪末将保护不周,金兵过于凶残……”
“韩夫人梁氏既死,金人尚曝其胴于淮市三日,函其首以报北国,金帝命悬于都门。金将兀术闻之,感其忠勇,敛梁氏遗体,送还吾朝。拼合之际,察验梁氏全尸,创伤数十,致命者七,皆在身前也。”赵构在一旁绘声绘色地补充说,“吾闻讯之后,派人前往吊唁,诏赐银帛五百匹两,并追封英烈杨国夫人,于当地立祠以奠!”
“忠烈、忠烈,巾帼不让须眉!”韦太后同情地落泪,“老身须加赏赐纹银五十,每月定期,烦请例支!”
“多谢太后隆恩!”韩世忠叩头不已……
绍兴十五年(1145)一月,慈宁宫。夜深人静的时候,烛光摇曳,赵构与韦太后仍在围着火盆,边品茶闲聊。
普安郡王赵瑗(18岁)与崇国公赵璩(15岁),在隔壁偏殿正就着烛光,抄写《金刚经》。
赵瑗写的是正楷,一笔一划,工整且一丝不苟;赵璩写的是行草,有些马虎图快。
“康儿,有件事老身早就想与你唠嗑唠嗑,”韦太后十分关切地询问,“汝今四十未到,前年新册的皇后吴氏,也不过30岁;尤其是去岁新进宫的红霞帔刘氏,年方二八,艳名倾城,盛传天下,咋就一直无法添丁哩?”
“唉,此事说来话长,许是建炎初年,金兵凶残追杀,惊吓太过所致;”赵构甚觉遗憾地回答,“也曾遍访名医方士,且服食药石不少,然终不见效,可惜得很!”
“那太子储立之事,康儿究竟作何打算?”韦太后压低嗓门,继续追询,“老身以为,璩哥儿较为中意!”
“皇儿亦曾有过此意,”赵构小声地耐心解释,“无奈瑗哥儿进宫日久,百官人望堪隆,亦无甚过错,岂可随意罢免?”
“事关社稷,老身以为,”韦太后催促道,“不得拖延太久为妥!”
“此事急迫不得,尚需待以时日,”赵构从容地回答,声音越说越低“先将璩哥儿进为检校少保、封恩平郡王,两人礼遇相当,号称东、西二府。娘娘您看,行否?”
“行行,”韦太后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时刻惦记着就行!”
话刚落音,赵璩捧着刚抄完的《金刚经》,跑过来了,兴奋地嚷着:“抄完了,抄完了,太后娘娘,请看!”
“哦,不错不错,放在那儿吧;”韦太后有点心疼地,“累了吧,桌上有糕点,样样都尝一尝!”
“哟,真好吃!”赵璩边吃边摇头晃脑地,“累倒不累,就是有点犯困!”
“是呀,老身也犯困了,”韦太后打了个呵欠,“康儿,你也早点回宫歇息,冬月适宜早起,不然,恐妨朝事万机。”
“皇儿尚不觉困倦,”赵构笑了笑回答,“吾省阅天下事,日有常度,每退朝,阅群臣及四方章奏,稍暇即读书史,至申时而常程皆毕,去将台山练练射箭,晚膳之后,则复览投匦封事,率以二鼓才罢,日日如是也。”
“当家不易,国事更难;康儿不困,老身可是有些困了,”韦太后又打了个呵欠,挥手驱赶着,“带着他俩娃儿,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