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三十一年(1161)十月下旬,临安东宫书房,夜幕初降,建王赵玮仍在桌前收捡书札。他攥着父皇阅过的那份文稿,沉思不已……
绍兴八年(1138)八月,宋临安皇宫“损斋”(御书房)。
“陛下,左相赵鼎、右相秦桧等人求见!”宦官进书房通报。
“着汝等进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鼎等人进书房叩拜。
“众卿平身!”“谢陛下!”
“众卿家,有何急事?”赵构放下手中习字帖,和颜相询;并以手示意史浩,带着两位孩子,先行到隔壁暂避。
“陛下,今日朝议,”赵鼎起身回禀,“士大夫多谓,中原有可复之势,宜便进兵,恐它时不免议论,谓朝廷失此机会,请召诸大将问计。”
“陛下,愚臣刚自淮西返回行在,”枢密副使王庶上前,慷慨陈词,“闻听金使入境,所过州郡,傲慢自尊,毫无平日礼数可言;初以和议为辞,继发重兵压境,逼胁陛下别致礼数,今当熟计,不可轻易许诺!”
“枢密副使王庶,适才所言甚是,”赵鼎赞许地说,“夫三尺童子,至无知也,指仇敌而使之拜,则怫然怒;堂堂大国,相率而拜仇敌,曾无童稚之羞,而陛下忍为之耶?”
“不须恤此,”赵构有些不高兴,“朕勉从人欲,嗣有大器。而梓宫未还,母后在远,陵寝宫禁,尚尔隔绝,兄弟宗族,未遂会聚,十馀年间,兵民不得休息,早夜念之,何以为心!所以屈己和戎,以图所欲,今日梓宫、太后、渊圣皇帝,尽皆未还,不和则无可还之理。”
“陛下,愚臣以为,”右仆射秦桧起身陈词,“我一屈膝,则梓宫可还,太后可复,渊圣可归,中原可得。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焉何不为?!”
“陛下圣明,”侍御史萧振附议,“用兵须杀人,若因和议得遂我所欲,岂不贤于用兵?万一和议无可成之望,然后用兵,亦不为晚矣!”
这位萧振,字德起,温州平阳人。自幼为人严谨、庄重,不好卖弄。年纪稍长,能够自谋于学。他曾经奉父亲之命,到田间参加耕种等农活,但仍手不释卷。
塾师见了,对他的父亲说:“此娃儿长大之后,必成大器!”
萧振尚未成年,就曾游学于郡庠(州学);年满二十岁后,有幸进入太学深造。因智识超伦,德才皆备,被时人号为“三贤”之首。政和八年(1119)登进士第,调任信州(今江西省上饶市)仪曹。
当时,郡守奉神霄宫,务求侈靡,萧振不想费财劳民,与郡守政见不合。
适逢方腊为寇东南,距信州尤其相近;郡守想以此为难萧振振,命令萧振摄管贵溪(今江西省鹰潭市代管的县级市)、弋阳(今江西上饶市下属的县)二邑。
朝廷征剿的大军,到达衢州(今浙江省辖地级市)之后,郡守又安排萧振督办军饷;但他尽心竭力,治办得毫无缺失。
统兵大将刘光世,见而心喜,打算以军中俘获的匪首,授予萧振,作为奖赏。
萧振坚决推辞,说:“下官未曾上阵杀敌,怎么能不冒矢石,而贪人之功呢?!”
此后,附近几个州县,还有些零星的盗匪,未能全部平定,郡守又再次命令萧振,牵头征剿。
萧振认真对待,攻心为上,特地颁布告示,允许那些盗匪,悔过自新;很快,大多数盗匪,纷纷缴械投降。
后来,郡守因贪赃枉法,被免去官职;唯独萧振,特地置酒,为其送行,郡守惭愧不已,感谢再三。
不久,萧振被任命为婺州(今浙江金华市)兵曹兼功曹。
当时,萧振的岳父许景衡,被朝廷召为给事中——正四品官员,分管门下省日常公务,审读内外出纳文书,驳正政令、授官之失当者,日录奏章以进,纠治其违失——由于经常陪侍在皇帝左右,备顾问应对,每日均可上朝谒见,所以权势与地位都较大。
萧振在与岳父饮酒之时,特地叮嘱他说:“岳父入朝之后,千万不要举荐愚婿!”
他的岳父景衡,有些不理解,询问什么缘故。萧振坦然地回答说:“当今执政重臣,往往多私其亲信,愚婿愿意以身作则,革除此类弊端。”
许景衡点头不已,深感欣慰。
当时的婺州,盗贼十分猖獗,守城的士卒,也扬言反叛,为贼内应,使得许多官吏,都有些心惊胆战。
萧振从附近州县,选调了几千身强力壮、且英勇无畏的士兵,日夜操练,加以防备;此举让那些心怀异谋的人,稍有收敛。
有一个带兵的将官,素来很得军士之心,郡守对其非常怀疑,当众免去了他的官职;几百名士卒,闻讯披甲执刀,斩开仪门,闯入大营。
萧振闻听此事,无所畏惧,立即只身前往,处理士卒哗变事宜。
士卒们一见,甚觉意外,都向他跪拜,大声呼叫:“吾辈实在委屈,心中怨愤得很,请兵曹明察,秉公处理!”
萧振听他们倾诉之后,脸色严峻地训叱着说:“这不是很细小的事吗?皇上的车驾,即将南巡,大军近在咫尺,莫非你们,想自己找死么?!快快将兵器,全部放下,本官定当为你们,秉公上奏!”
那些士卒听了,拜谢不已,纷纷自行离去。
郡守由此,愈加信任萧振,府中大小事宜,都与他商量之后,方才定夺。
他们曾经一同商议,如何加强婺城的守备。萧振提议,请下拨数万缗钱帛,雇工修筑残破的城墙。在萧振的督领之下,数月过后,城垒屹然而立,蔚为大观。
任满之后,萧振回家,告诉他的亲人们说:“下官祖上,耕种为业,现在有田有地,完全可以自食其力,温饱度日;为此,不愿继续做官了。”
但有人向朝廷,极力举荐他,被授予婺州教授(古时设置在地方官学中的学官)之职;他却不愿提升,自请退职回家。
执政赵鼎,闻听他的贤名,屡次向皇上推荐。
萧振受到赵构的召见,当庭上奏数事,都能切中时弊,皇上大喜,拜他为监察御史。
次年冬,萧振又以父母年事已高,乞请外放,以便就近照顾,连续上了七份奏折,但都未允准。
他当面向皇上奏言:“微臣事亲的时日太短,今后侍候陛下的日子,还相当长。”并指着胸膛发誓:“今日之事父母,绝对是为了他日,更好地侍候陛下!”
皇上甚为感动,特地任命他为提点浙西刑狱;但不久,又召之回朝,任宗正少卿,后提升为侍御史。
萧振本来是赵鼎所荐之人,但却受到秦桧的器重,被引入台阁,与他逐渐走得更近。
关于和议之事,赵鼎与中书舍人刘大中,都不赞成;萧振竟然听信秦桧的怂恿,上书于朝,弹劾刘大中,以此来削弱赵鼎的实力。
刘大中被出为地方官后,萧振还对人说:“譬如赵丞相,德高望重,当然不必多论其是非;你个小小的刘大中,最好识相点,自己主动离开朝廷为妙!”
此日朝堂之上,萧振见皇上属意“和议”,更是全力帮着秦桧说话……
“二卿所言甚是,”赵构点头不已,对萧振的意思深表赞同,“朕与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今乃屈体请和,诚非美事,以梓宫及母、兄之故,不得已为之。议者不过以敌人不可深信,苟得梓宫及母、兄,今日还阙,明日渝盟,所得多矣,意不在讲和也。”
“嗨,陛下孝诚如此,臣等亦无它议,”赵鼎无奈赞同,“然群臣愤懑之辞,乃出于忠君爱国,非有它故,不必深以为罪。”
“陛下,岳飞日前,数度请增兵员,”秦桧恭敬请示,“如何定夺?”
“朕日前已亲笔复函,”赵构解释,“上流地域阔远,诸将控扼之势未备,若上流有警,兵不可下,则江、淮数百里,边面空虚。宁与减地缩域,不可添兵。今日诸将之兵,已患难于分合。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古人所戒。今之事势虽未至此,然与其添与大将,不若别置数项军马,庶几缓急之际,易为分合也!”
“陛下,”赵鼎进言提醒,“臣闻开州团练使、知庐州刘锜,曾言淮北之兵,归正者不绝,今岁合肥,可得四五万之众。”
“嗯,得锜一军,遂可补此阙矣;”赵构向他挥了挥手,转言它事,“众卿,朕欲封赵璩为国公、节度使,使其名位与赵瑗相等,此事可否行得?”
“陛下,此事断然不可,”赵鼎直言不讳地表示反对,“赵瑗进宫已五年有余,臣闻其好学向上,品行端庄,谦让懂礼,当早日立为储君;《大易》格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古人亦深戒之!”
“左相所言甚是,”王庶慷慨陈词劝谏,“储君之建,事关家国,社稷安稳,宜早不宜晚,惟陛下深思之,速断之,无使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天下幸甚!”
“陛下,”秦桧巧言善辩,“储君既关家国社稷,更需深远细察,勿得仓促草率;增封赵璩一事,愚臣以为可行!”
“右相所言在理,臣附议!”萧振举双手,以示赞同。
“既若此,烦请拟旨!”赵构将手一挥,“进封赵璩,为保大军节度使、封崇国公;才人吴氏,进封婉仪。”
“谨遵圣谕!”秦桧与汤思退叩拜。
“启奏陛下,”赵鼎从怀里掏出一份呈文来,从容陈述,“臣昨罢相半年,蒙恩召还,已见宸衷所向,与往昔大异。臣不敢效子胥出不祥之言,杀身以立后世之名,于国何补?臣愚鲁自信,滞固不移,自厌迟钝,今因病再辞,恳求陛下恩准。”
“陛下,”王庶亦上前请辞,“臣自去冬以来,疾疹交作,精神昏耗,脚膝重膇,若犹贪冒宠荣,不知退避,罪戾之来,所不可逭,陛下虽欲保全,有所不能。伏望矜臣衰备,保臣始终,俾解职事,除臣一在外宫观差遣,以便医药。”
“哼,卿等若此,莫非意气而为?”赵构有些恼怒地,轻轻擂了一下御案。
“岂敢岂敢!”赵鼎与王庶同时下跪,叩拜不已。
“既若此,”赵构语气稍有缓和,“左相赵鼎,罢为检校少傅、奉国节度使、两浙东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绍兴府;枢密副使王庶,充资政殿学士、知潭州;中书舍人兼侍讲汤思退,兼权同知枢密院事。”……
绍兴十二年(1142)二月,天色昏暗。临安城外延寿院,摆着一张香案,上有原婉仪张氏的画像,其下的牌位上写着:“贤妃张氏之灵位”。
赵瑗(15岁)身着孝服,在香案之前,跪拜敬香。
“瑗哥儿”史浩站在其身后,好言相劝,“养母仙逝,人死不能复生,尚望节哀顺变,保重贵体为要!”
“恩师所言甚是,”赵瑗抹着脸上的泪花,“然养母慈心仁厚,嘘寒问暖,关爱有加,虽海枯石烂,其恩难忘……”
“对对,养母张氏,仁爱贤淑,皇上加恩与她,晋封为贤妃;”史浩劝慰并告诫地,“瑗哥儿亦进为检校少保、封普安郡王,且并归吴氏贵妃抚养,须加倍自觉自强,勿忘养母厚爱期盼!”
“恩师教诲,吾将谨记于心,没齿不忘!”赵瑗叩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