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三年(1133)二月下旬,天近黄昏;宋临安皇宫内院,赵构带着一些嫔妃,宦官、宫女等人,仍在挑选养子的后备人选。
庭中站着一队五至七岁的男孩,家眷们都站在远远的院墙下,屏息静候着。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打发掉,随着家眷们走了;到最后,只留下一胖一瘦两个小孩——赵伯浩与赵伯琮。
“官家,”婕妤张氏(30余岁),凑在赵构耳旁轻轻说,“这位瘦一点的娃娃,人比较清秀,也显得很老实、单纯,妾身已经瞅了很久,把他留下来,好么?”
“不不,”赵构摇了摇头,小声回答,“朕觉得,那位胖点的小孩,人长得虎头虎脑,满脸福相,还是留他吧!”
“官家,要不,”张氏建议道,“俩个都招过来,问一问话?”
“好吧。”赵构朝身边的宦官招手示意,宦官屁颠屁颠地立马将两小孩领到跟前。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婕妤娘子,万福金安!”赵伯浩与赵伯琮俩人同时叩拜,分别行礼。
“来来,过朕身边来,”赵构向胖小孩招手,和颜悦色地询问,“你叫什么名,今年几岁啦?”
胖小孩口齿有些不清晰地回答:“咱、咱叫赵伯浩,今年七岁。”
“那你呢?”赵构转身向赵伯琮发问,“叫啥名,今年几岁?”
“咱叫赵伯琮,今年六岁;”赵伯琮口齿伶俐地回答,说完补充道,“家父叫赵子偁(chēng同“称”),在嘉兴县衙当差。”
“哦,”赵构挺感兴趣地说,“令堂子偁先生,在北边就有功名,到行在后,被任命为工部员外郎,现任嘉兴县丞,对吧?”
“是是,皇上圣明!”赵伯琮话没答完,旁边突然传来“嗷——噢”地一声惨叫……
众人望去,原来不知从哪儿,溜进了一只猫来,恰恰闯到胖小孩的脚下,他惊慌失措,连忙伸脚朝猫猛然一踢;那只猫被踢滚老远,惨叫着溜了。
看到胖小孩这一粗鲁的举动,赵构脸上流露出怜悯、厌恶而又失望的神色,啥也没说,将手朝身旁的宦官挥了挥手……
“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
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
云影护仙女,天香生净想。
谁识王孙意,空吟招隐章。”
乐声悠扬,舞姿翩跹,欢歌绕梁。
绍兴六年(1136)秋,夜幕西垂,玉兔刚升;宋临安皇宫秋香亭,金桂含蕊,浓香馥郁。
赵构与婕妤张氏、才人吴氏等,正在亭中赏花;石桌上,摆放着许多水果、粽子、糕点小碟。
“哎呦,官家,”坐于赵构右侧的才人吴氏(21岁),年轻貌美,打扮得花枝招展,刻意邀宠地凑到他耳旁,“中秋将临,今夜莺歌燕舞,丹桂飘香,咋地不将养子伯玖,也招来观赏、观赏?”
“噢,娘子不提,朕都差点忘了,”赵构向陪侍在一旁的宦官招手,“快去,将伯玖、伯琮一道请来!”
“小的谨遵圣命!”宦官叩头而去……
片刻之后,乐舞已歇;赵伯玖与赵伯琮俩个孩童,被宦官们领到跟前。
赵伯玖年仅六岁,圆头圆脑,满脸福相,眼珠子相当灵泛;赵伯琮已届九岁,容面依然偏瘦,身形单薄,但眼光比较有神。
“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娘,二娘,万福金安!”赵伯浩与赵伯琮俩人同时叩拜,分别行礼。
“玖儿入宫,才仅半年,聪明伶俐,已经学会不少古诗哩,”吴氏笑着边给赵构介绍,边将赵伯玖招到跟前,“来来,快到你爹爹跟前来,把昨日学的那首唐诗,背来给爹爹听听!”
“对对,背得好,爹爹重重有赏!”赵构怜爱地抚着他圆圆的小脑袋,“想要什么都行,只要你开口!”
“难得爹爹,今晚如此高兴,”吴氏笑着催促,“玖儿,快背、快背!”
“《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唐,皮日休;”赵伯玖歪着头,顽皮而又可爱地背诵着,“‘玉棵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
“好好,不错不错,”赵构高兴地拍着掌,将他一把抱到膝头上,“小小年纪,聪明过人,来来,你想要什么?爹爹都赏给你!”
“嗯,”赵伯玖偏着头,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转,突然望到天上的圆月,将小手往空中一指,“爹爹,孩儿想要那,天上的嫦娥——”
“哇——,哈哈哈哈,”坐在赵构左侧的婕妤张氏,站在她身旁的赵伯琮,以及围着侍候的宦官、宫女等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笑开了,“真逗,真逗!”“简直太逗人了!”
“娘娘,”赵伯玖被人们一顿哄笑,甚感委屈地,小嘴一瘪,“孩儿,呜呜——”地哭出声来。
“玖儿乖,莫哭莫哭;”吴氏伸手将赵伯玖接过来,搂在自己怀中;然后面孔一板,朝着众人发了一通火,“嫦娥姐姐是月宫里的神仙,喜欢她有啥不好;笑什么笑,再笑剁了汝等的舌头!”
宦官、宫女等众人,赶紧憋住;婕妤张氏实在忍俊不住,只好以绸帕偷偷地掩住嘴角。
“玖儿莫哭,月宫神仙,人见人爱,”赵构哄劝地扫了扫他的圆头,“可惜爹爹给不了你,这样吧,爹爹给你赐名为璩,除——和州防御使!”
“玖儿,不,璩儿,快快,”吴氏连忙将孩子放下,让其叩拜,“多谢爹爹恩赐!”赵璩(伯玖)破涕为笑,叩头不已。
“琮儿,今夜这秋香亭没风,格外闷热,”张氏有些着恼,但又不好明说,故意拉着赵伯琮的手,“咱娘俩,先回去吧!”
“爹爹,孩儿先行告退!”赵伯琮叩头欲走。
“哎哟,官家,琮哥儿已进宫三年多了,现如今还是个和州防御使,”吴氏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挑拨地,“爹爹还是莫太偏心,免得日后有人嚼舌根哩!”
“琮儿,先莫走,你既然来了,也给爹爹背一首诗吧?”赵构有意化解,将头偏向左侧,“背得好,爹爹同样重重有赏!”
“娘,”赵伯琮望着张氏,礼貌地询问,“孩儿?”
“爹爹开了金口,”张氏鼓励地轻轻推了他一步,“你就,好生背吧!”
“梦骑白凤上青宫,径度银河入月宫。身在广寒香世界,觉来帘外木犀风——”赵伯琮抑扬顿挫地朗诵着,神情自然而又沉着,边诵边做着手势。
“好!啪啪啪!”尚未落音,张氏一带头,宦官、宫女等众人,都跟着拍起掌来。
“慢着,这是古人的诗吗?”赵构没有拍掌,有些迟疑地问道,“爹爹好像从来未听人,吟诵过呀!”
“爹爹,这是本朝诗家杨万里的,《凝露堂木犀》,”赵伯琮如实地回答,“前不久,史浩老师,传授给孩儿的。”
“杨万里?不就是永州那儿的一个小县丞吗?!”吴氏似乎总算抓住了回击的机会,立马发作起来,“哼,四书五经,古诗古词,多如牛毛,正正当当的不学,却将那些乌七八糟的破诗,也拿来授人;这史浩老师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呀?简直居心叵测嘛!”
“官家,”张氏对才人吴氏的曲意点评,置若未闻,匆忙起立,敛裙施礼,“妾身这厢有礼,恭喜官家,贺喜官家!”
“唵,敢问娘子,”赵构有些莫名其妙,“这喜从何来?”
“妾身以为,”张氏侃侃而谈,迂回反击,“这一来嘛,虽然不是古诗古词,但确实写得不赖,想象奇特,情景交融;官家好文,诗家倍出,吾朝文运昌盛。二来么,这小小的县丞,写诗便如此了得;官家慧眼识珠,吾朝治国理政,后继有人。如此这般,莫非不该恭喜、贺喜么!?”
“娘子此说,的确在理,”张氏这一席话,说得赵构心花怒放,“好好,爹爹给琮儿赐名为瑗,授——保庆军节度使、封建国公!”
“多谢爹爹恩赐!”赵瑗(伯琮)主动跪下,叩拜不已……
绍兴八年(1138)八月,宋临安皇宫“损斋”(御书房),其中陈设十分简陋,百宝架上空无一物,却放置经史古书之类在其上;墙上挂着一些书画,御案上还有一篇亲笔书写的文章《损斋》。
赵构退朝后坐在御书房内,正翻看赵瑗(11岁)、赵璩(8岁)的习字帖,两个娃娃束手立在案前,史浩在后面陪同。
“嗯,汝二人所习,似有进展,但爹爹以为,尚临帖不够,”赵构边看边点评,“余自魏、晋以来,以至六朝笔法,无不临摹,众体备于笔下,意简犹存取舍,至若禊帖,测之益深,拟之益严,以至成诵。”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两本《兰亭序》,分送给赵瑗与赵璩,“汝二人回宫后,须得潜心习练,士人于字法,若少加临池之勤,则点画便有位置,无面墙信手之愧。”
“孩儿谨遵爹爹圣谕!”赵瑗与赵璩叩头。
“陛下留神古雅,访求法书名画,不遗余力,摹拓妙悟,自成一家,令人钦敬;”史浩一边赞誉,一边叩请,“愚臣当尽心竭力,督领瑗哥儿与璩哥儿,苦练勤习,不负陛下重托!且容臣等,先行告退!”
“且慢,”赵构招手唤住,“朕曾反复思之,汉武帝以雄心而黩武,耗费国力,唐明皇以奢心而致乱,几亡其国。都是不知持盈戒损,不知止足。此有朕亲笔书写的文章《损斋》,可与二子详释。”
史浩起立,喜不自胜地接过《损斋》一文,捧在手里:“陛下治道清净,恬淡寡欲,去侈无靡,身体力行,堪为百官之表率!”
“唉,比年侈靡成风,如婚祭之类,至有用金、玉器者,此亦不可不戒。”赵构感叹地说,“艰难之际,一切从俭,庶几少纾民力。朕为人主,虽以金玉为饰,亦无不可;若尽皆如此,非特一时士大夫之论不以为然,后世以朕为何如主也!?”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史浩叩头,赞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