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南京(今河南开封)垂拱殿,子时已过,万籁俱寂。
萧裕望着昔日心目中的圣主完颜亮,越想越觉得百感交集,苦辣酸甜咸,一起涌上心头……
金天德三年(1151)十月,金南京行台府。大托卜嘉、完颜杲、令史约索等人,在府议事。
“本府奉郎主诏命,”大托卜嘉手中捧着一份函件,边念边说,“自来沿边州军设置榷场,本务通商,便于民用,其间多有夹带违禁物货,图利交易,及不良之人私相来往,可将密、寿、颍、唐、蔡、邓、巩、洮等处榷场,并行废罢,只留泗州榷场一处,每五日一次开场,仍指挥泗州照会移文,对境州军,照验施行。”
“且慢,”完颜杲捋着胡须,思忖着说,“老夫以为,边州榷场,往来互惠,南通北达,金宋皆利,岂可随意废罢?”
“此乃圣谕,”大托卜嘉得意洋洋地挥动着函件,如同手执尚方宝剑,“望各州军,严加防查,私相越境者,依**死!”
“启禀托卜嘉元帅,”令史约索上前奏事,“近因守护不严,私相越境者日增,弃物货而逃者甚众,既而无所得食,渐致抄掠。请严责州县缉捕,并增守卒!”
“老夫以为,光增守卒,于事无补,”完颜杲争辩地说,“何不于泗州榷场,增铺屋二百间,多给渡淮木牌,方便商旅通行,更为稳妥!”
“老王爷,”大托卜嘉满脸不快,将手中函件往面前公案上一摔,“郎主以陕西事属公,以河南事属托卜嘉,今未尝别奉诏命;若陕西之事,托卜嘉固不敢干涉也,哼,您又何必——!”
“你你,哼!”完颜杲一拂衣袖,起身便走;众人不欢而散……
入夜,满地白霜。金汴京行台府后院密室,大托卜嘉、令史约索俩人,在室内暗中议事。
“哼,完颜杲这个老不死的,”大托卜嘉想起日间之事,仍然愤慨不已,“其手也伸得太长,竟然从陕西管到本帅的河南来了!”
“元帅休得烦恼,”令史约索轻声地安慰道,“近日接郎主旨意,秦汉国王及其子孙,恐已活不过数日。”
“是吗?”大托卜嘉转怒为喜,“该如何下手?”
“本官手中,已拟就完颜杲家书一封——给其子宗安的,以便诬其父子串通谋反,”约索将一封仿写的书函,递给对方,“元帅请看!”
“嗯,不错,”大托卜嘉边看边赞不绝口,“你这位令史,看来果真没有白当——此契丹小字家书,把完颜杲的书写风格,模仿的唯妙唯俏;还有这所署印文,的确能以假乱真,你若不事先告知,连本帅也几乎都被蒙过。哈哈,看他老东西,还能蹦跶个几时?!”……
十一月,金国大理寺地牢,火把连如白昼;完颜杲之子完颜宗安、完颜宗义被分别关押,两人都浑身血迹,衣衫褴褛。
萧裕、徒单阿里出虎等人,正在对完颜宗安用刑严审。
“完颜宗安,身为御史大夫,郎主待你父子不薄,高官厚禄,”萧裕拍桌盘问,“缘何串通谋反,从实招来!”
“本官已说过多次,没有就是没有,”完颜宗安神色如常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串通谋反?呸,简直是诬赖好人!”
“诬赖好人?”萧裕扬了扬手中那份仿制家书,“请看,这封家书,乃你阿玛亲笔手书,封口已经开拆,其书纸的个别地方,字迹隐隐泛白,似乎曾经雨水浸泡,然字划依旧分明,辞句多怨望谋逆之语。此书,乃你这位御史大夫,前日于宫门外遗下,被左都监从浑拾得,上呈有司,难道还有什么话说?!”
“哼,倘若真有此书,我剖肌剔肤,藏之犹恐泄漏,安能随意于朝门之外遗失!”完颜宗安受尽掠笞楚毒,神色犹自不变,“呸,假的就是假的,想诬赖好人,没门!”
“你阿弟宗义,都已款服,”徒单阿里出虎在一旁插话,“本官劝你早点认罪,以免再受皮肉筋骨之苦!”
“今虽无以自明,九泉之下,当有冤对,吾终不能引屈!”完颜宗安在“噼噼、啪啪”的鞭挞声中,犹自不屈不挠。
“老天爷呀,你睁开眼吧!——”他大叫一声,咬舌自尽……
汴京行台府城外,完颜杲等全家老少数十人,皆灭族而死……
十二月,朔风凌冽,白絮飘飞。金国勤政殿外檐下,萧裕、徒单阿里出虎二人,避雪未走。
“萧尚书,嗯——”徒单阿里出虎犹犹豫豫地,“在下有事一桩,不知可否明言?”
“尔乃郎主身边红人,咱俩关系亦近,想说就说,有啥犹豫的呢?!”萧裕疑虑地回答。
“郎主近日,郁郁而寡欢,据在下揣摩,”徒单阿里出虎推测地说,“恐怕为了嗣续之事。”
“嗯,本官亦有所觉察,”萧裕点头,“可下诏于国,遍选良家女子入宫!”
“不不,远水难解近渴,”徒单阿里出虎摇头不已,“郎主之意,近月以来,所诛逆党家眷中,不乏姿色过人者,甄选之后,纳入宫中,尚书意下何如?”
“唉——”萧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近年来屠戮宗室,中外异议纷纭,奈何复为此耶?”
“圣意已有所属,公固止之,将成疾矣!”徒单阿里出虎委婉地提醒,“尚书何必呢?”
“此事,若非行不可,”萧裕甚觉无奈地,“唯郎主自择吧!”
“不行的哟,郎主的禀性,您心中应该明白;此事必须,由尚书亲言上奏方可!你就——”徒单阿里出虎再三劝告。
“唉——”萧裕又叹了口气,“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奏就奏吧!”……
金天德四年(1152)正月,上京(今黑龙江省阿城县)。完颜宗本、完颜宗义等人之妻妾,完颜秉德之弟妻等女眷,哭哭啼啼;凡有姿色者,皆被纳入宫中……
二月,早朝。金左丞相完颜乌达站在大殿之前,抬头望天,阴晦欲雨,且久等不见完颜亮临朝,以为当日郎主身体有恙,恐不视朝,率先趋出,百官皆随之去……
片刻之后,完颜亮从大殿之后,慢慢地走了出来,见殿内空无一人,大声叱问;完颜亨上前奏报,手指乌达等百官所去之方向,完颜亮勃然大怒……
金天德四年(1152)八月,上京永寿宫。东宫太后徒单氏、皇后徒单芬妮端坐在殿内,正喝茶闲聊。
“禀太后、皇后娘娘,”宫女膝跪,敛衽禀报,“平章政事萧裕,奉诏来见。”
“速速请他进来!”徒单太后挥了挥手。
“是。”宫女退出。
“下官萧裕,”萧裕进宫,在二人面前下跪,“叩祝太后玉体万福,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萧裕!”皇后突然发声。
“下、下官在。”萧裕略惊。
“本宫有事问你!”皇后思忖片刻才说。
“娘娘有何谕示,请讲,请讲!”萧裕叩头不已。
“你这平章政事,从早到晚,不干正事,专搞斜头八脑的东西,”皇后对完颜亮嗜色成癖,不顾旁人耻笑,竟然将完颜宗本等人之妻妾、弟媳等女眷,凡有姿色者,一一纳入宫中之事,早有耳闻,却不敢当面表露分毫,心中私下恼怒不已;有道是“柿子专拣软的捏”,她伸手直戳萧裕的鼻梁,“天底下良家美女多的是,你偏把那些污七八糟的烂女人,弄到郎主身边来,究竟是安的什么心哟?!”
“是呀,”东宫太后也在一旁气愤地插话,“完颜乌达得罪了郎主,被指派到崇义军任节度使,他婆娘唐古鼎格,原先就与郎主有那么一腿;上个月,指使他婆娘将乌达缢杀,还把那恶婆娘纳于宫中,封为贵妃;其手下的家奴帮凶孙梅,也被赐封为进士及第——简直都令人笑掉了大牙!哈哈!”
“肯定都是他这个家伙捣的鬼!”皇后怒斥着,“‘养狼被狼咬,喂虎被虎伤’;夜路走多了,你就不担心有朝一日,恶报落在你的头上吗?!”
“娘娘,太后,请息怒,请息怒!”萧裕叩头不已。
“古来伴君如伴虎”,萧裕心中虽有许多苦衷,无论何时何地,也不敢流露丝毫;面对太后与皇后的怒斥,实在有些恐惧,生怕应对不当。
“有些事,并、并非下官的主意,譬、譬如,太原尹徒单阿里出虎之事,韩王完颜亨之事——”他煞费苦心地斟酌着,哪些事该说,哪些事不该说。
“徒单阿里出虎,是老身的远房侄儿,”东宫太后急急询问,“那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快说!”
“徒单阿里出虎,禀性怎样,太后您莫非不清楚吗?”萧裕匆忙解释,“他自以为佐命有功,又受钦赐铁券,被郎主迁为太原尹之后,独镇一方,凶横益甚,奴视僚属,动加箠楚。”
此事,皇后亦曾听人说起,徒单阿里出虎尝问休咎于人,誉者言其“当有天命”;他喜不自胜,以此话告诉卜者王鼎。不料王鼎变卦,上奏于朝廷,徒单阿里出虎因“窥视皇位、狼子野心”而伏诛。郎主还旨令他的儿子乘传,焚毁其骨,抛掷于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