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噼、啪啪、嘭!”鞭炮之声在潭州妙高峰下响起。
男女老少,许多人围聚在一道黑漆大门跟前,门梁的上方,挂着一块巨匾,其上蒙着的红绸,尚未扯下。
张浚、张栻、张杓,以及几位官府摸样的客人,站在门前台阶之下;迎面是一群6到13岁的孩童,手中捧着纸墨笔砚等,个个兴高采烈。
“各位官绅亲朋,耆老髫童,”张栻跨前几步,走上台阶,高声宣示,“本书院历经数月筹建,承蒙大家鼎力相助,今日正式开学,设馆授徒。下面,有请本州知府王佐——王大尹,帮忙揭匾,好吗?”
“好好!”众鼓掌欢呼。
“王大尹,请吧!”张栻非常恭敬地向居中一位官员伸手相邀。
“不敢不敢,”潭州知府王佐,摇手谦让,“今日有老丞相德远公在场,岂能由在下越俎代庖!来来,您请,您请!”
“莫客气啰,您是本州之牧,还是您请,您请!”张浚与王佐相互谦让不已。
“莫谦让了,爸,您就与王大尹,一起来揭,好吗?”张栻跨下台阶,欲伸手搀扶。
“不用不用,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呢!”张浚挥手谢绝,“王大尹,请,请!”
“请!”王佐伸手继续谦让。
“哗哗、哗哗!”在众人的掌声中,巨匾上蒙着的红绸,被张浚和王佐同时伸手拉下。匾上露出“城南书院”四个大字,落款为“辛巳仲秋德远书”。
众人鼓掌、欢呼不已,孩子们跳跃起来,直往大门内钻,张焯、张烁和张斓,自然冲在最前边。
“莫乱跑,莫乱跑!”张栻叮嘱着说,“焯儿,你把这些童生们,都领到书堂里去吧!”“好好!”
“王大尹,诸位官绅,”张栻热情相邀,“且请内室,小坐品茗!”
“品茗就免了吧,”王佐客气地,“既然来了,那就里外转转;老丞相,请!”
“诸位,请请!”张浚客气相让。
“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路!”张栻带头欲行。
“算了算了,你去授课,孩子们都等着呢,”张浚挥手催促,“老夫没事,正好作陪!”
“诸位,对不起,在下先行告退!”张栻拱手致意。
“好的,您忙!您忙!”王佐挥手。
张浚引着王佐等人,步入大厅。迎面是一道屏风,其上绘着“入平仲学”图案:右侧山坡,一棵虬松枝繁叶茂,坡下有一茅棚,棚前摆一书案,上有书卷和笔墨;一长须长者端坐书案之后,周围有六个束发的小童,正在听其讲授。
“德远公,这幅图,好像在哪见过?”王佐一看此图,似觉相识,立马询问。
“嗬嗬,”张浚捋着下巴上的胡须解释,“此图嘛,乃犬子他们请人,照着永州文庙之中一幅壁画,所绘制的。”
“哦,永州?怪不得呢,”王佐回忆着说,“前年下官在那儿守职,去过两回,的确有点印象!”
屏风左右,均为长廊,左连讲堂,右通斋舍。
“王大尹,”张浚领着众人,边走边看,“本书院乃私家设立,您这一州之牧,能拨冗来贺,实在令老夫,喜出望外,铭感肺腑哩!”
“设馆授徒,育苗培才,乃利国利民之善举,德远公高瞻远瞩,令人钦敬,”王佐抱拳恭祝,“下官既然欣闻,焉得缺席!”
因书院初创,讲堂仅有两处,一为“成德”,二为“守仁”;“成德”堂中均系、少儿蒙童,“守仁”室内,则为年轻生员,此刻正自修“四书五经”。
庭中,砌有莲池与假山;后院竹林葱郁,桂树成荫,繁花正盛,清香四溢。
斋舍数间,其中有木床、箱架、条桌、方凳,旁边连着厨房、浴室,还有厕屋。
“泉眼无声惜细流,
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头。”
朗朗的书声,传出老远。张栻正在“成德堂”中,给孩子们授课。
张浚引着王佐等人,来到讲堂之外;张浚欲待敲门进去,王佐见人多杂乱,连忙摇手示意,生怕惊扰堂中师生。
他们在后侧廊中停下,侧耳倾听。
室内传出张栻讲课的声音:“此诗第一句中的‘泉眼、惜、细流’,分别指的什么呀?哪位生童晓得,请举手,给大家回答一下?”
“老师,我来,我来!”孩子们似乎很踊跃。
“好的,张焯,你先回答!”张栻用教鞭点了一下。
“泉眼:是泉水的出口;惜:是爱惜、珍惜的意思;细流嘛:嗯,应该是细细的、细小的水流。”张焯大声回答。
“生童们,张焯回答得怎样?”张栻和颜询问。
“对,对了!”众生童齐声回应。
“老师,那‘无声’就是‘没有声音’,对吗?”张斓举起小手发言。
“哦,张斓,你回答的,也很不错,”张栻夸奖了一下,“那么,这句诗的大概意思,连起来就是——泉眼默默地渗出涓涓细流,仿佛十分珍惜那晶莹的泉水”……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众人离开了讲堂,王佐甚感兴趣地复述着,“不错不错,德远公,这首诗——谁作的呀?”
“听说,是杨万里,字廷秀,吉州吉水(今属江西)人,”张浚详细介绍,“犬子喜欢他的诗,特意选了几首,用作蒙学课文!”
“他呀,”王佐更加欣喜,“我知道我知道,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曾任赣州司户,现任永州零陵县丞,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吧?”
“对对,老夫在永州期间,仅谋过一面,还是去年船过浯溪,泊船上岸歇息之时,”张浚回忆地说,“这人嘛,笔头子勤,脑瓜子好用,诗写得多,写得活泛!”
他们边聊边走,回到屏风之后的正堂,居中有一幅“先圣之像”,下摆条案,有椅子数把;左右壁间,悬挂字画,乃“忠、清、仁、孝”,及“梅、竹、兰、菊”等;还有张浚大年初一所题写的那幅“道”字,也并排悬挂于墙上。
王佐停住脚步,逐幅细看,四字均二尺见方,且留有题款,前两幅为“辛巳年仲夏仁仲书”,后两幅是“辛巳年孟秋仁仲书”。
“德远公,这四幅字谁人所书?”王佐好奇地询问,“是五峰先生吗?”
“对对,”张浚详细介绍,“此乃犬子敬夫,于夏秋之间,慕名前往碧泉书院,拜师求学之时,五峰先生亲撰。”
“王大尹,老爸,来来,”张杓捧来一摞茶杯,在书案上放下,手提铜壶,边斟边邀,“诸位客官,走累了,请这边坐,喝、喝茶!”
“来来,请坐,喝茶!”张浚谦逊相邀。
“好好,莫客气。”众人感激回应。
“德远公,”王佐甚为感趣地,手捧茶杯,抿了一口,“据在下所闻,五峰先生与其父胡文定公,均曾出知过永州,且爱民如子,邦纪丕振,兴学育才,政声远播。”
“是的是的,”张浚也边喝茶,边饶有兴趣地回忆着,“老夫绍兴七年九月,初次被贬居永州之时,恰好是五峰先生之父文定公为牧;次年其父提举湖南学事,五峰先生获任接掌,颇有其父之风,人谓‘奕世戴德’,堪称佳话!”
“永州佳话,的确不少,”王佐兴致勃勃地,边喝茶边聊,“绍兴二十四年,永州前知府彭合,重修府学。十二月,府学南门落成,德远公曾亲笔撰写过《新学门铭》。其中有言,‘人不知学,莫適褆身;学而不行,不学为均;行之伊何,惟一惟诚。’”
“是呀,家父题写《新学门铭》之事,我还依稀记得,”张杓在一旁插话,“当时,家兄也写过一篇,《双凤亭记》呢!”……
绍兴二十四年(1154),永州府学南门落成,新竖一碑,其上镌刻张浚亲笔所书的《新学门铭》……
游人在碑前流连忘返,且有人在大声诵读碑上所题词句:“孝弟忠信,本之于性,守之以仁,日积月化,粹然其醇。可以格天,可以感神,可以正物,可以化人。发为辞章,德人之文;施于政事,君子之名;其道甚大,与天地并。凡尔为士,勿替于勤。钦之勉之,无愧此门。”……
府学院内,学宫之前,双凤亭飞檐凌空,亭中巨石上,有天然凤云图案……
亭前立一石碑,上刻“彭侯又适新是学,而兹祥出焉。夫凤,文物也。则永之士,其将以文鸣欤”等字样。众人围观,赞叹不已……
“对对,这两块石碑,下官都曾见过,印象颇深,”王佐赞许有加,“真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唉,时间一晃,都过去七年多了,”张浚摇了摇头,感慨已极,“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爸,王知府平日难得过来,欣闻他的颜体书法,也颇有功底,”张杓有些感趣地提议,“今日正好有现成的笔墨、纸张,能否为书院,题赠墨宝?”
“啊,劳烦王知府的大驾,恐怕不妥吧?”张浚犹犹豫豫地回应。
“要留一幅字么,小事一桩;”王佐的性情也比较豪顺,当即爽快答应,“不过,班门弄斧,有些自惭形秽罢了!”
“王大尹切莫谦虚,您在永州任上,习练过怀素的狂草,似乎也颇有心得,老夫曾经数次观瞻,”张浚喜出望外地站了起来,“杓儿,赶快准备!”
“好好,我来研墨!”张杓立即摊开纸张,拿过一方端砚,开始添水研墨;众人闻说知府题字,纷纷好奇地前来围观。
“来来,有请王大尹!”张浚从条案上放着的一个醴陵瓷质山形笔架上,选取了一枝名为“提斗”的浙江湖笔,捧在手上,充满期待地递过。
“自己来,自己来,德远公太客气了!”王佐感动不已,赶紧接过毛笔,认真思考着,“嗯,题啥好呢?”
“德远公全家,戮力兴教,为国育才,令人感佩,堪为本府与世人之楷模,”王佐沉吟片刻,终于拿定主意,“那就写一幅‘见贤思齐’吧!”
王佐默默地运了一会神,欣然蘸墨,挥毫书写;只见他用笔显得十分圆劲有力,使转如环,字迹格外奔放流畅,“见贤思齐”四个大字,几乎是一气呵成。
“不错,不错!”众人纷纷鼓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