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夜色深浓,绿珠卧室,房门紧闭,灯火皆无。
“开门,开门呀,王后,”完颜雍带着七分酒意,斜靠着房门,不停地拍打,“绿珠,你开门,让本王进、进去吧!”
李石、移喇道在一旁扶着,好言相劝;还有两个仆人,打着贴了红“喜”字的灯笼,站在一旁。
“啪啪。”完颜雍执意不走,边拍门边继续诉说:“绿珠,本王知、知道,你明天就、就要走了,赴京入、入宫,今晚就、就让我再、再陪你一晚,好、好吗?啪啪。”
“王爷,您今天乃大喜之日,怎么能不去,陪新娘子们呢?”绿珠卧室中,桌上放着几个包袱;她靠在门后,眼中含着泪花,“王爷,您对我的恩宠,臣妾会铭记于心,但厚此薄彼,不利于治家,雨露均沾,不偏不倚,才能恩爱和谐,如鱼得水!”
“绿珠,本王知、知道,”完颜雍不依不挠地继续拍着门,“啪啪。你开、开门吧,本王跟你还、还有话说!”
“王爷有话,明日再说,好吗?”绿珠假意答应,“王爷,臣妾还有事,尚未办成,还得再、再呆三天,才能赴京呢!”
“绿珠,是、是吗?你、你可千万别骗、骗本王呀!?”完颜雍有些狐疑地问。
“不、不会的!”绿珠隔着门哄劝,“舅父,您把王爷,送、送到新房去吧;移喇道留下,我还有话要说!”
“好,好的!”李石将完颜雍扶起来,搀着离去,“王爷,走,走吧!”
绿珠悄悄地将门打开,目送着完颜雍的背影,泪花儿潸潸而下。
移喇道站在一旁,亦非常动情,声音凄楚地:“王、王后,有何事吩咐?”
“移长史,王爷待您咋样?”绿珠把眼泪抹干净,轻声询问。
“启禀王后,在下能有今日,全赖王爷栽培,”移喇道拍着胸脯回答,“王爷日后,若有用得着之处,在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让您预先准备的马车,随同前往之人,都安排好了吗?”绿珠继续询问。
“已经备好了,就在后院门外候着。”移喇道点头,小心回答。
“允恭和允琪呢?”离别在即,绿珠最最牵肠挂肚的,除了丈夫完颜雍,就是这一对聪明伶俐的儿女了;可惜眼下又不容许前往再度探视,她心中虽有无限怜爱、无限酸楚,却不得不挥袖而去,临走依依不舍地又问。
“他们心里,似乎都有些不大痛快,但也吃过饭,进屋安歇了。”移喇道非常理解王后此时此际的心情,却也胳膊长袖子短,无能帮衬,只好如实回复。
“那样就好,千万、千万别惊动他们!”绿珠吩咐道,“移长史,你是王爷的心腹,明日需派人,去祖庙和清凉寺,代我向列祖、列宗和菩萨,敬香祈愿,说我乌林答绿珠,今生今世,永不辜负王爷,务使皇天后土,明鉴我心!”
“好,好的,在下谨记于心,等会就安排停当,吩咐信得过的下人,一定照办!”移喇道点头不已。
“那、那就走,走吧!”绿珠回身环视了一遍卧室,欲亲自去提包袱。
移喇道赶紧抢在前头,把包袱全部拿在手里:“王后,我来,我来!”
绿珠咬了一下嘴唇:“走!”
后院小巷,停着两辆马车;马儿在暗淡的星光之下,轻轻地喷着响鼻。
绿珠跟着移喇道,来到车前,正欲登车,后门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原来是府中的丫鬟和仆人们,闻知王后不辞而别,主动悄悄地出来送行。
“王后,王后,您慢走、慢走!”大大小小的下人们,或多或少都受到过王后的恩惠与关照,于今离别就在眼前,虽然说话很轻,但个个都带着哭腔。
“多谢,谢谢你们了,”绿珠立在车辕上,回头瞅了瞅大家,再三告诫着说,“自从当初,绿珠嫁与王爷,直到今天,没看见王爷,有过任何违反律法,无道之事。现在皇室宗亲,往往被怀疑的,都是奴仆们心存不良,藐视加害,并诬陷主子的缘故。”众仆人鸦雀无声。
绿珠继续训话:“你们都是先王爷,在世之时,就来到府里的旧人,当感怀旧恩,不要没有根据的加害王爷。若有违背此言的,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王后,王后,小的们,万万不敢!”臣仆们都跪倒在地,哭声一片……
两架马车,“咕咕噜噜”地,绝尘而去……
书房内,完颜雍昏昏沉沉的,似醒非醒;桌上摆着那份妻子的遗书,其上的文字,似乎都变成了绿珠的一声声叮嘱:
“王爷:请原谅妾身的不辞而别!妾身离去之时,不愿王爷相送,相送恐有人监视,会给王爷带来不便……
“古谓‘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更二夫’,良以此也。妾自揆蒲柳微躯,草茅贱质,荷蒙殿下不弃,得谐琴瑟之欢。奈何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打散水面鸳鸯,拆开花间鸾凤。妾幼读诗书,颇知义命,非不谅坠楼之可嘉,见捐金之可愧……
“饮恨以行,挥涕而别,然其心岂得已哉?诚恐‘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云尔。妾既勉从,君危幸免。逆亮不知此意,以为移花就蝶,饥鱼吞饵矣。吁!燕雀岂知鸿鹄志哉!……
“妾之死为纳常计,纵谕生忍辱,延残喘于一旦,受唾骂于万年,而甘聚唐奔鹑之诮,讵谓之有廉耻者乎!逆亮罪恶滔天,其亡立待!……
“妾愿殿下修德政,肃纲纪,延揽英雄,务悦民心,以仁易暴,不占有孚矣。殿下其卧薪尝胆,一怒而安天下。勿以贱妄故,哀毁以伤生,而做儿女态也。裁书永诀,不胜呜咽,痛愤之至……
完颜雍站在书房的窗前,脑海中闪现的那些情景,一幕幕如穿梭而过。他仿佛还看到:
松花江畔,绿荷红莲。完颜雍与乌林答绿珠追逐嬉戏,完颜雍膝盖碰破,鲜血渗出绿珠边哭,边为完颜雍包扎……
会宁府城外,完颜雍射箭获奖,把奖品送给绿珠……
阿什河畔,完颜雍、绿珠随完颜宗尧与妻子李氏,搀扶被鞭打之苦役老人……
会宁府旧居,完颜宗尧去世,绿珠随完颜雍及其母李氏,在灵前跪接客人……
会宁府城外校场,绿珠送完颜雍出征……
会宁府城外大街,绿珠迎接完颜雍得胜凯旋,热情相拥……
会宁府旧居,绿珠与完颜雍新婚燕尔,脉脉含情……
会宁府旧居书房,完颜雍提笔书写,绿珠在一旁研墨……
会宁府旧居卧室,绿珠坐在炕沿,搂着幼小的允恭,喜不自胜;完颜雍兴奋地俯身,喂着面糊糊……
大同府,绿珠与完颜雍领着允恭允琪,陪舅父游览石窟……
后院小巷,绿珠抹泪诀别,毅然登车,马车在暗淡的星光之下,绝尘而去……
燕京郊外驿舍,绿珠在烛光下,含泪修书……
湖畔月夜,绿珠抹泪,纵身跳入水中……
“青荷盖绿水哟,
芙蓉披红裳。
下有同根藕哟,
上有并蒂莲。”
歌声还在耳畔回旋,但斯人已逝,其颜永世无睹……
“逆贼,完颜亮,本王与你势不两立,你就等着瞧吧!”完颜雍“砰”地一拳,砸向面前的窗棂,手背的皮肤,被粗实的木头窗棂划破了,殷红的血珠,从指缝间慢慢地淌了下来……
天已经大亮了,曙光映照着窗棂;完颜雍“哐当”一下,打开书房之门,走了出来,双眼布满了红丝,头发蓬乱,但脸上的神色,却十分刚毅。
李石与移喇道背靠背,坐候在书房之外的木廊上,闻声站起:“乌禄贤甥!”“葛王爷!”
“舅父,移长史!”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还不失洪亮,“绿珠既然去了,入土为安;就让移长史前去,将其就地薄葬,好吗?”
“好的好的,一切凭你作主!”李石连连点头。
“王爷,”移喇道手拊右胸,“在下理解,敬请放心腻!”
“允恭和允琪呢?”完颜雍这兄妹俩的影子,急切地询问,“他们到哪去啦?”
“听说奶奶有病,”李石解释,“我打发他们,先到清安寺拜佛和探望去了!”
“额娘有病,严重吗?”完颜雍更加着急,“绿珠的事,她还不知晓吧?”
“我跟兄妹俩再三叮嘱过,千万莫把额娘之事,告诉奶奶!……”
“走走,”完颜雍未等李石说完,转身欲行,“本王立马赶去清安寺!”
“阿玛,阿玛!”允恭突然哭嚷着,飞奔前来,“奶奶,奶奶她……”
“奶奶,奶奶怎么啦?”完颜雍抓住允恭的肩膀,十分急切地询问。
“奶奶已、已经圆、圆寂了!”允恭哭诉着回答。
“啊,我的额娘、额娘呀!——”完颜雍大呼一声,眼泪奔泻而出,身子踉跄欲倒。
李石与移喇道连忙搀扶:“乌禄,乌禄,你要坚强!”
“王爷,王爷,您必须挺住、挺住!”移喇道含泪劝慰。
“阿玛,阿玛!”俩孩子慌乱地哭叫着……
辽阳清安寺,正在做佛事。完颜雍与允恭、允琪等全家老少亲眷,都披麻着孝,在大殿内跪拜,烧香祈佛……
高存福与李彦隆,来到大殿,默默地敬香,叩拜……
完颜雍与允恭、允琪,叩谢。李石带人在一旁,帮着张罗、照应。
“葛王爷,”高存福假惺惺地,“屋漏偏遭连夜雨,你要节哀,顺、顺变!”
李彦隆伸手搀扶:“葛王爷,你要保、保重自己!”
“多、多谢,”完颜雍嗓音嘶哑,面色苍白,有些虚弱昏晕,“舅父,您领高副留守与李推官,到偏殿去喝茶。”
“莫客气,莫客气!”高存福摆着手。
“葛王爷,高副留守一得到讯息,立马就带着人要来帮忙,”李彦隆赞许并自我表白地,“有啥用得着的,请说,请说!”
“谢、谢了!”完颜雍摇头,“有本王的纳克楚(舅舅)、特合莫(姨姨),特合阿玛(姨夫),他们在此帮忙,都已经安排妥贴,你们就,不必了吧?”
“当然当然,”高存福扬着拇指,假意赞许,“王爷舅舅家,乃渤海大族,在此地人多势众;王爷之额娘,又是御封的本寺主持,一呼百诺,那是自然。”
“依在下看来,”李彦隆故意调侃地,“渤海六大姓,高、张、杨、窦、乌、李,可谓势均力敌,并驾齐驱!”
“谬赞谬赞!”完颜雍摇头自谦。
“彼此彼此!”高存福点头自诩。
“伊纳珠伊,”李石在一旁提醒,“您要给额娘修个浮屠小塔,撰写塔铭之人,还没有着落呢?”
“哦,要写塔铭?”完颜雍似乎被点醒,抱拳拱手相询,“高副留守,李推官,你们二位,能不能?”
“葛王爷,在下的文笔,乃狗肉上不了席面,”高存福举掌推脱,转身拍了拍李彦隆的肩膀,“他可是最佳人选,笔下生花,满朝皆闻呢!”
“对对,”完颜雍抱拳恭请,“那就有劳李推官,多多费心!”
“承蒙高副留守推举,葛王爷如此看重,”李彦隆拍着胸,“在下自当尽心竭力,愿效犬马之劳!”
“多谢、多谢二位,”完颜雍抱拳,感激不已,“容本王事毕之后,再表敬意!”
“莫客气,莫客气!”高、李二人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