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东京(今辽阳)留守府书房内,完颜雍仍然独自趴伏在书桌上,眼前的蜡烛早已熄灭,残烛如瀑下泻,桌面上斑斑点点,皆似泪痕;伤心别离前夕的场景,犹自历历在目:
“舅父要去燕京的话,甥媳我,我倒想起一件事来。”绿珠欲言又止。
“甚事,你说吧!”李石热情地回答。
“好像,好像过些日子,”绿珠想了想说,“郎主的生日,快要到了?”
“嗯,郎主是1122年2月24日出生的,”李石搁下面碗,抠着指头换算,“那是壬寅年的,正月十七,明日初九,相隔的确不远了。伊纳乌伦,你怎么?”
“甥媳的想法是,”绿珠思虑着说,“王爷虽然远在西京,无旨不得回朝,但郎主的生辰,这礼嘛——还是少不得呀!”
“嗯,伊纳乌伦此言,不无道理,”李石点头赞同,“是该经常打点,以示忠心,免遭杀身之祸!”
“舅父,甥儿如今,对生死谪迁,早已看淡,”完颜雍还在继续吃面,偏着头看了绿珠一眼,“只是、只是怕苦了绿珠、允恭他们,而且还会连累,远在东京出家的母亲大人。”
“千万莫说丧气之话,‘人在矮檐下,岂能不低头’?”李石义正词严地开导着说,“就算不为你这一家着想,难道就不思虑一下,白山黑水之间,那些列祖列宗的英灵;还有近年来,那些成百上千,惨死冤死的阴魂?!”
“王爷,礼品我早就准备了,”绿珠委婉地劝慰着说,“您就听一句劝,请舅父帮忙,给带去燕京,馈送给郎主,好么?”
“那,这,”完颜雍无奈点头,“甚么礼品呀?”
“一对辽国王室的犀角佩马,一套吐浑良玉茶器,”绿珠解释着说,“甥媳节前,请府中的移喇道领着,采办年货时,在一地摊上淘的,费了我二百银两,还有一对碧玉手镯。”
“噢,难怪这些日子,没见你带过玉镯,”完颜雍搁下面碗,有点疼惜与怜爱地,“原来将我当年送你的定情之物,也、也都舍、舍出去了……”
“额娘不是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绿珠安慰着说,待往后日子安稳了,生活滋润了,王爷您、您再给妾身添买,莫非不成吗?”
“绿珠,你、你!”完颜雍有些动情地,以手捂住了脸庞。
“伊纳乌伦,就这么着吧,”李石站了起来,“你去准备,明儿一早,我就出发,快马赶赴京城,保证准时,馈送郎主驾下!”
“好好,我还买了一些,西京的苦荞茶、画眉驴肉、广灵豆腐干、阳高杏脯、恒山黄芪等土产,给舅父路上食用;”绿珠边拾掇碗筷边说,“另外带一点到东京,给玛玛阿姆合(婆婆),也让她尝一尝。”
“行行,去吧去吧!”完颜雍催促道……
金正隆六年(1161)七月,傍晚,夕阳西下。
金国东京(今辽阳)留守府,大门之前,几辆马车刚刚停住,允恭与允琪没等车辆停稳,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阿玛、额娘,我们到了,快下来吧!”他们叫着、嚷着,直往府里面跑。
“呃,这两位是谁呀?”李石领着几位仆人,从府里迎出门来。
“舅爷,您好!我是允恭。”“舅爷爷,您好!我是允琪。”
小兄妹拉住李石的手,边说边高兴得直蹦。
“你们好,你们好!”李石也喜不自禁,“哟,四年不见,都长高了呀,阿玛和额娘呢?”
“呶,在后头车上呢!”允恭回头指了指。
“哟,都已经到了,”李石朝仆人们挥着手,“快快,去搬行李!”“喏。”众人七手八脚,帮忙卸车、抬运。
“哎,允恭、允琪,你们也来趁把手,”完颜雍跨下车,朝着孩子们的背影,举手招呼道,“帮着把行李搬一搬呀!”
“王爷,不用不用,有饿们在,”移喇道下车,边搬边说,“用不了多久,就可搬完!”
“伊纳珠伊,伊纳乌伦,你们都到了嗬,”李石迎到车前,热情地问候着,“怎么,有点不舒服吗?”
“没事没事,”绿珠一手撑着腰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前额,“路途太远,马车坐得太久,头有点发晕,这腰也有些酸胀。”
“俩小家伙都还好,”完颜雍解释,“大概是想着,很快就能见到奶奶,都格外精神着呢!”
“哦,你们家的行李,还不少嘛!”李石望着大大小小的箱笼,不无感叹地说。
“俗话说,‘穷人有三担’呀,”移喇道肩扛手提,大包小包,还不忘开着玩笑,“可惜呀,王爷行李虽然多,不过是‘孔夫子搬家——尽是书’腻!”
“好好,书多就好,书中有黄金,书中藏美玉呀!”完颜雍扶着绿珠,走在前面。
李石提着两大捆书,跟在后头,边走边问:“伊纳珠伊,你这位移喇道,怎么也带过来啦?”
“他呀,父母都已过世了,尚未成亲,无牵无挂,一定要来送我,”完颜雍解释着,“我瞅着忒能干,索性把他带过来,留在府里,有事也好帮衬帮衬!”
“是的,好好打磨打磨,日后或许,还能派上大的用场!”李石点头……
“啵、啵、啵。”辽阳清安寺厢房,一青衣老尼,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微闭双眼,左掌单立,右手轻轻敲击着木鱼。
“额娘,额娘,您倒是说话呀,”完颜雍与舅父李石,低头俯身,膝跪在老尼面前,伤心祈请,“这完颜亮恶贼,非要绿珠去燕京,进宫侍主,她究竟去,还是不去呀?”
“格格(姐姐),您在寺中,或许未曾听说,”李石认真解释,“那恶狼即位之后,兽性毕露,屠灭宗族,翦刈忠良,夺人之妻室,妇姑姊妹,尽入嫔御,作恶多端,实在是难以尽数!绿珠若去,‘肉包子打狗——’,后果实在是难以预料!”
“阿弥陀佛,”李氏(68岁)眼睛微微睁了一下,“‘多行不义必自毙,只争来早与来迟。’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啵、啵、啵。”辽阳清安寺厢房,李氏仍然在默诵经卷,盘膝敲击木鱼。
“额娘,额娘。”绿珠低声唤着,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李氏微微睁开双目,有些诧异地:“乌伦(儿媳妇),你丈夫与舅父刚走,你……?”
“儿媳不孝,有一事相告,”绿珠跪下,叩头祈请。
“阿弥陀佛,有事?你就说吧!”李氏点头。
“儿媳过门以来,相夫教子,还算恪守妇道;然子嗣不旺,愧对祖宗;远离额娘,有失探问,”绿珠心怀歉疚,自责不已,“好在天遂人愿,经用心寻访多时,现有石抹氏良姝一双,世家姐妹,花容月貌,知书识礼,性格温顺;恳请额娘允准,择日迎娶,以免愚媳赴京之后,子女夫婿,无人照抚……”她越说越动情,泪花潸潸而下。
“乌伦绿珠,老身的好儿媳,这一切,就由你作主吧,”李氏动情地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搂住她的头,眼眶湿润地大声诵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噼噼、啪啪,”“呜哩、哇啦。”
东京(今辽阳)留守府别院内,鞭炮齐鸣,唢呐锣鼓震响,一片热闹的景象……
完颜雍披红着彩,正在大门前迎候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李石、移喇道在帮忙张罗婚事……
“葛王爷,祝贺祝贺!”一位矮矮胖胖、大腹便便的官员,老远就大声喊着,双手高捧,摇个不停。
其后紧跟一位,既瘦又高,眼睛滴溜溜转的官员,依样画葫地来到跟前;后头还有几名侍仆,捧着礼盒,鱼贯而至……
李石、移喇道指挥侍从,帮忙接收礼品,招待客人……
“多谢多谢,”完颜雍脸上似乎喜色不多,说话也很平淡,“高副留守,李推官,你们前日才到任,今天就来贺喜,如此破费,本府实在有愧!”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哈哈,”高存福打着哈哈奉承,“葛王爷能文能武,在咱女真贵族宗室中,人望忒高,郎主也一直另眼相看;故此委任在下,协助王爷打理东京事务,也是咱的荣幸,欣闻大喜,岂可错失良机!哈哈。”
“对对,郎主英明,王爷睿智,高副留守干练,哈哈,”推官李彦隆八面玲珑,说话滴水不漏,“在下‘初来咋到,摸不着锅灶’,日后还望二位,多多关照,多多提携!”
“不不,同府为官,乃三生有缘,理当同心同德,互敬互谅,”完颜雍抱拳打着拱手,“此后府事,有二位相助,必如虎添翼,马到而功成!”
“哈哈,葛王爷,您今儿个真正的‘一箭双雕’,”高存福嬉皮笑脸地打着趣,“着实令人——佩服、佩服!”
“是呀,不采白不采,要采就采一双!”李彦隆也逗着霸,“王爷马上功夫,素来厉害,就不知床上功夫,高还是不高?”
“肯定高呗,”高存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要不然,这新人都已进屋,那王后咋还舍不得,赴京进宫哩?!”
“你们?”完颜雍有些不悦,转身吩咐移喇道,“移长史,你把高副留守、李推官,领到主厅去,等开席我再来敬酒!”
“好好,葛王爷您忙您忙!”李彦隆伸了一下舌头,悄悄地拉了拉高存福的衣襟,“高副留守,咱们进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