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三秋正半,暮云敛、月舒圆。
误警鹤鸣皋,栖乌绕树,魑魅惊旋。
寻常对三五夜,纵清光、皎洁未精妍。
须是风高气爽,一轮绝后光前。
故国迢迢,千万里、共婵娟……”
宋国有一位使者洪皓,高宗建炎三年(1129),曾经以徽猷阁待制假礼部尚书,使金议和,被滞留北地十五年,绍兴十三年(1143)始归。他在滞留期间,曾作词不少,被金朝宫廷和民间到处传唱。其中的这一首《木兰花慢.中秋》,思乡之情格外浓烈。
完颜亮今夜听来醉意更甚,搁下手中玉盏,撇开宴饮的群臣,独自来到殿外,举目赏月,心潮起伏难抑,无数往事,一一呈现在眼前:
日上三竿,天气尚凉,刘錡只留少许士卒,在城头守卫,其余大部躲在阴凉处,喝酒吃肉,以逸待劳……
完颜宗弼所率金兵,从汴梁赶来,一千二百余里,仅用了七个昼夜,夜不解甲,兼程而至,早就疲惫已极,人困而马乏……
日过中天,如灸如烤。有的兵士,汗如雨下,饥渴难挡,索性就在城外颍水之中,掬水而饮,或浇水洗浴……
马匹也饥渴难抑,贪吃颍河之水,或舔吃河畔水草……
谁知刘琦事先曾经派人,在颍水上游河中,以及两岸草滩,全部喷洒毒粉,使得许多金兵和马匹中毒,有的瘫倒在地,口吐白沫;有的捂着肚子,满地乱滚,哭嚎不已……
完颜亮满脸污迹,疲惫地来到河边,掏出怀中那张绸巾,本想蘸点河水抹洗一下……
他发觉许多兵马之怪异现象,怀疑是宋军所为,立即向完颜宗弼禀报……
完颜宗弼火冒三丈,赶紧下令制止……
日影西斜,守军数百人,突然从西门攻出,完颜亮立即带兵接战……
片刻之后,又有数千守军,在刘琦的率领下,从南门悄悄出来,偃旗息鼓,绕到金兵队伍背后,短兵力战……
宋金将士,混成一坨,相互搏杀,有的以刀斧相砍,有的徒手相搏,有的相互搂抱,堕入壕沟……
完颜亮领兵奋力厮杀,浑身征尘,刀头尚在淌血……
夜幕笼罩,狂风骤雨,闪电惊雷,平地水深盈尺……
金兵死伤数千,弃尸毙马,血肉枕藉……
车旗器甲,积如山阜;血水、雨水,四处混流……
城西新寨,完颜亮领兵掘堑,赖以自卫……
刘锜遣骁将阎充,募敢死队五百人,深夜出城偷袭……
人人口中含着竹子做成的口哨,趁黑劫营,四下横吹,摸到脑后扎了辫子的,就当成女真人杀死……
完颜宗弼躲在大帐之中,被数度惊扰,夜不能寐……
完颜亮领兵巡守,通宵难眠……
天明之后,金军作筏架桥,渡过颍水,狼狈撤军……
陈州府衙,完颜宗弼召集众将,检讨此役得失,震怒不已,历数诸将过错,自韩常以下,都施以鞭刑……
唯独完颜亮受到褒奖,迁升为骠骑上将军,虽败犹荣,春风得意……
陈州军营,夜深人静。完颜亮全身戎装,一边带班值守,一边在书写家信;桌旁立着一柄长剑,桌上放着那张绸巾……
烛光忽闪,照亮信纸上的金文字迹,他在向远居故乡的心上人,倾吐满腹的思念与离情别恨:“瑛姑:别来无恙?南下以来,数番临阵,幸赖祖上荫德,虽有凶险,却无大碍。”
“吟诗一首于后:‘顺昌城外鬼神哭,颍水之畔叹死生。吾辈当立凌云志,枪林弹雨任纵横!’代吾问候阿玛、额娘安好!”……
七月,河南郾城,完颜宗弼率部与宋之岳家军对垒……
岳飞之子岳云与金将厮杀,数十回合,金将被其挑于马下……
完颜亮正待上前继续接战,完颜宗弼担心侄儿有失,指挥上万拐子马一拥而上……
岳飞手下步卒以麻扎刀入阵,不顾头顶,奋力砍削马足……
拐子马因以苇索相连,一马砍翻,二马均不能行,金兵伤损惨重……
岳飞部将统制官杨再兴,单骑冲入金兵阵营,欲擒宗弼……
完颜亮与诸侍卫拼死厮杀,将杨再兴围堵于阵中,你来我往……
杨再兴身受数处创伤,仍搏杀不已,金兵数十人被其斩杀……
完颜宗弼见状,悲愤难抑:“本王自海上起兵,皆以此拐子马和铁浮屠获胜,今日却惨不忍睹,呜呜……”
“四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完颜亮无奈劝慰,掩护撤退……
数十日之后,临颍之野,完颜宗弼率十二万余金兵,与岳飞所部再度交战……
岳飞遣统制官杨再兴、王兰、高林,以三百骑战之于小商桥,金兵死伤两千余人……
完颜亮指挥金兵将其团团围困,乱箭齐发,宋之杨、王、高三将全部战死,浑身中箭,形若刺猬……
朱仙镇外,岳云率背嵬军八百,王贵率游奕军五百,左右步将护翼,与金兵对垒于城西……
激战数十回合,金兵副统军被岳云挑于马下……
夜色降临,岳飞与部将张宪,率军来援,激战不已……
完颜宗弼在完颜亮等人的掩护之下,连夜逃奔,一口气跑出十五里之后,追兵稀少,方才停下喘息……
十月,汴京龙德宫殿外,月色昏黄。
完颜亮全身戎装,在带班值守;他独自坐在月桂树下,手中攥着那张绸巾,举目望月,并向远在白山黑水之间的心上人,讲述所遭遇过的浴血经历:“瑛姑,你知道吗?我们堂堂大金的十余万雄师,竟然在顺昌、郾城、朱仙镇,一败再败;叔父欲待放弃汴京,铩羽而归,吾真不知有何面目,回见家乡父老亲朋?……”
“幸亏宋国朝廷,连发的十二道金牌催还,岳飞所部不得已班师,退守武昌。吾军趁机复得颖昌、淮宁、蔡州诸郡,取得河南、陕西大捷,郎主遣使,前来军中慰问,叔父以下数千将士,均得封赏。”
“瑛姑,唐人有诗,说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吾从军南来,已是半年有余,可从未接到,你的只言片语……”
“呼瞿——,”一阵狂风突然刮过,承天殿飞檐的鹈尾,随着“啪、啪啦——”几声巨响,掉落于地。完颜亮被打断思绪,猛地一惊,拔出随身的佩剑,闪避在庭中大桂花树之后。
“来人,快!”跟随其后的都总管徒单守素,急忙传唤众侍卫,四处搜检……
“启、启禀郎主,”都总管徒单守素手中拿着几块碎砖烂瓦,赶到完颜亮跟前禀告,“适才声响,乃大殿一角,被狂风刮落,未见其它异常!”
“哼,狗贼张浩,”完颜亮抹了一下额上的冷汗,“金银耗费甚多,这新装修好的宫殿,竟然还不如哈哈子的积木城堡坚牢;传朕之谕,明日速招工匠,重新检修;否则,若有异常,小心尔等的脑袋搬家!”
“喏!”徒单守素等人,应声退下。
完颜亮抬头仰望,但见漫天云雾翻涌,哪里有那琼宫玉楼可寻?仗剑在手,心头时而闷闷不乐,时而心焦气燥……
他突然词性大发,放声吟诵起来:“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作许大,通天障碍。虬髯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噼噼、啪啪。”一阵掌声在背后响起,完颜亮回头,见是纥石烈志宁、兵马都统领耶律元宜、都总管徒单守素等人,带着酒劲出来,有些诧异地询问:“宴饮未歇,尔等咋的都离席啦?!”
“郎主,臣等酒醉饭饱,时辰已晚,早点回去,以免耽误郎主歇息!”纥石烈志宁以手揉着腹部,单膝跪地回复。
“嗨,朕还想与尔等一起赏月呢,”完颜亮甚觉遗憾地挥了挥手,“也罢也罢,都散了吧!”
“多谢郎主,多谢郎主!”众人纷纷离去。
“启、启禀郎主,”近卫军耶律王祥忽然从宫外进来,膝跪禀报,“太后身边侍婢,高福娘求见!”
“哦,高福娘,快,快请她到后阁去!”完颜亮眼前突然一亮,非常感趣地回答。
“传高福娘,后阁觐见!——”耶律王祥走到宫门外高高的台阶上,扯着嗓子,大声宣呼。
“郎、郎主,呜呜呜呜,”不一会,一位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连滚带爬地进到殿内,跪伏在后阁御榻之前,犹自痛哭不已,“冤、冤枉呀!呜呜——”
“福娘,多日不见,你,你怎么啦!”完颜亮甚觉诧异地询问,“哼,打狗欺主,有何冤情,快快禀来!”
“郎、郎主,您可千、千万要替福娘,作、作主……”高福娘含泪倾诉,脸上青一坨紫一坨的,眼泪儿如荷叶上的露珠,令人十分怜爱……
“没事、没事,”完颜亮安慰着回答,“有朕在此,看他是谁,竟然吃了豹子胆,小心他的脑袋瓜子,还能不能扛在脖子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