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宁府城外,晨光初露,旌旗飘拂,铁骑成队。
完颜亮与完颜雍,身披银光闪亮的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站在队前。
完颜亶率完颜宗干等众臣、侍卫、亲眷,前往送行。
裴满瑛姑等人,双手端着托盘,上有酒壶和酒盅,站在送行的队伍中。
“来来,拿酒来!”完颜亶盯着瑛姑瞅了一眼,伸出右手相招,“今日,朕要亲自为南征的将士,祈敬神灵!”
瑛姑端着托盘,走到跟前;完颜亶拿起酒壶,斟满一盅,搁壶之时,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瑛姑的手背。
瑛姑刻意躲闪,托盘一斜,酒壶差点掉落于地。
“噢,”完颜亶手忙脚乱,赶紧把酒壶重新抄起,“千万,千万小心!”
“祈、祈请郎主,”瑛姑脸颊涨得绯红,低头小心陪礼,“郎主恕、恕罪!”
“没、没事的!”完颜亶点了点头,搁壶端起酒盅,以无名指沾酒,连弹三次,以示敬天、敬地、敬神。
完颜亶将酒盅高举过头,大声吟诵:“朗朗乾坤,皇天浩荡;列祖列宗,神明在上;佑我女真,雄师南征;秉戈执矛,克敌制胜;所向披靡,早日凯旋!”
“所向披靡,早日凯旋!所向披靡,早日凯旋!”完颜亮等前排将士,皆举起酒碗,齐声呼应……
天眷三年(1140)五月,金国都元帅完颜宗弼率精兵十余万人马,进抵汴京(开封),宋国观文殿学士、留守孟庾,率官属遗老遗少,迎拜宗弼入城……
汴京龙德宫,陈旧凋敝,蜘网密布;大殿之上,一把雕龙木椅,亦掀翻在地。
完颜亮带着一队亲兵,拿着笤帚等清扫工具,走进殿内,边打扫边四处搜寻各种宝物。
副将萧裕手握长戟,紧随其后,看见那把龙椅,抢前一步,将其扶正,且以衣袖把灰尘扫净,毕恭毕敬地:“上将军,征伐疲惫,这里有把龙椅,来来,且坐歇息!”
“龙椅?可是宋家赵佶、赵桓二帝,曾经使过的御座?!”完颜亮手抚椅背,甚感兴趣地询问,“恐怕有些晦气吧?”
“什么晦气不晦气啰,关键是看谁坐在上面吧!”萧裕格外殷勤地劝说,“来来,但坐无妨!”
“哈哈,那我也来过把皇上的瘾啰!”完颜亮嘻嘻哈哈地在龙椅上坐下,左顾右盼,且举臂相招,“来人,传朕的谕旨!”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哈哈、哈哈!”众人嬉笑不已。
“启、启禀上将军,”副将耶律元宜匆匆进来,“都元帅驾到!”
“快快,”完颜亮如坐针毡,立马从龙椅上弹起,“赶紧迎候!”
“扎勒黑珠伊(侄儿),”完颜宗弼领着一些将佐、侍卫,快步走进大殿,有些恼气地发问,“这旧宫殿,咋地还没有收拾好?”
“启禀都元帅额齐克,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完颜亮异常恭谨地,“来来,您在这边,请稍坐片刻!”
“唉,坐啥子坐,”完颜宗弼刚刚落座,心情抑郁地回答,“还没安顿好,立马又得出发!”
“出发?”完颜亮不解地询问,“队伍还要去哪?”
“适才得报,右副元帅完颜杲,率军自河中(今山西省永济县蒲州镇)渡河,进入同州地界,长驱二百五十余里,如入无人之境;陕西州县官员,多为金、齐旧僚,所至迎降;永兴军路副都总管郝远,也大开长安城门,迎候我大金兵马。”完颜宗弼恼气未休地解释,“唯有知陕州吴琦,守城死战未降;哼,想不到完颜杲这小子,此番领兵,手气如此之好!”
“陕西奏捷,听说三叔完颜宗尧之子完颜雍,已经立过一些军功,此乃天佑女真,理当欣慰,”完颜亮有所欣羡地,“只是侄儿未知,额齐克缘何恼气?”
“我之恼气,乃为顺昌府(今安徽省阜阳市)之事。”完颜宗弼详细解释,“此番我大军进入河南以来,诸郡皆望风披靡,无不迎拜款纳,西京(洛阳)之宋兵,亦稍战即遁;独区区顺昌,弹丸之地,却负隅顽抗!”
“请问额齐克,”完颜亮惊诧地询问,“那守城之将,姓何名谁?”
“龙图阁直学士、顺昌知府陈规,以及主将刘锜。”完颜宗弼尚未出声,他身旁的一位贴身裨将,抢先回答。
另一裨将解释:“尤其是这位刘琦,不可小觑。他是宋之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的第九个儿子,出身将门,相貌俊美,善于射箭,声若洪钟,少年时就曾随其父南北征战。宋主赵构即位后,授他为阁门宣赞舍人,知岷州,任陇右都护。同西夏军队作战,英勇无畏,获胜颇多,西夏人都畏惧他,西夏小孩啼哭,其母就恐吓他说‘刘锜来了’。”
“哼,贵将军所言,此人似乎为神,”完颜亮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岂可长他人之士气,灭我大金之威风?!”
“侄儿有所不知,此刘琦的确不可小视,”完颜宗弼忆及往事,似有遗恨未消,“当年富平之战,宋之主帅张浚,任命刘锜为泾原路经略使兼知渭州(今甘肃平凉)。他头一个率军迎击吾之左翼,并将吾部团团围困,裨将赤盏晖所率精骑,陷入泥泞难以驰骋,被斩杀甚众,勇将韩常,亦曾被其流矢射伤一目。”
“喔,眼下顺昌军情咋样?”完颜亮甚感兴趣地追问。
“据银牌驰报,刘琦现任济州防御使兼汴京之副留守,所部八字军一万八千人,且老弱病残,辎重过半,闻汴京城降,退驻顺昌,凿舟沉淮,誓死一战;且将自己和部将们的家属,安置在寺庙之中,四周堆放柴草,派兵守护,并对卫兵们说,‘若有不利,即焚吾家,毋辱敌手也。’”那位裨将说及战况,几乎咬牙切齿。
“日前,其部曾生擒吾军千户阿克顺沙二人,且夜袭城外三十里下寨的韩常所部,伤损惨重;三路都统葛王完颜褒及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三万余众,围困顺昌,四日四夜,攻其不下,溺毙河中兵卒无数,器甲折损甚多,故而连番告急!”一个裨将补充。
“宋之兵将,素来一窝怂蛋,侄儿南征,尚未遇过对手,”完颜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请战,“恭请都元帅额齐克,让侄儿领军,驰援顺昌!”
“不不,今番本帅须得亲率大军,昼夜兼程,踏平顺昌,方解吾心头之恨,”完颜宗弼猛地起身,发号施令,“众将,听令!”“喏!”
“大军齐集,兵发顺昌!”完颜宗弼高声宣布。
“大军齐集,兵发顺昌!——”众将齐声相应……
天眷三年(1140)六月,骄阳似火;顺昌城外十五里,金兵大寨,燥热难挡。
完颜宗弼正在召集众将询问战况,有的副将打着赤膊,身上缠满绷带;有的以袍襟为扇,搧个不止;有的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
“尔等皆言,今之南兵,非昔可比。适才本王,临阵观察,此城破陋不堪,旧车烂辕,门窗为篱,本王用靴尖亦可踢倒;若非诸将用兵不当,岂能一败再败?!”完颜宗弼手中攥着一支箭,恼怒地训斥着。
“传令下去,明晨攻进此城,与诸位在府衙共进早餐;诸军所得玉帛、女子,听其自留,男子成人者,一律斩杀!不获全胜,绝不收兵!”说完,“啪”的一声,他将箭杆折断。
“不获全胜,绝不收兵!不获全胜,绝不收兵!”完颜亮与众将官士气立振,齐声呼应……
次日,天色微明,金兵十余万,如潮水般,向顺昌城展开进攻……
城墙四周,皆有很深的壕沟围绕,并与颍水连通,仅东西两门可以接敌……
城外原有民居数千家,都被烧光坚壁清野;城边事先修筑了羊马垣,并在垣上打洞为门。
守军刘琦所部不足两万,而可出战者仅有五千,其队伍躲在羊马垣后面,列兵布阵。金军进攻之时,箭如雨下,但不是飞过羊马垣直射到城墙上,就是被矮垣阻挡落下,几乎没有多少杀伤作用……
金兵首攻东门,刘琦率兵力战,用破敌弓(机械床弩)辅以神臂弓、强弩(人力强弩),自城上或垣门射敌,射死很多金兵,金兵不得不稍微退却……
完颜宗弼身着白袍,十分显眼,与完颜亮亲率牙兵三千,往来为援……
金兵三人为伍,携带重甲,以苇索相连接,号称“铁浮屠”,每前进一步,即以拒马子遮蔽,只进不退,义无返顾……
金兵铁骑护翼左右,号称“拐子马”,轮番冲击不止……
宋军之箭,如骤雨般直向完颜宗弼飞来……
完颜亮骑马在前,挥剑左右劈挑,掩护其叔父撤退……
宋军另有一支队伍,人人手持长柄斧和长把钩镰枪,排在阵地的前列,专砍冲锋在前的骑兵之马腿,待骑兵被拽倒于地之后,步兵随后群起围攻……
有的用标枪戳去其护甲,有的以大斧砍断其手臂,有的挥剑剁碎其脑袋……
金之骑兵被歼散乱,步兵亦被赶入河中,淹死者不可胜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