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承天殿内,莺歌燕舞,酒宴正酣。完颜亮仍在边喝闷酒,边想着心事……
“呜呜,呜呜,”入夜,国相府,完颜充在家中客厅内,放肆哭闹,并拿起条案上的花瓶、香炉之类,往地下乱砸乱扔,“啪——哗啦!”
“充儿、充儿,”徒单氏跟在身旁哄劝,“你莫哭了唦!等你阿玛回来,再问问他!”
完颜亮、大氏、瑛姑与布萨思恭等仆人、丫鬟,站在厅门旁,默不作声。
“哭啥,闹啥!还没完没了哪?”完颜宗干走到门前,挥手将仆人们赶离,“走走,你们莫凑热闹唦!”
仆人们纷纷退走,完颜亮、大氏和瑛姑正待走开,被完颜宗干招住:“进去,进去,都一起听听!”
“他阿玛,你回来得正好,”徒单氏气恼地坐于堂中圆桌之旁,“咱充儿,同样是皇爷爷的根脉,长子长孙,凭啥不能立为皇储?”
“呜呜,论射箭,我拿过第一;马术,他不及我;摔跤,他更不是对手,”完颜充哭嚷着,争辩不已,“完颜亶阿玛早死了,他是您的养子,凭啥他能做皇储,我就不能做皇储?呜呜。”
“哼哼,想当皇储?”完颜宗干在厅内太师椅上坐下,既好笑又好气地驳斥,“你除了有几斤蛮力,整日花天酒地,吃喝玩乐;论读书习字,赋诗作文,论人品涵养,强在哪里?!”
大氏默默地打扫地下摔碎的花瓶、香炉,瑛姑主动帮着撮走。
“呜呜,读书习字,赋诗作文,”完颜充哭嚷着继续争辩,“我年纪并不大,可以下苦功夫,将来总有一天,会超过他嘛!”
“是呀,充儿有点小毛病,难道不会改?”徒单氏抚着他的肩膀,强辩不已,“再说,郎主当初,以国相爷上位;他阿玛,您目今也是国相爷,凭啥就不能上位?!”
“哼,越说越不像话!”完颜宗干十分气恼,“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立储国事,岂能信口胡言!你们有几颗脑袋,还想不想活!?”
完颜充与徒单氏被震住了,默不吭气。
大氏和瑛姑端了两杯热茶过来,捧放在桌上,垂手立于一旁。
“嗯,过来,我给你俩说道说道,”完颜宗干将二子招到身边,抿了一口茶,口气缓和地说,“当初,立国未久,太祖萨格答玛法(爷爷)订立的规矩,皇位传弟不传子;当今郎主,乃太祖爷爷的亲弟弟,而且,开疆辟地,兴国理政,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
完颜宗干深有自知之明:“我虽太祖长子,才智平庸,忝任国相,荣耀已极,夙兴夜寐,谋事于朝,惟恐有失,安能再有痴心异图?”
他充满钦佩地阐释:“五叔宗峻,乃太祖爷爷嫡出,天辅五年(1121),领合扎猛安,受金牌,与叔爷爷忽鲁勃极烈完颜果,协同攻取辽国中京,大获全胜;为追歼辽国的天祚帝,在鸳鸯泊(今河北张北县北安固里淖)不幸中箭,身受重伤,后于天会二年(1124)七月故去。遗下孤儿寡母,寄养咱家,实乃荣幸之事。他日亶儿,若登大宝,谅其不会亏待咱家。”
完颜宗干反复叮咛:“充儿,亮儿,日后尔等,亦当谨言慎行,勤奋好学,勉力为国,无生异心,方能安享荣华,家运长久。”
“嗯哪。”完颜充点了点头;完颜亮紧紧攥着脖子上的雄狼碧玉,却一语未发。
“塔答(伯父),塔答(伯父)!”完颜亶高声叫着,兴奋地跑了进来;蒲察氏紧随于后:“噢,你们都还没有歇息呀!”
“是呀是呀,”完颜宗干起身相让,“乌合合(弟妹),来来,这边坐!看茶!”
“好咧!”大氏带着瑛姑,转身进里屋取茶。
“二哥,”完颜亮迎到完颜亶身边,正要拉手,想想不妥,连忙拱手,“不不,太子兄,祝贺祝贺!”
“嗨,啥太子不太子的,”完颜亶主动伸手,挽起完颜亮与完颜充的胳膊,“咱们不照样,还是兄弟吗?”
“是呀是呀,”蒲察氏站着不肯落座,“塔答玛法阿姆哈(大伯父),今夜我们母子,咳咳,要搬去宫里居住,特意回来,取些衣物。”
“哎哟,乌合合(弟妹),”徒单氏立马换了一张面孔,热情非常地拉着手,“这么快就进宫啦,嫂子正想给你们道喜、饯行,还没来得及呢!”
“莫客气,莫客气,”蒲察氏心怀感激地说,“虽然进了宫,咱们不还是一家人嘛!”
“五弟妹,请喝茶!”大氏和瑛姑,用托盘端了几杯热茶出来,一个个递送,众人围圆桌而坐。
“多谢多谢,”蒲察氏接茶在手,特意拉着大氏坐于身旁,边喝茶边感慨地说,“自打亶儿他阿玛去世,迄今已八年了,承蒙他大伯父收留,全家老幼,待咱孤儿寡母,实在不薄;尤其大氏嫂子,亲如姊妹,这照抚之恩,必将铭记于心,永世莫忘!”
“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呀!”大氏发自肺腑地,“进了宫,以后也常回来看看!”
“好哩好哩,”蒲察氏心存感激地,“任嘛都可以忘,唯独忘不了你们唦!”
“嗯哪,乌合合,”完颜宗干口气中充满自责,“近些年,吾国征伐较多,人员和财物,伤损不少,五弟亦是为国捐躯,弟妹与亶儿,皆为遗属,理当多些照应。然家财有限,清苦度日,粗茶淡饭,饮食不周,酷暑寒冬,衣着无全,漏误缺失甚多,祈请既往不咎。”
“哪里哪里。”蒲察氏客气不已。
完颜宗干反复表述心意:“亶儿,且请放心,塔答素来忠贞为国,今奉郎主之命,辅佐皇储,必将鼎力而为,日后倘有甚差池,该责该罚,一体同施,无需顾忌!”
“塔答(伯父),先贤有言,‘苟富贵,勿相忘。’”完颜亶起立,面色庄重地回答,“大伯父待我,历来视同亲出,同咸同淡,无偏无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日成龙化凤,亦必感恩回报,没齿难忘!”说完,“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哎,使不得,使不得,”完颜宗干连忙搀扶,“快快请起!”……
天会十三年(1135)正月,金太宗完颜晟驾崩,完颜亶(16岁)在灵柩前,戴上皇冠,正式接掌帝位。
宦者宣读诏书:“拜完颜宗干太傅,与完颜宗翰等,并领三省事……”
“多谢郎主,隆恩浩荡!”完颜宗干、完颜宗翰等大臣,趋前叩首谢恩……
天眷二年(1139)会宁府乾元殿,金熙宗完颜亶(20岁)亲政,接见文武众臣。
宦者宣读诏书:“完颜宗干进太师,封梁宋国王,因有足疾,入朝不拜,策杖上殿,设坐奏事……”
“谢郎主隆恩!”完颜宗干策杖趋前,叩首谢恩……
天眷三年(1140)四月,会宁府城外。
月夜,远处的大青山,若隐若现;眼前的阿什河,碧浪滔滔;微风飘拂,树叶“沙沙”作响。
一红一白两匹良马,在附近的白桦林中,啃吃着青草。
英俊潇洒的完颜亮(18岁),与清秀俊美的裴满瑛姑(17岁),紧挨着坐在一根倒伏的桦木上。
“纳混子奴恩(表妹),”完颜亮偏头盯着瑛姑,满含深情地诉说着,眼中仿佛迸射出热辣辣的火苗,“表哥今日,以宗室子的身份,被郎主封为奉国上将军,明日就要奔赴梁王军前任使,随军南征大宋,建功立业,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志——这本来是天大的好事,可、可老半天啦,你、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呀?!”
“纳混子阿浑(表哥),”瑛姑双手捏着一片树叶,放在嘴边,眼含酸楚地,“跃马横枪,驰骋疆场,为家国增辉添彩,虽然是男儿本色;可南征大宋,开疆拓地,凶险异常,我阿玛当年,就曾死、死于征伐之中,如今您又前去,叫我、我……”
“表妹,你放心好了,南征虽然凶险,可梁王宗弼(兀术),乃我之四额齐克(四叔),他一定会格外关照我的,”完颜亮捋起衣袖,露出粗壮的双臂,握拳挥动着,“再说,表哥习武多年,刀枪剑戟,样样都不在话下,谅那羸弱的南宋,没有多少骁兵勇将,堪与抵敌!”
说完,他解下自己的雄狼碧玉,转身给瑛姑系在脖子上,以作留念。
“表哥,”瑛姑含羞掏出一张绸巾,上面有精心绣成的“海东青”图案,“这张绸巾,是我亲手绣的,送、送给您、您吧!”
完颜亮接过绸巾,放在鼻前闻了一闻,张开双臂,将自己心爱之人拥入怀中……
阿什河的碧浪,仍在滔滔不息地继续奔流,浪花似乎在为这一对有情之人,能地老天荒而默默地祝福……
那两匹红、白良马,却不合时宜地“咴咴”地打了几声响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