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是一个峡谷,正好有一条弯弯的小河经过,自东北方向流进来,经过这个峡谷绕了一个半圆,折转方向又向西北方向流出。小河的两侧都是比较陡峭的地形,像梯形一样夹着小河,将整个山谷挤压得幽秘而深远。谷内不乏一些百年老木、奇花异草之类的景观,真可谓是树高枝桠稠、草多茎叶茂。如果是站远了或站高了往这里看,整个谷底几乎是被遮盖得严严实实。
这个季节的雨水较为充沛,隔三岔五就会下雨,所以此时小河里的水量也还算是充盈。正如前面所说,这一带刚下过一场雨,而且不大,加之沿河上下都是山石地貌,河床里面也多是卵石糙沙,所以河水基本上还处于清澈状态。只见纯净的山水掀着朵朵浪花,从参差不一的鹅卵石中穿过、从弯来扭去的老树根里蜿蜒,流淌得那叫一个欢欣鼓舞、活脱自在。
在小道与河岸连接处的右手边,正好有一方黑色大石,乍一看,仿佛一颗巨大的臼齿镶嵌在山体里一般,顶部虽多坑洼,但也还算平整。严队和医生便先爬上大石,叫我们把现场勘查箱和刑事侦查设备逐个递给他,摆在大石最里边的位置。接着他就双手叉腰,站在那大石上左右观望,望得一会,回头对大伙说:“这样子,我看这地方磕磕绊绊的,我和医生先下去看看,你们都在外边候着,先穿好防护衣具。”说着他俩就打开设备箱,取出两套一次性防护服、鞋套、无纺布帽子,依次穿戴起来。穿戴完毕,又各自塞了一双乳胶手套在衣兜里,攀着大石下来,从入口处下到小河里,小心翼翼地进入中心现场。
其他人也陆续爬上大石,取出防护设备来穿。蓝伟就着那大石找了块平整地儿,架好照相机及摄像机,稍微作了下调试,便着手进行现场记录拍摄。温斯莱先把二哈子拴在一株灌木上,抚了抚它头,让它乖乖坐在地上,接着就上来帮着蓝伟摄像。我则一如既往,找了个可以纵观全局的有利位置,抱出绘图板来先画现场草图。
说实在的,此时映入眼帘的一幕,是我从警以来见到的最吓人的情景。以前办案的时候,死人死尸也是见得多,但基本上都是四肢完好,至少也是形态尚存,压根就不带这么触目惊心的。只见一棵大古木旁、狭窄的卵石河滩上,有一个土黄色的大帆布袋。帆布袋已经被撕扯得稀稀烂烂,上面浸染着斑斑驳驳的血痕。底边已经胀破了一条大口子,除了这个口子,其他多个地方几乎也被扯得面目全非。从袋子表面隆起的形状看来,里面似乎还有几块人体残肢。而且帆布袋方圆数米的范围内,也是残肢碎体及其他人体组织遍布。有的残肢直接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的则被白色或黑色的残缺布料遮掩,被扯得稀稀烂烂。
那堆残尸就位于我们右前方的位置,在小河的右侧。元彬和罗素素拉开皮尺一测量,边缘处距小道入口正好是十三米的距离。就在那边缘的位置可,有一根长满苔藓的老树根从右侧崖壁里伸出来,斜斜地插入到河底。树根很粗壮,连接树身部位的周径都快赶上我这腰身。被水流冲出来的一段,痕迹斑斑驳驳,虬结的根须上兀自挂着一些来自上游的藤蔓与枯枝。
严队就站在老树根前,双手支在膝盖上,佝偻着身子、蹙紧了眉头,从面前的老树根开始,细致入微地观察着每一寸土地。时而屏住了呼吸、时而又长呼一气,时而双手叉腰扫视周遭环境、时而又转动视角眺望远处地形。每一次作现场勘查他都是这么聚精会神,经他这么一观察呀,短短几分钟内收集到的信息,有时比一个熟练勘查员忙活一整天得到的信息还要多。
颜阳也走入中心现场,跟在严队后边,蹙着眉头,时左时右地盯着地上的残尸看。突然义愤填膺道:“唉……他妈的,这得多大的仇恨,才能下如此狠手。砍得一块一块还不算,还要从这大岭子上抛下来,暴尸在这深谷之内,让野鸟野兽来争抢着吃,真的是叫人看了直接吓掉牙巴子。多亏我们发现得早,要是再晚上一天两天的,只怕要被吃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我说颜阳啊,你别老是妄下定论,看事情得看清本质。”严队缓缓直起身来说。
“怎么地?严队,听你这口气,好像我哪儿又搞错啦。”
严队不答话,面朝小河上游站着,只顾伸长脖子眺望远方,还是那副专注的神情。
“要不要发表下你的高见,给大伙来上一课?这样的大案,自我入良怀市公安局以来,可是第一次碰到,心里痒痒。”颜阳继续说。
“我正忙着呢。……你刚才不说这堆东西是从大坡上抛下来的吗,就这一点,不妨发表下你的看法,让我听听。”
“是啊,颜阳大哥,有机会的时候就赶紧说上两句吧,要不然待会儿严队一开口,你连讲话的机会都没有。”我跟着打趣道。
“那可不至于,作为你们的领导兼良师益友,我一向都喜欢大伙集思广益,从不同的角度来分析问题。”严队说。
“好吧,我就姑且发表一下个人拙见,权当抛砖引玉。”
“抛砖引玉!”温斯莱噗哧一声,大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怕是抛砖砸玉。”
“温斯莱,我说你笑个什么鸟?成天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颜阳瞟着温斯莱,三分嗔怪、七分玩笑地说。
“我笑了吗,我哪笑了,你看我皮笑了还是肉笑了。”温斯莱把摄像机镜头对准颜阳。
颜阳白了我俩一眼,便把身子向前倾,弯腰指着那个装尸袋。“你来看啊,严队。首先,这个装碎尸的东西,它是个大帆布袋,这种料子很牢固的,一般情况下不太容易撕破。我一年上山下乡几次,这种东西老常见了。平时在公路上跑的那些个大卡车,咱也见得多了,一到下雨天就撑起篷布来防雨。这种料子吧,虽然不及那种篷布牢固,但能够承受的力道还是非常大的。”
“嗯,你说的没错。”严队头也不回地说。
“但是呢,这个布袋子一头被绳索牢牢地扎住,另一头则破了一道大口子,而且裂口都快延伸到两个侧边了。这说明啊,这个袋子在落到这里的时候,肯定是受到了猛烈的碰撞,才导致底部硬生生地撑破开来。……不用怀疑,这肯定需要很大的冲击力。换了我这种堂堂七尺男儿,可没那么大力气把它给硬撕开。”
“是的,从表面看来这也说得通。”
“其次,你看这帆布袋子上面,虽然破破烂烂的,但还看得出有一些斑驳的青色痕迹,而且貌似还挺新鲜的样子。这些东西哪里来的呢,总不会是凶手那个王八蛋自己抹上去的吧。我想应该是这个大帆布袋从高处滚落的时候,一路磕磕碰碰、擦擦蹭蹭,与树枝、树叶或者青草产生冲撞,蹭上去的植物靛青。”颜阳压低体位,指着帆布袋上那些绿色痕迹说,“至于帆布袋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口子,咱们刚刚在公路上的时候,严队你不是向这里开了一枪,惊起好几只老鹰来吗。我想有一部分,应该就是那些该死的老鹰给撕的,这些禽兽的爪子可利索着呢,上次外出,我就亲眼目睹过这种家伙抓挠那松不松、软不软的黑砂石,应该是捉什么小动物吧。而另外一部分口子呢,应该也是在这大坡子上翻滚的时候,被树丫枝给刮破的……”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这现场勘查,岂不是要把这个大坡子也摸着翻一遍了?”
“恐怕是的。”颜阳说着,就要向小河的右岸跨身过去。
严队赶忙叫道:“嗨……嗨,你站着别动,在我没让你过去之前,你先不要过去。”
“怎么了呀?”颜阳收回身子,瞪大眼睛问道。
“没什么,你继续说完,站住就对了。”
颜阳抬起头来,望着小河左边崖壁高处悬挂着的几根断枝,笑呵呵地说:“你看吧,严队。这些个折断的树枝,定是这个大包裹滚下岩壁时给砸断的。地上还有几根残留的小树枝和树叶呢,其余的可能是落在水里,昨天晚上下雨涨水给冲走了,又或者是那些老鹰在争吃尸块的时候挠到水里冲走的,这也说不定。……所以啊,大队长,综上所述,由此种种。我认为这一堆东西,肯定是从这大坡子上抛下来的。这大坡子上多的是草棵、蔓藤、荆棘。放眼望去,矮木却是没有几棵,阻力并不是很大,足够这玩意一口气滚下谷底的了。……怎么样?严大队长。话说我这一通分析,有没有像杀猪匠那把尖刀,正好切中要害了呢?”
“你这一通推理啊,从表象上来说似乎没有太大问题,也合乎逻辑,但是从问题的本质上来说,那可就是鸟蛋碰石头,稀里哗啦一地碎了。”严队回过头来,微微笑着说。
“哈……颜阳大哥,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差点就笑出声来。
“那严队,你来给我们分析分析,这堆尸骨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吧。”颜阳嘟囔着嘴。
“好吧,给你们简单分析下,热热身。”严队顿了顿,“其实这堆残尸,不是从大坡子上滚下来的,而是凶手扛到这里来的。”
“扛到这里来的?!”颜阳有些纳闷了。
“对喽,扛到这里来的,并且是从上游扛下来的。”
“嘿,这他娘的就更变态了。”颜阳一拍额头,“刚在上边的时候我就观察过地形了,假使以这个峡谷为中心,方圆五六百米范围内,这小河上游下游两头貌似都看不到有公路穿过,并且河谷两边也都是陡峭地形,不便行走。唯一有公路经过的地方,就是咱们刚才下来的这个大陡坡。谁会变态到这种地步,扛着一包支离破碎、血水淋漓的死尸从上游下来,走上这么远的路呢。”
“来……你先看看这个装尸块的大帆布袋。”严队指着地上的残尸,“正如你刚才所说,料子看起来很牢固,一点也没错,但是要把它撑破开来,却未必需要很大的冲击力。”
“哦,怎么说?”颜阳皱起眉头。
“这个袋子已经较老旧了,对不对?一看便知,很明显。”
“嗯,确实如此。”
“医生,从那破口处给我两三根线起来。”严队指着帆布袋的破口处说。
法医用镊子夹起三根较长的线,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有微量物质沾染之后,才递给严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