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个要带我们看老鹰的小伙子,名字叫做欧阳夏平,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他这个人吧,表面看起来挺内向,其实心里还是很热情的。他和我、颜阳还有严队同坐一辆车,一路上有问有答,把他路上的见闻大致说了下,又说了些有关他家乡的朴实事儿。只是跟咱们几个英姿飒爽的人民警察挤在一块儿,难免会有点拘谨和局促。
司机开着勘察车,蓝伟开着另一辆巡警车,载着医生和温斯莱,跟在我们后面。另外两个老乡也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开的是一辆九成新的时风牌蓝色小货车,他们和欧阳夏平一起,正打算到良怀市里去采购一批建筑材料。所以,这三位老乡此时是调过头来,沿尤龙镇乡道往回走。
欧阳夏平带着我们往前方开了大概有七八分钟。七八分钟到底能走多远呢,在此,可不能用城市道路的标准来进行衡量。在九十年代末的良怀市,交通的发展速度虽说也是突飞猛进,但有些偏远的地方跟现代的都市文明相比起来,还处在大家都喜闻乐见的处女状态呢。七八分钟的时间,其实也就是绕着山路十八弯翻了三四座大山。如果你往回看,离百里坡的直线距离约莫也就是一千二三百米的样子。只不过这么蜿蜒崎岖地一倒腾,峰回路转地一变化,直觉上还以为是走了好几里地似的。
我们在这高山岭子的半山腰上,拣了一块还算开阔的地儿把汽车停下。我歪着脖子上下左右一看,目测这岭子的高度大概有二百来米那么高。这样的地形,想找个开阔点的地方可着实不易,所以汽车停稳后,我们又向前步行了一二百米。
欧阳夏平一路向前小跑着领路,在拐弯处往那山路边一站,恰似牧童遥指杏花村那样指着山坡下说:“警察同志们,快来看,那不就是老鹰吗,还在那里呢,热闹得很。”
我们赶紧跟了过去,朝他指的方向放眼一望,还确实是有四只老鹰在半空中盘旋,体型非常硕大,像几片乌云似的飘来掠去。由于山上多草木,且树木枝叶较为茂盛,因此看不清那老鹰盘旋处的下方是什么情况。只是二哈子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只老鹰,汪汪叫个不停,巴不得一下子就从山上蹿将下去。
严队用随身携带的望远镜看了看,二话不说,唰地从腰间拔出那把九毫米的92式手枪,咔嚓拉开保险,向着山脚下老鹰盘旋的树林里就是一枪。“砰”的响过,声音震荡山谷。紧接着,就看到五六只老鹰惊慌失措地从林子中蹿了起来,和半空中那四只一起,呼啦啦扇开翅膀,不分东西南北地四散奔逃。
那三个老乡被严队这突如其来的一枪吓了一大跳。二哈子也立马偃旗息鼓。欧阳夏平直接身子一颤,两只肩膀往上一耸,胆怯地捂住了耳朵,试探性地问严队:“警察同志,你这是干嘛呀,打老鹰也不是这样子打法呀。太远了,你这手枪瞄不准,还不如咱们村里头那弓箭好使,那准头,要是耍熟了真是好得没法说,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我打什么老鹰,我只是吓唬吓唬它们。”严队嘿嘿笑着,手腕一转,把枪收入套中,“再说我还没瞄呢,要瞄起来,恐怕能像后羿那样,把天上仅剩的这个太阳都给打没了。”
我听严队这么不着边际地信口开河,噗嗤就笑了出来。不过说实话,他的枪法确实是能够惊煞天人,三十米M16A2步枪连环射击,曾创过二十发连中十环的辉煌佳绩,也就是百分百的靶心命中率。
“哦,我明白了,你是怕这些老鹰把下面的死尸给吃光光了。”欧阳夏平傻不愣登的,似乎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伸着脖子往山下看,“原来那个人头就是从这里叼过去的呀,这好像也太远了点儿吧。”
严队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丢在地上踩灭。拍拍欧阳夏平的肩膀说:“我说你们呀,还是少管闲事多干事,赶紧去忙活吧。今天可得谢谢你们了,帮了咱们一个大忙。以后有机会来良怀市公安局的话,记得找我,我请你们喝酒。”说着从里侧衣兜里拿出钱包,从里面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欧阳夏平。
“哦……哦……应该做的,应该做的。”欧阳夏平赶紧点头,双手接过名片,“我就说嘛,这种老鹰一般不会这么拉帮结伙地聚在一起,怪不寻常的。”
“还有啊,今天这个事,你们几个都悠嗒着点,别一回去就管不住自己那张嘴,说的满天飞。这事情呀关系重大,可不是用篮子在河里捞两条鱼那么简单,惹出麻烦来你们可笊不起。”
“那不会……那肯定不会。”三个老乡眉开眼笑,应答得那叫一个好。
趁着说话的当儿,我掏出手机来找找信号,天可怜见,这个地方居然还有两格信号。先是拨了阿尔赐的手机号,不过拨也白拨,没在服务区。又拨通尤龙镇派出所的电话,向民警同志问了下基本情况,原来这个阿尔赐,刚一接到局里的通知就已经出门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耽搁在路上。电话打毕,就拿出口袋里抽剩的半包云烟,给欧阳夏平和他的两个伙伴每人发了一支。
颜阳掏出打火机,用手挡着风给他们轮流点火。不料轮到欧阳夏平时,他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把香烟夹到鼻孔下来回闻了闻,就直接别到了耳朵上。笑着说:“我看这个烟是好烟,不舍得抽,留着带回去给俺爷爷抽吧。他一辈子就知道抽那个自己种的旱烟,呛死人。”
我的个天,听他这么一说,我这心窝子一下子就难受得不行啊,跟他比起来,瞬间就感觉自己好腐败呢。自己看来稀松平常的一根香烟,在别人眼里却是宝贝一般。不过你别说,这个还真的就是好烟,在2000年那个时候都要六十几块钱一包呢。是市里一个开烟店的朋友送我的,礼尚往来的那种,跟贿赂国家公职人员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赶紧跑到巡警车里,从公事包里摸出备用的一包,折回来连同手里的半包香烟一并递到欧阳夏平跟前,“来……来……来,老乡,这个也一起带上,回家慢慢抽,多给你爷爷点上两杆。让他慢点抽,吸进去之后在肺里好好酝酿一下,好好感受下这上好香烟的快活滋味,可不要像抽旱烟那样还没落肚就吐掉。”我嘿嘿笑着。
欧阳夏平只顾摆着双手,也不着急接,见我一个公职人员居然对他这么客气,反倒显得有点难为情。我又笑呵呵地用和善的表情鼓励了他一下,并主动往他手里塞,这才爽爽快快地收下了。
告别了三个老乡,我们三个较年轻的加上司机同志,搭手拎着刑事侦查设备,紧随严队和医生,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一条小径从公路边延伸下去。杂草横七竖八地交错遮蔽,两边的矮木丛差不多有人那么高。
严队在前边左顾右盼地视察了一番,又蹲在地上看了看,说:“这条小道看起来没有人踩踏过,安全!咱们就从这里进现场。”从旁边折了一根松树枝,三两下修去边叶,扒着杂木草丛,带着我们向山脚下慢慢摸索开去。
等我们好不容易走到山坡下面,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幕终于出现在了眼前,直瘆得人毛发倒竖,背脊透出丝丝清凉。不过由于事先目睹了那颗人头,因而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是和以往遭遇到的杀人案现场相比,却是多了一重惨无人道的凄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