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队从衣兜里掏出白色乳胶手套以作隔绝,将三根线并作一块儿,用手撮住线的两头,轻轻一扯,都没怎么用力,就扯成两段。“看到没有,这材质已经降解。恰如你身上穿的衬衫,洗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再牢固,一用力就能撑破开来。”
“嗐,我咋就没看出来呢。严队,我说你眼还真尖。”
“那是因为我带了放大镜,我用放大镜一看这线头便知。如果这帆布袋果真比较牢固,那么这线是不易被扯断的,你得用劲才行,这样一来,线头断面难免会有毛边。有的甚至还会因为内应力的作用,而有松叉。但是呢,我刚刚躬着身子在这里观察,发现这破口处的线头断面呀,基本上都比较齐整,断得干净利落,可不光我手里的这几根才这样。所以不难得知,这袋子未必需要经过很大的冲撞。如果恰如你所说,从这大坡子上抛下来的话,那这装尸袋,想必在半山腰就散得一团糟了。”
“确实是有道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
“颜阳,你还比我大一岁,如果我是老姜,那你还不成了老树疙瘩去了?”
“不……不,严队,你可不要开涮我,我的意思是你智胜我几筹。那接着说说,这大袋子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吧。”
“从凶手肩膀上掉下来的。”
“咋这么肯定呢,负责搬运的,未必就要扛呀,而且也未必就是一个人搬。再说了,搬运的人,也未必就是凶手本身。”
“好吧,先来说说为啥是从搬运工肩膀上掉下来的吧。……你来看,这个帆布袋的上下两头,朝向小河上游的一头,袋子旁边的卵石一片凌乱,显然是经过脚踩踏过的。而朝向下游的一头,旁边的卵石则较齐整,没有踩踏的痕迹,这与另一头形成显著差别。如果是一人以上搬运,必定是一前一后,两头的卵石都应当被踩踏过才对。……你说呢,颜阳,是不是这样?”
颜阳顺着严队指的地方,仔细看了看地面,“对,确实是这样。”
“所以,搬运这尸体的,只有一个人。并且就是凶手本身。”
“洗耳恭听,严队,我们洗耳恭听。”经严队这么一分解,颜阳心里那股反驳的劲儿已消失殆尽了。
“颜阳,你听好了。假如你是我的小弟或同伙,如果我杀了某人,并将其肢解,吩咐你去抛尸。你打算怎么做,你会老老实实地把这堆血淋淋的东西扛在肩上,在这河谷中长途跋涉地走吗?这一副尸骨,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吧。”
“这个应该不会。找个隐蔽点的地方一抛就得了。”
“是的,常人都会这么想。但是也有那忠心耿耿的下属,或如胶似漆的亲信,比如说刘、关、张那样的好兄弟,恐怕倒会严格地遵照规定办事。但显然不是,因为这个抛尸地,其实并算不上隐蔽。你自己抬头好好看看,咱们站的这里,离半山腰上的公路,差不多也就一百二三十米的样子,时常有人和车辆往来,抛在此地,容易被发现。可想而知,抛尸人实际上对这里的地理环境并不熟悉,加之大晚上的黑灯瞎火--这抛尸的时间肯定是晚上,白天不可能这么眼瞎。所以啊,此番抛尸具有很大的随机性。倘若你忠心耿耿,又或者你如胶似漆,岂会稀里糊涂地把尸块抛在这么一个并不算安全的地方?”
“精彩!严队继续……继续。”颜阳不自觉地竖起了大拇指。
“那么你来想想,到底是谁,会这样大费周章地扛着一袋尸骨,黑灯瞎火地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并且最后还抛在了自己不熟悉、且算不上隐蔽的地方?”
“只有凶手本身才会这么干。”颜阳不假思索地回答,回头朝身后扫了一眼,“那凶手为啥会丢在这里呢,往前面走一段,绕过弯子、过了峡谷,离公路远一些岂不是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颜阳,你来看那树根上是什么。”严队伸手指着残尸旁一根延伸出来的老树根问。那树根颇为粗壮,是这古木的主要根系,上面覆着一些斑驳的小苔藓,有一半被埋在地里。
“一道擦碰痕迹。……啊,我明白了,凶手扛着这堆东西一直往前走,走到这里的时候,一不小心被这半截老树根给绊了一跤。继而尸袋滚落在地,一经冲撞,胀破了一边,尸块于是散落出来。凶手见事已如此,也就只得就此作罢,把这堆东西胡乱留在这里。那道擦碰痕,就是脚尖给绊出来的。这也就充分说明了,尸骨以下的地段为什么会没有凌乱的踩踏痕。”
“嘿,我说颜阳大哥,你咋突然变这么聪明了呢?”我又趁机打趣道。
“对的,就是这样。尸袋跌落在这里、散了开来,重新扛起来显然已不现实。但是看到地上的尸袋,凶手潜意识里还是有某种顾虑。出于顾虑,又跳起来折了几根树枝盖在尸袋上面。仿佛这么做,就能获得某种心理平衡。”严队继续解释着。
“是怕被发现吗?”颜阳问。
“或许是,可能是心生怜悯,也可能是蓦然觉得不雅观。”
“好吧,严队,现在我已经完全认同你的观点。但这个见解,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你看那边,那崖上的石面非常疏松。”严队指着右手边斜对面的岩面,看样子应该是砂岩结构,那岩面与山壁连为一体,形成一个五六十度的斜面。在长年风吹日晒下,表面质地已被风化得松松散散,“按理来说,在自然风华作用下,那碎石脱落的状态应该比较自然才对,但是看到没有,有几个地方的擦蹭痕也很明显,那是凶手跳起来或攀爬上去折树枝时,双脚划拉上去的。……所以啊,颜阳,我刚才叫你不要随便跨到对面去,以免不小心破坏了那岩面上的痕迹。”
“嗯。这绝对说得通,可惜有点远,我刚才没发现。”颜阳盯着严队所指的岩面细细审视了一通,“那接下来呢,严队?”
“我就往简单了说吧,咱们这里可不是搞推理大会,先得抓紧时间做完现场勘查。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等回去了再慢慢梳理。”严队说着,用手往上下一指,示意我们看那岩面正上方被折断的树枝,“这些折断的树枝,大处你是看到了,可是小处却没看到。”
“小处,什么小处?”
“第一,这树枝折断口的断面,第二,这地上的树叶子。……你自己看那断面,有什么发现没有?”
“没什么不同的地方啊。……啊,看出来了,那断面,受力角度应该是有些朝后的,符合跳起来用手掰扯的弧度。……嗨,你看我这漏风的眼,这么明显的东西居然都没有看到。”
“你那不是漏风的眼,你那是筛子。大空筛子,把一切优良的品质完全筛除了,只留下像我这样的大美妞。”温斯莱站在小河对面的大岩石上,帮蓝伟用摄像机录制现场,调侃着迸出来这么一句。
“对,筛子,说得可真好。”严队也补充道。
“那树叶又是怎么回事呢?”颜阳白了温斯莱一眼。
“别着急。且不说这折断的树枝为什么只有这么几根,如果这堆东西从大坡子上滚下来,各种力一综合,还有加速度。快到了谷底,不可能单单只撞断这么四五根,即便可能,也不会这样集中。再说了,你看那树枝断面,并不符合冲撞情形,向后斜切得太厉害了。如果是这只尸袋冲撞出来的,结合残尸落地点来看,受力方向岂不是该向前方倾斜才对。”
“对……对……对,说得太对了。”颜阳不住地点头。
“至于这树叶嘛。你来看这尸袋下边,可曾压了一片树叶。”
“没有,确实没看到。”颜阳歪着脖子看了看,肯定地说。
“对呀,如果这袋子以一个比较快的速度滚下来,砸到这些树枝上,又轰然掉到这里,岂能没有一片树叶子被压在下面的道理。”
“嗯。如果是这样的话,照理而言,这树叶子被高速滚落的尸袋砸中,有些树叶子应该有撕扯或碾破痕才对。”颜阳补充道。
“是的,可现在地上残留的这些,被老鹰这么一抓一挠,也分不清它的本来面目。”
“那严队,尸袋上这些绿色痕迹又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不是植物靛青的话。”
“这个我倒不是很确定,有可能是染料,不过具体是什么,还有待带回去作研究,看这陈旧性,染上去应该是有些时日了。”
严队分解完毕,就双手叉腰,拿出领导者的架势,“好了,这抛尸的经过以及路线大致已经明朗,我说兄弟们呐,准备开工干活吧。这案子稍微大了些,勘查的时候各自用DV拍摄记录一下过程。这小河的右边,从蓝伟和温斯莱站的地方、沿小路入口一线,以外都划入安全地带。以这堆残尸为中心,这小河上游、下游咱们同时分段勘查,方圆千米以内,咱都把它当成隔离地带来对待。颜阳你经验丰富,就负责这小河的上游一带吧,尤其要注意足印和血痕的发现与收集,如果我猜的没错,凶手为了避免留下足印,应该是从水里走下来的。不过呢,不管他再怎么精明,百密总会有一疏,仔细查找,想必可以找到有关线索。温斯莱嘛,稍后就带上二哈子,到下游一带去找一找,看有没有尸体的其他部分被冲下去了。眼下这块,就交给我和医生了,穆嘉、元彬、罗素素,你三人来帮我们打打下手。干活的时候,大家都把眼睛放亮一点,给我拿出大海捞针的精神来,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容错过。咱们呀,且不说这死的是不是首富吧,单就眼前这情形,就必须得上一百二十个心才行。”
“得勒……大队长,今天我可是再一次长见识了。看来平日里那些小案子啊,还真是把你给辱没了。”颜阳说。
“千万别拍马屁,叫人瘆得慌。这万里长征还没跨出第一步呢,就净是胡说八道耍嘴皮子。”
“以我看呐,颜阳大哥,你这不是只看到冰山的一小角,你这是被一叶障了目,难以视千里。……还有句更难听的,要不要听?”温斯莱笑着问道,可是她已经脱口而出了,“两眼长在鼠头上,能见光芒只一寸。”
“嘿,我说你这个臭丫头,咋吐词全都带刺儿呢。你等着吧,看我改天怎么收拾你。”颜阳故作气恼地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