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银婚纪念日过得很快乐,就像是沉浸在满是蜂蜜的浴盆中一样。二十五年一晃就过去了,男人和女人膝下的一儿一女都已小有成就了,女儿已经结婚生子,儿子在中科院工作,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科研人员。女人已经从公司设计总监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再有几年,男人也将从酒店董事长的位置上退休,他们准备去环游世界,再给自己的晚年增添一丝色彩。
这一年,女人五十三岁,男人六十一岁。也许有人会问,一个女孩子当年为什么会嫁给一个大自己八岁的男人?虽然年龄差比不上汪峰和章子怡,但也足以让人议论纷纷了。不过,夫妇俩并不在意,在众说纷纭中,他们一直珍藏着一个秘密。
这是关于一个少女和一个强盗的故事:
金华花苑的居民楼里,一间房屋中仍然透着些微的的灯光,快要中考的凌波正努力背着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此时已经是午后十一点三十分,凌波却仍在用功读书,失去双亲的她想努力让自己变得不平凡,可她又何尝又不想要一个平凡的生活。自父母因车祸去世以后,就再也无人愿意听她说话,她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来倾听自己内心的哭诉啊!
“砰——砰——砰!”
三声种种的敲门声把凌波拉回了现实。“会是什么人呢?”她想。凌波起身去开门,若果是一个流浪汉什么的,她就决定帮助他。“至少,我可以让他借宿一晚。”凌波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打开了房门,然而迎接她的并不是什么流浪汉,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把钱拿出来!不然就杀了你!”
这位不速之客看上去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带着兜帽和医用的一次性口罩,手上还有一双厚实但不妨碍动作的大黑手套,看上去,他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作案了。凌波盯着他看了一秒钟,转身进屋,拿出了一堆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珠宝,又取出了一张存折,并告诉了强盗提款的密码。强盗拿着一看,上面的金额居然有三十万之多。“你是什么人,哪来的那么多钱?”强盗吓了一跳,他不敢相信之前还在背古文的少女居然是个有钱人。
“我父母去世了,这是他们给我的遗产,他们以前是投机倒把专干皮革生意的。”凌波的回答很简单。
“这......”
“反正我也用不上,你想要就拿去吧,毕竟我可是惜命的人,我只有一个条件,陪我聊会儿天吧。这么多钱和珠宝,你今天晚上也不用干活了。”
“行,让我先点点有些什么。”强盗俯下身子,清理起珠宝的数目和种类来,凌波知趣地闪到一边去,强盗有所察觉,说:“不许报警!”
“放心,不会的。”说着,她扯下了电话线,并把移动电话扔在茶几上,到厨房去了。
等到强盗清点完那一堆珠宝时,凌波已经端了一杯水站在他面前了。“喝一口吧,我什么也没放,相信我。”说罢,她自己先抿了一小口,然后把杯子递给强盗。虽然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过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看得出他相当口渴。
清点好了,强盗说:“行了,我也不讲信用的人,要聊天是吧,你请便。”他一屁股摔到柔软的沙发上,凌波则坐在了他的对面。她把自己在父母去世后的各种事情都讲给强盗听,强盗也耐心地听着。并没有打断他。或许因为太热,强盗脱下了那件带着兜帽的外套,并摘下了口罩。凌波发现,他居然有一张清秀的脸庞,这样和蔼的面容,绝对不会让人猜到他是一个入室抢劫犯。
“你为什么抢劫?”说了一会儿自己的故事以后,凌波打开了新的话题。
“我......我父亲欠了许多赌债,他跑了,我妈气得跳楼自杀,那些混混就天天追着我要钱。”强盗之前的粗鲁和谨慎完全消失了,此刻,他就像一个委屈的孩子。接着他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泪光,“我需要钱,一笔相当多的钱。”
“那你为什么不找个工作?靠着自己的本事赚钱,总比当强盗好呀!”
“我也想过,可是,我这人性格太倔,受不了别人的白眼,所以每份工作都干不长久。”
有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陷入了持久的沉默,凌波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她在用自己仅有的才智,帮助这个不像强盗的强盗想办法。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到:“这样吧,这些珠宝,你拿去卖了,算我送你的,你用他们去赚一笔,应该够你还债的。”
强盗点了点头,可是忽然觉得不对。“这可是我抢的......”他倔强地说。
“拜托,主动权在我手里好吗?”凌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桌上的移动电话机,摁下了“110”,并把拇指紧扣在拨号键上。
强盗愣了一下,说:“算了吧,你一个姑娘家,又一个人过活,倒也挺不容易的,这些东西我不能要。”他挥挥手,欲从门口离去。突然,凌波叫他等一等,自己进入卧室,拿出了一片纱布和一瓶消毒酒精。原来,强盗的手臂上有一条细细的伤口,虽然已经接了血痂,但还能依稀看见里面的肌肉,她帮他清洗了伤口,敷上了纱布。
“谢谢......”他说。
“嗯,很少有人说谢谢给我听呢。”凌波笑着说。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问。
“我叫凌波,凌波仙子那个凌波。”
“叫我阿清就行了。”
“阿清,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不要再抢劫了,去找一个正当的工作吧。”
名叫阿清的强盗没有说话,这时,凌波突然向他要起了电话号码,这让他紧张了一下,于是,为了消除他的戒心,凌波写下了自己的座机号码,让他回家以后打给自己,并叫他相信自己的人品,她是绝对不会报警的。阿清点了点头,将纸条揣进自己的兜里,提着那把来时拿着的尖刀,离开了凌波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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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凌波在上高二的时候搬了家,这是一片老住宅区,住着各种杂七杂八的人。人多手杂,又是自行车放在自家门口,只要几分钟就能给人偷了去。不过,这里离她的学校近了很多。有时阿清会偶尔打个电话来唠唠嗑什么的,倒也不那么寂寞。
她再见到阿清,是高考前一个月的晚上。
她很绝望。
那天深夜,她听见了隔壁王大伯家里有奇怪的动静,便用王大伯平时藏在门口地毯下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当看到王老伯被结结实实地捆在凳子上,另一个人正在翻找屋内财物的时候,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没错,是阿清。
阿清看见凌波的时候也愣住了,他吓得脸色惨白,手里捏着的几张红纸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凌波也许是气蒙了,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狠狠地掴了阿清一耳光,用力把他推倒在地上。她给王大伯松了绑,王大伯说自己这就去报警,凌波回答道:“放心,我一定把他交给人民警察!”说罢,拽着阿清地领子,将他拖出了房门。
楼下已经想起了警笛声,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没办法,凌波只好将阿清带回了自己家。不一会儿,警察们就上楼了,凌波听见王大伯告诉民警住他隔壁的女学生已经把强盗抓住了,随后就是一阵敲门声。
凌波打开门,几位民警站在门口,身材高大,面容威严。
“请问,这位同学,刚才那个强盗呢?”他们问。
“不好意思,到底是没抓住,让他跑了......”凌波抱歉地回答道。
“看吧,我就说一个女孩子怎么抓的住强盗呢?哎,那家伙一定是故意被抓住,然后趁机逃跑了。”一个身材偏瘦的民警说到。
“那么,沙发上那位是......?”一位眼尖的民警一眼就发现了沙发上四肢发抖的阿清。
“哇,你们......你们可不要吓他啊,他......他有广场恐惧症!他......他是我男朋友,平时都只和我说话的......”话都到嘴边了,凌波也咽不回去了。
民警们看看阿清,再看看凌波,露出担忧的神色,也没再耽搁,就离开了,凌波还听见他们说:“这女孩真善良啊,居然和一个有心理问题的男生在一起,要是我是男孩儿父母的话,早恋我也准了!爱情最伟大嘛!”等到警笛声越传越远,到了听不见的时候,凌波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她瞪向阿清,眼神中饱含着愤怒。
“走吧......”她说,“别让我再看见你.......”
“凌波......我......”阿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是说好了嘛!你答应我不再抢劫的!你没有恪守诺言!我看不起你!”
“利息太高,根本......没有机会去......”
“借口!借口!我不想听!”凌波抓住自己的头发,她瘫坐在沙发上,捂住了自己的脸。
“是,这一切在你看来只是借口!可是我呢!?我要背负多大的压力?债款、房贷、我没有工作,怎么来还!!!”
“可这不是你违法犯罪的理由!”说着,凌波开始抽泣起来,“这个社会里,谁不是放下了尊严才可以生存?我还不是一样,双亲离世后,谁知道我又经历了什么!?没有人愿意听我诉苦,所以三年前我才会是选择与你对话。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去世了!所有人只是看不起我,没有任何人来关心我或同情我!那难道我就应该找到那个至今还在逃逸的肇事货车司机,然后杀了他报仇?”
阿清被凌波的这番话震住了,自己犯罪,这已经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凌波已经两次将他救下,可是他自己却还在这里发牢骚。凌波在沙发上捂着脸大哭,阿清很想安慰一下她,可眼下他是个罪人,他什么也不能做。
“凌波......”阿清尝试着想说些安慰的话语。
“走啊!我不想看见你!”凌波怒斥着阿清,就像在驱逐一个骗人的食客。
“原谅我好吗......”他走过去,抱住了凌波。
“你干什么!?放开我!”凌波使劲捶打着阿清的胸口,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不放!只要你不原谅我,我就不放,你说了的吧,我是你的男朋友。”
“我刚才......”
凌波止住了哭闹,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凝固了,凌波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小帅气的小伙子,不禁脸红了起来,她扭扭捏捏地说:“那......那只是......为了......为了应付警察的,你.......你可不要当真哦!”
“可我已经当真了......”
“我不管嘛,那只是说着玩的!”她生气地背过脸去。
“欸!?那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违法了!”阿清说。
“不行!这是两码事儿!而且事不过三,要是我还看见你做强盗,我一定会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听了这话,阿清只好灰溜溜地退到门口,说到:“我就知道,你不会是这样的人,好了,我当然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我向你保证我会踏踏实实地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刚刚说的话成真!”说完,他迈着大步离开了,这一刻,仿佛他才是好人,而凌波才是强盗。
阿清走后,凌波一个人躲进卧室,把脸埋在枕头里,小声抽泣着自言自语道:“你怎么就知道那不是我的真心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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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他们没有再联系,一个月后,凌波参加了高考,顺利地考上了清华大学的土木工程系,本科毕业以后,她转到北大继续读研深造。八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凌波顺利地成为了中国传统建筑的研究者,她凭借自己优秀的才能加入了营造学社,并在一家公司担任设计总监。
阿清没有再联系他,一次也没有,他整个人就仿佛消失了一般。许多优秀的男生都想要追求她,她都拒绝了,因为她心中的位置,一直为了一个人而留着。也正因如此,凌波一直没有换掉自己的座机,她在等待,等待他的那个人归来。
凌波二十七岁生日的时候,她的同事和下属帮她订了一个酒店,宴请了许多人,营造学社的前辈们也都一一到场。宴会中途,众人娱乐甚欢时,酒店的厨师长端了一碗长寿面出来,称这是董事长亲自要求自己做的。凌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董事长和自己很熟?不一会儿,酒店的董事长亲自到场,他在一群高管的簇拥下从酒店正门进入,到舞台上亲自致了一段辞。
“他是谁啊?”凌波小声问身边的秘书。
“这位是清风酒店的董事长王方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一听到要办酒席的是总监您,瞬间就来了劲。”秘书解释道。
眼前的这位中年人斯斯文文的,******,淡蓝色的西装和擦得发亮的白皮鞋无时无刻不在透露出典雅的气质。
虽说长相并不出众,但那和蔼的脸庞也是相当隽秀,丝毫不亚于当红小鲜肉。
他讲完话就走了,没有一丝的停留。这让凌波感到很不自然。宴会很快结束了,送走了客人们,凌波独自一人去停车场取车,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正是刚才的董事长王方清。
“王董,您好。”她说。
“哟,我可担不起这个名号啊,跟我还那么客气干嘛?”王方清说了一连串奇怪的话,让凌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抱歉,请问您是在......”
“哎,你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王方清摘下了一直戴着的眼镜。凌波仔细一看,不由得惊叫出了声:
“阿清!?”
“十年不见了,凌波。”
“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也不和我联系啊?”凌波拉起阿清的手,激动地问道。
“苦呀,那晚离开你家后我很伤心,用身上仅有的钱买了酒喝,醉倒在一家面店旁,店主人收留了我,他是一位非常和善的老人,见我没有工作,就让我留在了他的店里,起初只是做些杂务,后来他就开始手把手教我拉面。不久后,老人去世了,无儿无女的他就把面店交给我继承,并留下了面汤的秘方,我将面食加以改造,很快就成了那一带的‘拉面大王’,很快,机会来了,一家酒店聘用我做面点厨师,我很快成了那里的大厨,大约是几年前吧,我终于提我那不争气的父亲还完了债,凭借着之前开面店的积蓄,我和人合伙开了这家酒店,做到了现在这么大。”
“你真了不起,刮目相看啊!”凌波听完了这十年间阿清的故事,不由得感到深深的震撼。十年前还是一介强盗的阿清,如今成为了酒店的大老板,既有些出乎意料,但又的确让人心悦诚服。阿清他变了,真的变了,曾几何时,那个做了强盗的小伙子终于成熟了。
“十年里的每个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你,我想给你打电话,可一来怕你生我的气换了号,二来又怕影响你的个人生活。有几次,我真的特别想和你说句话,但我都忍住了,我觉得自己不能和你倒苦水,我得让你看到,我的生活真的不一样了!到那时,我才能来见你。当我知道你要在我开的酒店办生日宴时,我就知道这个时刻终于到了。凌波,谢谢你!”
“是我该谢谢你啊!十三年前,如果不是你走进了我的生活,可能今天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成就。”
“如果要谢谢的话,就把你十年前说的话变成现实吧。”
“什么话?”
正当凌波感到疑惑不解的时候,阿清已经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子,他轻轻地打开它,里面是一枚闪闪发亮的白金钻戒,钻戒下面挂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但依稀能辨认出,那是一个电话号码。
“十年前,你为了不让警察带走我,谎称我们正在交往,今天,我要这句话变成现实!凌波,嫁给我,我要给你幸福!”
一年后,凌波又在清风酒店举办了一次生日宴会,同时举办的,还有她和清风酒店董事长王方清的结婚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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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后的同一个晚上,已经五十三岁的凌波和六十一岁的阿清送走了一屋子闹腾的客人,并排躺在床上。
“凌波,我能问你一件事么?”阿清开口道。
“说呗,都老夫老妻了,还怕我送你去局子里过夜啊?”凌波调侃着自己的丈夫。
“当年,在1979年的那个夜晚,我离开你家的时候,发现你家的座机很高档,是可以看到来电显示的那种,只要我打过来,就会收到我的电话号码,为什么不去告发我?”
“傻瓜,因为,我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呗!倒是你,明知道给我打电话有风险,为什么还打给我?”
“因为,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