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教室里,小菲索米亚的心情非常好。
因为今天格琳兰没有来。
那真是一个邪恶与不幸的完美化身,就犹如传说中盖第手下的迷幻使者或者是蒙那德罗斯坦德的镰刀仆人——特别是对于可怜的小菲索米亚。(注一:盖第,圣歌中的禁忌之神,玩弄灵魂的魔鬼,传说是引人步入堕落和邪恶的根源,手下有二十二迷幻使者,也称“堕落天使”或“恶魔”,专职引诱心志不坚之人走向罪恶。蒙那德罗斯坦德,圣歌中的死亡之神,冥神,掌管死亡和记忆,传说中靡下有无数仆人,也称“引渡者”,在黑夜中手持镰刀收割将死之人的灵魂投入幽冥死界。)
作为村长的孙子,即便是在这样民风淳朴的小山村里,起码多多少少,要带有些许高高在上的气质吧。
但不幸的是,菲索米亚没有。
更不幸的是,非但没有一丝高傲,在菲索米亚小小的内心之中,更有着一种莫名的谦卑。
这一切,也许就来自于那个盖第的使者,蒙那德罗斯坦德的仆人:
格琳兰
一想起这个名字,小菲索米亚全身又是阵阵难以抑制的颤抖,他回过头,深怀恐惧地看了一眼身后空空的桌椅,仿佛那个女孩依旧吊儿琅当地坐在那里,那个地方的主人,那个卑鄙无耻又悍勇异常的强盗、恶棍、流氓、小偷、骗子,就是每天环绕在菲索米亚生活中挥之不去的噩梦。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凄惨遭遇,小到拔头发,绑鞋子,大到ling辱,挨打,令男孩幼小而懦弱的心灵里满是创伤,整日挣扎在此种阴黯的生活之中,仿佛连圣母也抛弃了他,于是男孩每天早上都虔诚地做着祷告,求遍圣歌中二十二个圣天使和九个衍生神,最后也不忘赞美主神凯瑟琳——结果依然难逃魔爪,被格琳兰以“圣母的名义”或者“女士为尊的骑士美德”为由呼来喝去,肆意ling辱。
作为格琳兰家的邻居,从小到大,那犹如盖第般恐怖的身影,就从未在菲索米亚的生活中消失过。
种种的恶作剧,防不胜防的小圈套、小陷阱、小阴谋,毫无廉耻的欺骗、敲诈,令人恐惧的威胁和恫吓。
这就是格琳兰,这个恶魔邻居,所馈赠予他的全部礼物。
欧米莱村的哈洛克家,家境殷富、人丁兴旺,据说还与威尔的领主福乐森有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拥有一小片从临近的修道院继承下来的自家的茶地,一点也看不出黄折帽的样子,可称“半个贵族”。然而到了菲索米亚这一代,似乎传了几代的香火便要断了弦,先是老哈洛克的几个儿子生了一大堆小母雏,然后最小的儿子肯泽辛结婚十几年不生育,结果一家人不知道给费狄辛迪送了多少赞美,给凯瑟琳献上了多少果汁,做祈祷磨破了嘴皮,行祈赞踏平了教堂门坎,终于盼到了一次出生洗礼——而且是个男孩。(注二:黄折帽,泛指农民。另:为凯瑟琳贡奉果汁是一种习俗,葡萄汁最好,苹果汁其次。)
于是自称为“Miety Te Totode Li”,且“游历过多地”,“见过大世面”的金·欧比士,成为了这个婴儿的教父,助他受了圣礼,据说施礼当天教父本人并没有来,而是躺在村里的某个角落打着酒瓶儿,打着惊天动地的呼噜——但是不管怎样,如此一来,哈洛克家的菲索米亚终于不可避免地与帕丽思家的格琳兰拉上了关系,于是便开始了两人貌似青梅竹马,实则强食弱肉的“友谊”。
又似乎,是一种奇迹,作为恶魔的邻居,从小到大,菲索米亚居然依就保持着纯洁的心灵,没有被邪恶的思想污染,本能地抵抗着格琳兰的诱惑,时刻怀着一颗虔诚之心为自己的前途祈祷祝福,几乎成了小半个圣人——也因此,这头单纯、善良又温顺十足的小绵羊,便成为恶魔口中最满意的一道大菜。
更过分的是,格琳兰每次都会坏笑着对他说:
“我们可是自己人。”
小菲索米亚曾经一度非常疑惑“自己人”的概念,也对自己所遭受的待遇愤愤不平,但有一天,他见识到了一个敢于招惹格琳兰的高大男生,那受伤后的惨象和久久未绝的哭叫,终令小菲索米亚恍然大悟——相比之下,自己所受到的虐待,确实只是“小意思”而已。
而这个经常遭受着“小意思”的“自己人”,被划归为学校里,亦或说,是全世界唯一的,格琳兰的同伙。
开什么玩笑?一向温顺的小菲索米亚也似乎要愤怒起来——“看在圣培亚特的份上!”对于这样的归类,小菲索米亚做出了本能的抵抗——他怎么可能和那个恶棍成为同伙?那样一个每天对着自己施加种种毒手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像“自己人”!(注三:圣培亚特:圣歌中负责裁决诚实与欺骗的大天使,经常以一手持天平,一手拿审判之剑的形象出现,也即誓言的见证人,人说:“以某某的名义起誓”,聆听誓言者就是大天使圣培亚特。)
但事实应验了那句“一语传十、百口莫辩”。无论如何澄清、解释,如何赌咒发誓,这个从小与臭名昭著的女流氓格琳兰一起长大的可怜男孩,被不知内情的大家武断地定义为流氓的帮凶、团伙成员、小喽罗,而他一直善良温顺的形象被认定为是暗中隐藏着的“艾卡米佳”。(注四:艾卡米佳,圣歌中曾经欺骗过圣母凯瑟琳的一个罗德国王,后被审判天使圣培亚特揭露,泛指表面善良而内心阴险的人。)
自从不幸沦为“大流氓手下的小喽罗”、“阴险的艾卡米佳”和“欧米莱最无耻的墙头草”之后,菲索米亚的生活变得更加多灾多难,亦或是格琳兰所说的“丰富多彩”起来——那些被格琳兰狠狠欺负过,却又没有胆量报仇的人,自然而然便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了软弱柔顺、不知反抗的小绵羊身上——尽管本村的孩子们不会把拳头伸到哈洛克家孙子的脸上,但格琳兰曾经得罪过的人显然远不止此。
这时菲索米亚才真正感谢格琳兰从小到大对自己意志的磨练——虽然说自己的这些麻烦全都归功于格琳兰——然而那些个逊色家伙们笨拙的报复手法,跟格琳兰这样头目级的大流氓相比实在有天地之别。
而他内心中对格琳兰唯一的一点好感,来自于在自己真正要受到伤害的时候,格琳兰竟然能真正挺身而出,为她挡拳——如果此类事情仅有一次,那么也许是小女孩中了地精的诅咒,或者被地下深藏的幽灵蛊惑了心智;但显而易见,每次格琳兰的突然出现似乎并非“事出巧合”,而是真正的仗义相助、拼力相护,然而即便这样也丝毫不能令格琳兰在菲索米亚心中的形象有多大的改观——对于那个次次事后都面露狰狞笑容,伸出恶魔之手向自己讨要保护费的家伙,菲索米亚实在是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难道她真的天生就如此之坏?或许她真的怀有难言苦衷? 菲索米亚不止一次地想过,然后马上可以就有无数的确凿的事实来证明这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因为那个家伙好像从来就没干过一件好事——也许如果不是那一天,偶然见到了她眼中闪过那种异样的神情,自己对于她的本性,也不会有丝毫怀疑。
突然之间,对于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翘了课的女流氓,菲索米亚似乎有点想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