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凌玥就被竹衣唤醒了。她被伺候着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利索的衣装,就在院子里跑起步来。
凌玥以前从未这样折腾过自己,别说跑小半个时辰,只是刚绕着院子跑了两圈,就觉得呼吸困难四肢乏累。她又坚持跑了一会儿,眼前竟隐隐发黑。
想这么就停下了,心里却较着一股劲儿。凌玥抹了一把汗,咬紧牙关继续跑着。
候在一边的丫鬟心中都担忧起来,看着凌玥的样子恐怕是快要晕了,偏偏她们又不敢开口劝。但若是主子晕了,她们这些下人是要被打杀的。丫鬟们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终于,在凌玥一个踉跄后,竹衣飞快地走上前去扶住了她。凌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稍稍缓过来些,她推开竹衣的手又要跑,只可惜跑了两步腿就像灌铅了一样再也迈不动了。
“小姐,您以前没这样跑过,身子会受不住的。”竹衣又冲上去扶住凌玥,语气里满是担忧。
凌玥哪里还能说话,只有一口气撑着想再往前跑了。
这时,一个叫藕荷的小丫鬟鼓起勇气开口:“小姐,婢子虽然不懂武,但家中有一个做武夫的哥哥。婢子小时候经常看他练武,知道一点点。刚开始锻炼,可以时短一些,往后慢慢加上去就好了。”
凌玥喘着气看了一眼那丫鬟,就见她脸圆圆的。因着鼓起勇气说了一段话,小腿有些微颤,可是面上还努力保持着严肃。
凌玥心中苦笑,果然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看来要找个老师指点才行。她由竹衣扶着又站了一会儿,渐渐缓和下来,慢慢地走进房内。
两个丫鬟接了水替凌玥擦汗。凌玥一休息下来,就觉得口干舌燥,对萝儿说:“去端杯茶水来。”
她其实并不喜欢茶的问道,太过苦涩。但现在口干舌燥,喉咙里还有淡淡地血腥味,实在不想喝无味的白水,而府中现成有味的也只是茶了。
萝儿迟疑了一下,说:“婢子今早用山楂和柠檬煮了些水,不如去盛些给小姐。”
凌玥想想山楂柠檬酸甜的味道,立马点了点头。
等喝下两杯果水后,凌玥终于恢复了神清气爽。竹衣见此,遣散了屋内的丫鬟们,自己坐在床榻上替凌玥揉腿。
竹衣的手劲不大不小,揉腿上正好缓解了酸痛。凌玥看了一会儿竹衣清秀的脸,心里微微酸涩。
上一世,自己被人陷害是导致凉妃流产的真凶,百口莫辨的时候,竹衣站出来一人承担了所有罪责,最后被下令处死。那时的自己,只将竹衣看作得力心腹,对于她的护主赴死也只是惋惜。可现在,看着认真为自己揉腿的竹衣,凌玥只觉得心中的愧疚几乎将自己淹没了。
那时的她,把荣华富贵想得比什么都重要。真心为自己的人,全都被自己伤得体无完肤。她实在是太傻了,竟看不透真情比荣华富贵要重要百万倍。
既然重活一世,就让自己补偿以前所亏欠的一切。
也许是发现了凌玥一直盯着自己,竹衣的按摩的手迟了一迟。她刚想在心中暗暗猜测,突然记起小姐昨日的话,心动了动。
“小姐,是不是婢子手劲大了?”这种事情,与其猜测,不如直接问出口。
“没有。”凌玥淡淡地笑:“竹衣捏得很舒服。”
竹衣的脸颊红了红,更加认真地按摩起来。她心里有了较量,对以后怎样行事更有了些分寸。
凌玥靠着床头,心中思索起了一件事情。按照记忆,现在凌玥阁应当只有五个丫鬟和一堆粗使婆子。
本来按照凌安府的规格,每个嫡出小姐都有两个一等丫鬟,三个二等丫鬟和五个三等丫鬟。就连庶出的小姐身边也有六个人伺候着。
凌玥身边有等级的丫鬟原来是满的,还有很多不入等级的扫洒小丫鬟。
可前不久出了一件事,一向负责食材的萝儿在小厨房里发现了几种有毒性的菜。若是没有意外,这些菜都是要做粥给凌玥喝的。
禀报给杨氏后,怎么都查不出菜是哪里来的。最后杨氏干脆便发落了包括一等丫鬟水柳在内的一众人。只有三个不当值的小丫鬟,告发此事的萝儿和生病休假的竹衣逃过了一劫。
凌玥想,如果按照上一世,这几日应该就要自己重新挑选丫鬟了。
她有些疲惫地合上眼睛,不知那些人会不会和前世一样得出现。如果还是出现,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想着这些烦心事,心头如缠了乱麻般混乱不堪。
威严庄重的将军府内并不奢华,但一砖一瓦都展现着浓厚的历史底蕴。
穆莘正在练武场上挥舞长刀,汗水侵湿了后背的衣衫,精壮的背部若隐若现。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一挥手臂,长刀直直地插入不远处的桩子上。
一旁候着的丫鬟羞红着脸把软巾递给穆莘擦汗,穆莘接过随意擦了擦,就往外走去。风轻轻吹过,倒是带来了几分凉意。
一个身穿桃红色衣裙的漂亮女子站在练舞场外,见到穆莘走近,眼睛一亮,飞快地跑到穆莘前面拦住了他的去路。
“大哥!”女子叫了一声,好看又不失英气的小脸微微抬起,她正是将军府的二小姐穆芊。
穆莘对这个妹妹很是宠爱,虽然脸上没有笑意,却耐心地站住听她讲话。
“大哥,祖母叫你中午去她那儿吃饭呢。她今天叫人做了你最喜欢的荷叶鸡。”穆芊说完,笑眯眯的表情突然苦了下来:“但不知为何,祖母不让我一起,我求了她半个时辰她都不应。”
穆莘的眸子深了深,却没有说什么。他对穆芊说:“你去骑马吧,大哥今天把黑骑借给你骑。”
穆芊欢呼一声,要知道,大哥最宝贝自己那匹叫黑骑的马了,平时都不让人随意碰,今天居然借给自己骑。
这小丫头从小不爱琴棋书画,就喜欢舞枪弄棒,着实让人头疼。她只要一听到与武有关的东西,就感兴趣地暂时忘了别的一切。好比现在,一溜烟儿地跑去骑马了,把不能和大哥祖母一起吃饭的遗憾事儿忘光了。
穆莘沐浴之后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就去将军府穆老夫人梁氏的院中。穆老夫人已经坐在桌前了,由于保养的好并不显老,但到底是年过五十的人了,额头和眼角还是被岁月刻上了些皱纹。
穆老夫人一见穆莘,嘴角就不自觉地扬了扬。她在所有孙辈中,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大孙子。年少有为,不过二十出头就已是将军。
可是同时穆老夫人又很心疼他。莘儿这些年被祖父带着南征北战,虽然战功赫赫,却都没有时间议亲。同龄的男子都当了两三个孩子的爹,他却连亲都没有成。
穆莘向老夫人行礼,叫了句祖母。穆老夫人笑着点头,然后拉着他说起话来。穆莘虽不善言谈,但对祖母很是恭敬,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氛围很温馨融洽。穆老夫人的丫鬟见到祖孙两个之间温馨的气氛,都不忍心来部菜打扰到他们。
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秋水是个极其稳重聪慧的,带着一众丫鬟悄声利索地部好了菜,就飞快地行礼退下了。
虽礼仪有道食不言寝不语,但穆老夫人还是忍不住边吃边和穆莘多说了些话。穆莘听得很认真,配合着时不时点头。
等一顿饭吃完,穆老夫人已经说了一大通了。她喝茶休息了一会儿,又稍微铺垫了几句,就准备说出今天的重点。
她看着穆莘,满眼都是慈爱,缓缓地说:“大郎,你今年二十有一了,却尚未成亲。正常男子都当爹了……可怜你爹去的早,娘又是那个样子,亲事儿只能祖母替你操心起来了。”
在穆芊说穆老夫人不让她一起吃饭时,穆莘就猜到为什么穆老夫人今日叫他来一起用膳。此刻他的心里已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地说:“请祖母做主。”却又不知为何,衣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了。
“虽说亲事只凭长辈做主,但祖母觉得只有两情相悦了,夫妻才能举案齐眉和和睦睦。所以这本不应该和你商量的事儿我就还是说说吧。祖母打量着整个京城,觉得两个人最为合适,一个是尚书府二房的次女,以才女闻名京城的曹悦。那孩子生得眉清目秀,才华横溢。教养礼数都是极好的,就是出身稍稍差一些。”按理说尚书家二房的嫡女门弟已经算高了,可曹悦的父亲其实是曹家庶子,说起来还是有些不好听。
穆莘抿着唇没有说话。
穆老夫人接着说:“还有一个是凌安府的三姑娘凌玥。那孩子生得好,教养礼数也是好的。虽说心思有些深。但出身很好。”
凌玥的母亲是丞相府的嫡出小姐,所以太子妃举办那场赏花宴前,穆老夫人不敢确定这姑娘是不是有嫁太孙的心思。不过后来听说她在宴会上表现平平,没有入太子妃的眼,也就打消想法。
穆莘的表情难得变了一下。上一世祖母是提到了曹悦不假,但这一世怎么会多出了个凌玥。那个女人不是应该已经心想事成地当上了太孙妃吗。
穆老夫人一双慧眼抓住了穆莘表情瞬间的变化,心下一动。自己的这个孙子向来是面不改色的,刚刚自己提到凌安府那个二姑娘的时候,居然变了脸色。莫不是喜欢那个姑娘?
穆老夫人轻轻咳嗽一声,试探道:“祖母更中意凌三姑娘一些,曹悦虽然也是好的,但女子太过文弱不好管家,我们将军府又是重武之地,书香名门的小姐嫁过来可是要吃苦的。”
穆莘不知怎的,竟下意识地想点头。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咬了咬舌尖逼自己清醒。
果然,每次和凌玥那个女人扯上,自己都会方寸大乱。
穆莘的眸子更深了几分,他听见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孙儿还是觉得曹小姐那样知书达理的女子更好些。”
穆老夫人怔了怔,自己难道猜错了,莘儿没有对那个凌三姑娘动心。
罢了罢了,自己哪里能看出莘儿的心思,只要他自己喜欢就好。
“那好,过一阵我就派人去曹尚书那儿提亲。”
穆莘恭敬地道:“谢祖母。”他面上一派平静,却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微微的疼痛。
等从穆老夫人那里出来,天已经黑了。穆莘心里混乱烦闷,不禁快步地往住处走去。
不远处的大树下,一个娇俏的身影提着一盏琉璃灯,在看见穆莘后,惊喜地走了过去:“大哥!”
穆莘看着妹妹明媚的笑容,心里的烦闷稍稍散了些许。
“大哥,黑骑真是一匹好马,我今日算是过足了瘾。”穆莘意犹未尽地说。
大哥不愧是年轻将军,连坐骑都是最精良的。自己还从未起过像黑骑那样的跑起来如疾风一样的马儿。想到这儿,穆莘看向穆莘的目光更加崇拜,在灯盏下显得亮晶晶的。
穆莘看着欢快的妹妹,一丝笑容不知不觉地浮现嘴角。
“大哥对我笑了!”穆芊眼尖地发现,兴奋地蹦了起来,手里的灯盏一晃一晃的:“大哥笑起来好温柔啊。”
“好了,别蹦蹦跳跳的。”穆莘道:“我送你回院子。”或许在这个夜晚,和天真乐观的妹妹多呆一会儿,自己才会忽视心中那些杂乱的情绪。
夜色中,兄妹二人的背影渐渐模糊了,天地间只剩一抹橙黄色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