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目光转了一圈,落在台上的凌菱身上。他勾起唇角,道:“刚刚那支舞很是特别,不知叫什么名字。”
凌菱垂着头,恭敬地回答:“回太孙的话,这支舞是民女自己编的,还未曾想过名字。”
陈昭看着凌菱低垂着头间不经意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颈,心中微动。他思考片刻,说:“我甚是喜欢刚刚的舞,那舞就唤做思念吧。”
“谢太孙赐名。”凌菱深行一礼,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红晕。她原以为太孙只是身份尊贵,实则是个庸人。没想到竟有那样的相貌气度……刚刚那名字,自己是极喜爱的。
太子妃看着凌菱恭敬的样子,心中有了较量。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美。以凌菱的身份模样,当个侧妃是够了的。况且先不论这女子到底心思如何,至少有些才气,且在大场合行为举止都很得体。
太子妃笑着说:“刚刚那舞我也喜欢,凌四姑娘真是个好的。”
这句话无疑就是相中了凌菱,气氛又变得有些热闹。在场大多女子都咬了咬嘴唇,心中不平。但想到凌菱只能做个侧妃,又觉得稍微好受了些。
赵氏气得险些失态,心里破口大骂小贱人。她用尽了毕生最大的忍耐,挤出僵硬的笑容,对田氏说:“菱姐儿得了太子妃青睐,真是大喜的事情。”
田氏淡淡地点了点头。她原本的心思,是让府中所有的姐儿都嫁给人当正妻,就算家世差些的也无妨。凌菱能当太孙侧妃,心里说不上多欢喜。但她毕竟只是个庶女,自己也不是很上心,既然那丫头有飞上枝头的心思,就这么随她去吧。
一边坐着的凌珍凌熙都狠狠地攥着手里的帕子。其实她们知道的,凭自己的家世是不太可能当上太孙妃的,但心中还是有一丝侥幸,想着万一就入了太子妃的眼呢。谁知今天见了,才知太子妃是个眼界高的,根本看不上自己。至于侧妃,虽然也是有名有分的,但她们不愿去做。身为嫡女的女子一般都不会考虑做妾。
但这也不意味着她们能看着凌菱当上太孙侧妃。以往在府中,凌菱见了他们,都是怯怯地行礼。以后再见,估计要她们自己向凌菱形礼了吧。真是想一想都要气得昏阙过去。
凌玥手里捧着花茶,已经将僵硬了许久。她怔怔地望着站在太孙身边的那个人,竟觉得眼泪受不住控制地要往下流了。
她难以平复情绪,眼圈有些红了,这模样正被凌珍逮住。凌珍正愁一腔怒火没处发泄,见此变直言道:“三姐你也不用难过至此吧,自家姐妹能得太子妃青睐,当祝福才是。”
她的声音虽刻意压低,但这一桌上的人都能听到。她们把目光一时都放在凌玥脸上,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心中暗嘲:“真是个蠢的,就算再难过这面上都不应该露出来啊。”
凌玥察觉失态,目光从那人身上离开。她揉揉眼睛,故意揉出更多泪来,小声说:“不知二姐何来此言,我不过是被花茶的热气熏了眼。”候在一边的竹衣闻言上前替主子用软巾擦眼。她细细擦了一会儿,凌玥就不再流泪了。再看神情,竟没有一点不甘或是气愤,众人便多相信了凌玥一些。毕竟真是情绪失控,这么一小会儿哪能控制得半点看不出来。
于是,大家又忍不住想,凌三姑娘好生粗鲁,话语不经脑子就往外讲。而且心也是黑的,捧着污水要往自家姐妹身上泼。
凌珍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她从没受过这么多白眼,当下眼圈也红了。
一直没出声的杨氏这时突然说:“珍姐儿,你也不用难过。就如你说的,都是自家姐妹,该祝福才是。”
什么,原来真正蠢的在这里。随着杨氏不经意的一声,众人全都看向凌珍,将她通红的眼圈和隐隐的泪光都收在了眼里。原来真正想攀上太孙不成被气哭的是凌三姑娘啊。
凌珍又羞又恼,这次真的快要昏过去了。
田氏有些不悦地看了一眼凌珍和杨氏。这城中名贵聚集的场所,两个人的言行怎么都不注意这点儿,尽给凌安府丢人。所幸这一桌的都是沾亲带故的,顾及着自己也不会往外乱传,要不然府里的名声就要坏了。
凌玥的心思却没在这里,她深呼吸一下,重新将目光放在那人身上。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衫,身形高大。五官精致英挺,眉若墨染一般。脸上永远没有笑意,周身如笼罩了寒雪一样冻人。
她想起很久前那次,他冲自己一笑,她的心尖颤抖了许久。原来他笑起来,竟如春回大地,冰雪消融那般好看。
但是,那时的她,压下心头的悸动,冷着脸转身离开了。
或许是盯得太久了,那人的目光突然迎了上来,凌玥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
穆莘一进场,就感受到了那道久久停留的视线。他五感敏锐,自然知道那道视线,熟悉的,却令他心寒。他本不愿去看的,最后不知怎的,还是忍不住看了回去。
那个女子一身大红衣裙,妆容艳丽,就那么怔怔地看向自己。穆莘有一瞬间恍惚,却很快平静下来,淡淡地移开视线。
凌玥表面也是平静的,内心却忍不住哭起来。自己怎么就为了惹太子妃厌,狠下心来弄成这副模样。这样的俗不可耐,说不定已经被穆莘讨厌了。谁知道穆莘会来……
她的心凉了凉。是了,这一世自己没有按照原本的轨迹走,什么都会发生变化,穆莘也不一定会喜爱自己。手里的花茶渐渐冷了下去,明明天气还算暖和,凌玥的身子却渐渐冰了。
太子妃看向穆莘,这个与自己儿子差不多年龄,却已是将军的男子。她心里是没什么喜欢的,但穆莘出身于将军府,拉拢过来也是强大的助力。
“穆将军竟能光临我这赏花宴,真是意外之喜。”太子妃的表情很柔和,唇角也是淡淡的笑意。
穆莘道:“臣不敢当。”说完,又立在一边一动不动。
陈昭拍拍穆莘的肩,大笑着问:“穆将军,你怎么愣着不动,莫不是被哪个小娘子惊艳到了?”
穆莘表情一丝未变:“太孙殿下莫拿臣打趣。”
陈昭知道穆莘的性子,也没有继续调侃。他的目光从在坐的小娘子身上扫了一圈,偶尔停留一下。陈昭素来是个爱美人的,虽还没正式纳妃纳妾,府里却已有很多美人,此时看见如此多的娇滴滴地小娘子,忍不住打量一圈。
当他看到凌玥的时候,嘴角不可见地抽了一下。这是哪家的,就算为了出风头,也不用把一个首饰铺子都戴在身上吧。
凌玥此时根本没有注意陈昭,她只是悄悄注视着穆莘,一口口喝掉已经凉了的花茶。
由于太孙和穆莘的到来,赏花宴上的小娘子们都尽量地表现得更好。又玩了几个添彩的作诗游戏后,赏花宴就结束了。太孙和穆莘陪太子妃回宫,其余人则要准备出宫。
凌家女眷坐上了出宫的马车,刚一进马车,赵氏刀子般地目光就直扫向凌菱。凌菱这次却没有避开,而是生生迎了上去。赵氏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就觉得自己从凌菱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戏谑。
她大怒,却只是哆嗦着手。要在以往,赵氏一个巴掌就能糊上去,可是现在毕竟不同,凌菱被立侧妃是八九不离十的事儿了,自己如何敢打太孙的侧妃。
只是不教训一下这个小贱人,看着她跑到自己头上撒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赵氏把恨压在心里,盘算着各种收拾凌菱的法子。
凌玥心不在焉地用手指轻敲桌面,一旁的凌熙见了,心中奇怪。
三妹以前的样子,应当是对太孙有意的,怎么现在表现不好,没入太子妃的眼,倒一点也不急。
马车不急不缓地行驶着,车外人声嘈杂,车内却一片沉默。
一回到皖月阁,凌玥就吩咐丫鬟烧热水。她泡了个澡,然后换上了一件柔软的白色里衣,坐在床上让丫鬟绞干头发。
竹衣走进来道:“小姐,珠宝我已经都收在箱子里了。衣裙也让送去洗了。”
凌玥点头,等头发干了,就让一群丫鬟退下了下去。她走到木桌前坐下,发了一会儿呆。
穆莘是将军,身手必定不凡。自己上一世虽然是个半点不会武的,但因为一直是正常的样子,所以穆莘是喜欢自己的。
可这一世,自己给穆莘的第一印象就是俗透了的暴发户,穆莘怎么可能喜欢。想到这,凌玥又快哭出来,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以为逃过了太孙选妃还偷乐的自己,转眼就成功成为了穆莘眼中的暴发户。
形象挽救不回来了,只能靠别的方面了。凌玥想,若是自己在骑射方面小有本领的话,身为将军的他应该会另眼相待吧……
记得去年自己让萝儿跑去买的书中,无意间夹杂了一本有关锻炼身子的。凌玥在木柜中翻了一会儿,竟真的找到了那本微有些泛黄的书。她打开看了看,然后神情微微僵住。
什么叫早起慢跑小半个时辰,扎马步小半个时辰,踢腿压腿一炷香时间?
这对于一直习琴棋书画的凌玥来说,无疑是新鲜又奇怪的东西。她一遍又一遍地看了半个时辰,才学会了基本的跑姿和扎马步的姿势。
书中提到,一天之际在于晨,这锻炼一定要在大清早。凌玥拨了拨长长的乌发,她素来爱睡懒觉的,看来明天要早早地起床了。
因为要早起,凌玥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准备睡下。今晚是竹衣值夜,她吩咐竹衣说:“明早太阳刚出就叫我起床。”
竹衣表面平静应下,心里又开始奇怪。小姐今天一天都不正常啊,到底是怎么了?自己果然不是个合格的大丫鬟,连主子的心思都猜不出来。
她正费力地想,突然听见身边传来一声:“想知道为什么?”
竹衣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很快反应过来那声是凌玥问的。她急急就要跪下:“小姐恕罪,婢子不是故意要探听小姐心思的。”
凌玥叹了一口气,说:“竹衣,你是我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怎么动不动就要下跪?那问题是我问的,又何来探听心思一说?你且记住,我身边的大丫鬟最是要沉得住气。”
竹衣脸微红,恭敬地应了一声。她这惶恐的性子是长久以来养成的。自己六岁就跟在小姐身边,小姐虽没有怎么罚过自己,但自己清楚地知道小姐不是个温柔的,且心思又深,自己总是忍不住怕小姐。
可这几天来,小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性子真的温和起来,笑容多了,对自己也比往日更亲切一些。
小姐的性子变了,自己也应该有所改变。竹衣心里暗道,要做好小姐的大丫鬟,就要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竹衣吸了一口气,稳稳地行了一礼,然后熄了油灯,退到外间去了。
屋中黑了下来,皎洁的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窗外种得花的香气也缓缓飘入。凌玥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着花香,她一闭眼睛,眼前就出现了穆莘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在不知不觉中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