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衣不知怎么接话,抬眼对上凌玥沉静的眸子。
她突然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觉得小姐的样子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倒是像历经了世间万事,被岁月洗礼出了一份从容。
如此的小姐,让她想要毫不犹豫地遵从。
她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主仆二人没有再说话,只听着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心中各自想着事情。
回到凌安府,凌玥直奔正厅。所有长辈都在那等着她,气氛有些凝重。
凌玥径直跪在了田氏的面前,道:“玥儿犯了大错,请祖母责罚。”
田氏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斥道:“岂止是大错,你可知你差点连累全府上百人的性命!”
凌玥没有出声,依旧直挺挺地跪着。
赵氏这几日最是恼火,嘴边起了一片血泡。
她本来想让熙姐儿攀上燕王,哪知闹了这么一出。不仅美梦泡了汤,还被田氏这个老婆子发现了心思,将她狠狠骂了一通。
如今她和熙姐儿都被禁了足,成了全府的笑柄。
现在看见凌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杨氏教的好女儿真是能耐,将凌安府所有姑娘的名声都搞臭了。凌菱定亲了倒是无妨,可怜了自己一双女儿,再找如意夫婿就不容易了。
赵氏的怒气与讽刺全写在了脸上,阴阳怪气地说:“玥姐儿怎么不回祖母的话?莫不是在宫里住了十来天就把心性住高了,懒得理我们这这些人了?你可别忘了自己是怎么住进去的。”
田氏扫了赵氏一眼,心底不悦。长辈出言教训玥姐儿没错,但像这样添油加醋的就显得极其刻薄。
她问凌玥:“玥姐儿,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凌玥平静地抬起眸子,回答:“这次的事,错全在孙女,孙女愧对于凌安府往日的教导。愿意接受所有的责罚。”
她停了片刻,又道:“大伯母言重了,玥儿不说话,是知道错了故不愿为自己辩解。且玥儿谨记着住进宫的原因,也并不觉得能住进宫里就高人一等,可以不用接长辈的话了。”
赵氏的脸红一阵绿一阵。
这话旁人听来,只是恰当的解释。但在田氏和赵氏耳中就变了味道。
赵氏她可不就是觉得住进宫里就高人一等了,所以才巴巴地把自己的女儿往燕王身边送。
田氏则是被那句“可以不用接长辈的话”给惊到了。
原来赵氏就是不满意自己这个老婆子,所以才想让女儿攀高枝,到时候有了靠山,自然就能压着自己行事了。
她眼神凌厉地看了赵氏一眼。
赵氏额头微微出汗。
其实凌玥并不知道赵氏干过的事儿,只是不想被她三言两语贬低了去,告诉旁人自己的立场罢了。
谁曾想就这么戳中了田氏和赵氏的心窝。
田氏一阵无力,道:“玥姐儿,既然你主动接罚,那我就不给你留余地了。只是我最近精神不济,实在不想再劳累了。”
她唤了杨氏一声:“杨氏,你将玥姐儿领回去,自己处置吧。”
杨氏一直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喜怒。
她应了一声,由丫鬟扶着行礼告退,然后看了凌玥一眼,转身离开了。
凌玥起身向田氏行礼,跟着杨氏一并走了。
田氏挥手:“赵氏,你也退下吧。这段日子收敛点,别忘了你和熙姐儿还在禁足。”
赵氏咬了咬牙:“是,儿媳告退。”
待赵氏走了,田氏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道:“玥姐儿是个聪慧的孩子,也能拎清楚事情。这次怎么就昏了头脑呢。”
凌玥随杨氏回了院子。
杨氏坐下,大丫鬟芍芳给她端了茶水。凌玥站在她面前,低垂着头。
她接过茶,抿了一口。然后猛地将茶杯摔在凌玥脚边。
“怎么,还要我教你如何跪下?”
前面的地上有着细碎的瓷片,凌玥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屈膝跪了下去。
膝盖上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她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凌玥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母亲一顿狠狠的责骂。
杨氏却在吼完第一句后就不再出声,只用眼睛盯着凌玥的脸。
凌玥在皇上面前跪的那一次,因为时间过长所以膝盖红肿。这一次却是被瓷片扎烂了腿,不多时,额头上就冒出汗珠。
她咬牙,硬是不让自己哼一声。
一片沉默中,杨氏突然开口了,语调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凌玥,你父亲要回来了。”
凌玥闻言一怔。
“他在任职的这几年,纳了一个妾。那妾给他生了一男一女。”
杨氏突然就笑了:“你知道吗,那女孩不过五岁,就出口成章,极有文采。在你父亲那片地方被人们传为才女。”
凌玥明白母亲想说什么了。
“一个女儿已经及?,却成天惹事生非,一个女儿不过五岁稚龄,就才名远扬。凌玥,你觉得你我母女二人在你父亲心中还有一丝半点的地位吗?”
凌玥的膝盖极痛,脑中却清明了。
上一世的她此时已是待嫁的太子妃了,距婚期还有一年半的时间。父亲是在她大婚前一月才回来的。
父亲的确带了位美妾一并回来,还有那美妾生的一儿一女。
那女儿唤作凌夏,她并不是很有印象。只知道她在自己大婚后的那个春节,掉到湖里淹死了。
至于那个男孩……
凌安府男丁单薄,所以那个叫凌必玺的男孩就成了田氏的心头肉。
凌夏不知如何,凌必玺却是个麻烦。
凌玥抬眸看向杨氏,只见她眉间是抹不去的憔悴。
有那么一瞬间,凌玥突然就觉得自己应该一直体谅着母亲。
她纵然万般委屈,却不想那个骄傲的母亲露出如此伤心的神色。
她对杨氏道:“母亲,那妾的女儿纵使万般出色。您却永远是父亲的正妻,我也永远是凌安府嫡出的三小姐。在父亲心中,对您始终是尊重的。至于喜爱,女儿倒是觉得没有尊重来的重要。”
杨氏闻言便怔住了。
是啊,她怎么糊涂了,竟被一个妾和庶女绞得心神不宁。
难道落在凌安府这小小院落里太久了,以往的精明和傲气都被磨没了。竟还要自己的女儿来点醒自己。
她心中苦笑,对凌玥道:“你起来吧。”
凌玥压紧牙关站起来,裙子上染了些血迹。
芍芳看见,惊呼一声:“三小姐,您的腿……”
杨氏也注意到了,太阳穴跳了一下。自己刚刚摔了个杯子在地上,竟然让玥姐儿直接跪在了碎渣上。
她欲站起来,却想起了母女二人往日的隔阂,一时放不下架子,只对芍芳道:“扶三小姐去上药。”
芍芳和青榄合力将凌玥扶到了内室的床上。芍芳将凌玥的裘裤卷上去,用清水擦洗伤口。
杨氏走过来,对凌玥说:“这就算是对你的处罚了。你从明天起老老实实待在婉玥阁,禁足一月。”
凌玥忍着痛应道:“谢母亲。”
杨氏看了看女儿,额头上满是汗珠,双手将床单都抓皱了,从始至终却没有呼一声痛。
她募得有些恍惚。
自己这些年,或许真的对这个女儿太过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