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镇越听越心惊,内心一阵忐忑,脚下步伐沉重,好不容易靠近人群,挨着人堆往里瞧,可自已比他们矮,人群里站着的蹲着的都有,他踮着脚看不到,跳起来看不清。
陈镇控制住自已的紧张情绪,不管衣服被别人的矿工服弄脏,用力往里挤。
人太多,匆忙中不小心踩着一个人的脚,那人回头一看,见是个少年,撮着眉头问:“哎,你个小兔崽子,你来凑什么热闹,小心点,踩着你大爷的脚了。”
陈镇顾不得那么多,忙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麻烦让让,我里面去看看。”
“嘿,小家伙,你看、看什么看,是你家的吗?”旁边一个中年大叔乐了,挡了陈镇一脚。
“是啊,我看是不是我叔。”陈镇急了,一句话脱口而出,同时准备硬闯。
“哦,你叔,是吗?那你真应该快点进去看清楚。”声音又响又脆,说着中年大叔让出了一条道,脸上浮现揶揄的怪笑,灿烂如花。
“后生仔,是你叔啊,快打120叫救护车,否则来不及了。”旁边众人跟着起哄,嬉笑着让出一条道,陈镇面前一下子空出一条缝来,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清楚楚。
仔细一瞧,陈镇差点没背过气去,那有什么人掉进水池,分明是只大黄狗,可怜那只大黄狗已经僵硬得不能动弹。
陈镇认得那狗,是煤矿老板养来守门的,以前他到矿上捡煤时几次被它狂吠,凶猛得很,没想到大冷天的掉水池里爬不上来冻死了。
陈镇心里还未来得及庆幸和幸灾乐祸,周围的人群已经乐翻了天,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哈哈哈哈。”
“小伙子,看清没,是你叔吗。”
“小伙子,快救你叔啊。”
“叔啊,我的叔啊,我来救你哪,你可要挺住啊。”
“可怜我年轻美貌的婶子啊。”大家伙们笑得合不拢嘴,更有人捏着喉咙哑声哑气的模仿着发出悲痛的哀嚎,还有各种成人玩笑。
陈镇又气又恼,平时不急不躁的他气愤的骂出一声:“呸,你们这些老王八,去你大爷的。”说完一脸敝红的钻出人群,撒腿往矿区跑,心想这个乌龙闹得丑,自已还是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看他狼狈不堪的跑开,后面的人群笑得更疯,这些矿工们似乎找到了辛苦一天的快乐源泉。
陈镇气急败坏的跑进矿区,心情沮丧的在矿区里到处寻找陈卫家,怎么也没看见他的人影,转念一想,会不会已经下井?但看矿里人群活动的轨迹,不像啊。不如采取死老筋的办法,到进井的矿洞口等着。
陈镇打定笨主意,看工人们还没有下井的迹像,直奔井口,打算守株待兔。
陈镇一边走一边想,今天好奇怪,一大早煤矿死条狗,按乡下俗话说是见了灾,不是好兆头啊,但看刚才现场人的情绪,好像并没什么忌讳,反而在讨论谁狗肉炒得好打算让他掌勺,盘算中午要美餐一顿。
但换个角度想这件事,也许今天的灾祸已经让这条大黄狗替了也不一定。
陈镇本来对自已昨晚古怪的念头有点怀疑,经此一闹,对之前的想法又有些没信心,心想要不要这么捕风捉影,要不要把陈卫家找借口拖走,想着想着步子不禁慢了许多,低着头兀自犹豫不定,正犯愁之际,一声有点迟疑的叫唤在身后响起。
“小镇,是你吗?”
陈镇回头一看,陈卫家正一脸诧异的站在背后看着他,转身一看真是陈镇,立马笑眯眯的问:“小镇,大清早的你怎么来矿上了,是来找我吗?”
陈卫家应该早就注意到东张西望的陈镇,可能之前隔得有点远没敢肯定,现在走近了才觉得似像非像的喊了话。
陈镇大喜过望,大清早的忙乱一番不说还弄了个大乌龙,心里别提多敝屈,如今得来全不废功夫啊,高兴的说:“叔,真找你呢。”
“哦,找我,那怎么不到家里等着,今天我早班,中午很早就能回家,事很急吗?”陈卫家感到有些意外。
听他这么一说,陈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硬着头皮道:“叔,是有点急,我想请你陪我去乡派出所办身份证,学校要用,本来昨天要去办的,但我上午忙着忙着忘记了,下午你又不在,只好等到今天,没想到你今天是早班,而我下午又要去学校,所以只好来矿上找你,看你能否请个班的假。”说到后面陈镇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显得有点难为情,脸上表情很是不好意思。
见陈镇脸都快红了,陈卫家爽朗一笑:“呵呵呵,没事,这里风大灰多,你到大门口等着,叔这就去请假。”说完转身去请假换衣服。
陈镇看着他瘦长的背影很是感动,心里想起陈卫家从小就把他当自已孩子一样看待,有好吃的总是捎点给他,自已有什么事他都是第一时间办,有时候陈镇想,如果没有自已这个堂叔,他都不知道怎么办,这也是他昨晚为什么一晚上心思重重的原故。
陈镇在煤矿大门口没等几分钟,陈卫家就换好衣服匆匆走了出来,他问陈镇:“小镇,你带了户口本吗?”
“带了的,叔。”
“哦,那就好,我们走吧,今天星期天,不知道派出所有没有人。”
“啊,我都没想到这点,那怎么办。”陈镇一拍脑袋,懊恼的说。
“呵呵,没事,小镇,你叔认识有人,再说了现在公安部门节假日一般都有人值班,你放心,保准能办成。”陈卫家拍了拍他脑袋,自豪的笑道。
“哈哈哈,叔,还是你牛。”陈镇自然的比了比大拇指,叔侄俩欢欢喜喜的上了路。
一路上都没搭到车,走了将近一个小时,陈镇和陈卫家才步行到乡政府院子,时间已经差不多九点,因为是星期天,乡政府人很少,只有少数几户在政府院子住家的人在,这其中就包括吴丽一家,但陈镇不知她家住那一栋,随意的看了看楼上各户,也没在院子里碰到她。
陈卫家带着陈镇找到派出所,还好真有人在值班,而且是陈卫家的熟人——派出所所长,他同学刘志成。陈镇想难怪自已堂叔来时那么牛逼哄哄。
陈卫家叫陈镇喊人,陈镇喊了声“刘叔好。”刘志成热情的招呼他们坐下,两人见面免不了一阵寒喧,先是互相问候了彼此的家里情况,再聊起最近见到某某同学,或说起某某同学的一些近况,一边慢条斯理的填着一些资料。
当陈卫家和刘志成聊得火热的时候,一边厢的陈镇把所有的资料都填好了,刘志成收好资料,要留他们吃午饭,陈卫家看看墙上的挂钟,才十点半,见事情办完了,回家的路又有点远,也就推辞了刘志成的好意,打算同他道别回家。
话还没出口,刘志成桌上的黑色电话传来一阵“叮铃铃叮铃铃”的响声,急促响亮。刘志成示意陈卫家等一下,顺手拿起话筒喊道:“喂、喂,这里是派出所,你那里?”
“什么,大坪煤矿,出事了?你再说一遍。”电话那头的话听不清楚,只听到一阵焦急的声音,等到几秒钟,陈镇看到刘志成的脸色变得非常严肃,接着是紧张的对着话筒大声喊:“请你们矿上马上组织救援,我马上报告值班领导,寻求上级支援。”说完扔下话筒,不等陈卫家他们说话,急匆匆的走出办公室,边走边说:“老同学,对不起,你先回去,大坪煤矿出事了,我得赶紧向领导汇报。”
陈镇一听大坪煤矿出事了,反而心里像落下块石头般松了口气,转而想到不知现场情况如何,感叹这次不知又有多少家庭会失去亲人,跌入痛苦的深渊,看了看旁边的堂叔陈卫家,已是惊得呆若木鸡,嘴唇咬得快要滴出血来,两只拳头紧紧的握起,脸色苍白,眼睛茫然的望着门外。
此刻,他是否想起自已矿上工友的安危,或许庆幸自已今天躲过了一劫。看他这副模样,陈镇不知是该安慰他还是祝贺他。
好一会儿,陈卫家回过神来,急促的对陈镇说道:“小镇,走,我们快回去,说不定矿上需要我帮忙,无论如何,能帮多少是多少。”说完急急忙忙走出院子,陈镇跟着奔了出去,院子里已是一片忙乱。
陈卫家走得飞快,一路上毫无停歇,而且走的都是抄近的小径,此刻成年男性的全部力量都被他用在了两腿上,速度奇快。
陈镇也提起劲道,当然是毫不费劲的跟在他的身后,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就赶到了大坪煤矿,比去时快了三倍的速度。
来到矿区,里面已是鸡飞狗跳,矿里人四处奔走,所有的机器都停止了叫嚣,只听见人们到处喊个不停,陈镇跟着陈卫家来到矿井口,那里围满了人,现场一片狼藉。一个似乎是矿上管理人员的家伙拿着个扩音喇叭在指挥,井口全部是来换中班的矿工,同陈卫家一趟早班的人全部被困在了井底,情况不明。
发展经济必然要消耗很多能源,能源的消耗量与社会经济的发展速度成正比,经济的发展和兴起,使煤碳资源的开采量大大提高,家和乡是宝钦市的煤碳基地,大坪煤矿只是家和乡众多私人煤矿中的一个,以前政府只允许公家开办煤矿,也就是所谓的国有煤矿。
后面改革开放,实行市场经济,政府看到本地区煤碳资源丰富,经济发展又落后,于是响应伟人提出的号: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放宽了开采条件,允许私人开办煤矿,很多有头脑的人,从中看到了机会,找人合伙开起了煤矿,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见开矿有钱赚,而且是赚大钱,于是家和乡迎来了开办煤矿的热潮,很多政府官员也参入其中,或参股或提供便利,从中捞取利益,形成严密的关系网,构成一道特别的腐败战壕。
其结果是煤资源被肆意开采,各处山岭土地被破坏,田地河流被污染,这时的人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开煤矿赚钱。
开煤矿发大财,让家和乡的人出了名,曾经流传出这样一个故事,家和乡一个煤老板从矿井上来,未来得及换洗干净一身,就坐车去了县城谈生意,他来到县城最高档的酒店,坐下来叫服务员倒茶,服务员见他一身脏兮兮的,以为是个乡巴佬,不高兴他大呼大叫,服务态度非常恶劣,煤老板一见人家给他脸色小瞧他,从裤兜里抓出一把钞票擦起桌子来,完事全扔进垃圾桶,满堂的人被惊得掉了下巴,服务员立马变色。
从此只要是听到家和乡口音的人,没有一家店铺敢怠慢。
这个故事的真假已无需根究,但开矿给家和乡带来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可惜真的只是所谓的一部分人富了起来,而且是一种不公平的资源分配带来的病态效应,没有管控的滥采造成的影响已不仅仅是国家资源的浪费,抢夺资源引起的社会冲突、官场的腐败,还有许多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的灾难和安全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