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那有什么不能的,您不想教而已,叔公,您说等那一天我不读书了,跟着您混,也做个神棍行不行。”
陈先元笑笑没有理他,只顾朝前迈步,不搭他话,不知道为什么,跟陈先元在一起陈镇显得很轻松,是乎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表露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看陈先元没接他话茬子,陈镇觉得无趣,兴致索然的跟在他屁股后面。
陈镇跟着陈先元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天毛毛黑的时候才赶到这次出摊的目的地——福玉村,同陈家村一样,福玉村也是属于家和乡治下的一个自然村,福玉村并不富,也不出玉,但出产的玉米在当地远近闻名,据说是因为福玉村的地形特别和土质好,适合种玉米,古人穷困又无粮田,偶然开荒种出优质玉米,煮来吃时香又甜,不但解饥饿之苦且营养丰富,传承至今已成一方特产,故取名福玉村。
陈先元今次接的活是给福玉村一病人“招魂”。在湘北农村,自古到今,一直有这项法事,这跟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历史有很大关系,长久以来,中国社会特别是农村地方,经济贫乏,饥食难饱,更不用说治病看病,很多农人生活困苦,有病靠捱,再重的病都是找赤脚医生或老中医随便开个偏方抓点药吃,能治则治,不能治则听天由命。但凡医药无效,只能等死,老代人一直认为重病之人精颓气虚,与病魔缠斗之时三魂已去一魂,被阴界诸神拘去,一切人道已自无能,但凭天道,碰到家境好点的,最终也只是邀个道士给做场法事,为重病之人行招魂之术以求生机再现,是人心无奈但寄望于天道,自感诚心而运降福临,只可怜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但求给一世亲情找一个自我安慰罢了。
这是陈镇第一次跟着陈先元看他行“招魂”术,之前有听他简略的说过这一术法,实际上是以一假人替病重患者点火焚之,再行法事,念咒语,祷告阴界诸神,此人已去,请还其魂。扎上一稻草人,穿上病人的全套衣物,置于一大道旁,摆上豆腐、肉品、水果、酒水等祭品,燃香烛,念法语,沟通上界,祷祰诸神,祈求罪过,完毕以香火点燃稻草人,再烧上一堆冥钱,不时围着火堆吟诵,差不多就成事。
陈镇与陈先元驾临主家,受到了热情招待,用罢晚餐,陈先元示意陈镇摆开道具,法事就此开始。
陈镇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想测试一下胸前铜钱的反应,陈先元行法之时,会感召一方天地,通灵诡物自是聚集,在此种情形下空间精神力波动频繁,力度大小明显,陈镇是以想利用铜钱借机感应,看看是否能从中窥探一二。
老农村的房子正中一般都有一个大厅,土话叫堂屋,一来客多时摆酒席用,二来便于户主把自家历代先祖的灵位立于堂屋正墙上,以便时常祭拜。
陈先元先是在主家堂屋中的先祖牌位前焚香祷祰,吟诵法音,祈请主家先祖显灵,在后人遭难时能帮着化解危难。请了先祖后再到病人床前洒香绕行一圈,嘴里需不停低声吟诵。至此屋内部分的法事暂告一段。
陈先元合掌在前引路出了屋子,主家邀上两大胆之人抬着扎好的稻草人居中,陈镇提着一篮子祭品殿后,一行人出了村子去向大道。
此大道不但是常人经常行走的道路,也是历代先人流传下来,经道士们堪定的阴界鬼神通行之道,每个村落附近都有那么一条道,不论那个道士做法都只认此路为冥途。
此时天已漆黑,冬天的夜晚格外静寂,耳边但闻北风轻呼,听不到一丝鸟鸣虫叫声。
大道离村子有一里地,陈镇跟在一行人后面,刚出村口,就听见屋后的林子里传来一阵鸟类飞起,翅膀扇动树枝的哗哗声,寂静中陈镇猛然一惊,接着听到一阵急促的“快咯快咯快咯快快咯”的猫头鹰叫声响彻夜空,叫声由近而远,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突兀的怪叫声确实渗人,陈镇看了一眼前面的人,都只顾走路而毫无异样,看来他们也是胆大有心之人。
来时路上陈先元已告诫过陈镇,沿途无论看到或听到什么都必须保持镇静,千万不得惊慌出声失了心智,成贏弱之势,以免阴物乘机侵体,夺了魂魄,说直白点就是被吓掉了魂,陈镇心里不以为然,但怕陈先元担心坏了这场法事,所以他也只得装做没事人一般继续走路。
路途走到一半,众人经过一片农田,冬天干枯,农田里水很少,行走中只听得一阵鸭子类动物突然在田里兴奋扑水的音声,“噗噗噗噗”的声音传出老远,陈镇眼力过人,定睛一看,只见田里水洼一片水花乱溅,异响处毫无一物,再仔细注意胸前所挂铜钱,一点异样都没感觉到。
陈镇心想,看来铜钱对精神力感应并不是很灵,要么受距离影响,要么只能感应到具有针对性的精神力,因为具有针对性的精神力可能会强烈些。
陈镇放慢脚步,四处寻找“鸭子”的踪影,可惜什么都没看到,除了水花和渐行渐远的“噗噗”声,看不到半点影子,但他心里猜测,弄出这些声音的一定是阴魂,一种可以变幻成各种声音的本事。其实对于阴魂来说,除了陈镇亲眼看到过的那两次,他也不懂,曾经到图书馆查过一些书籍,请教过陈先元,结论差不多,人之将死或死后不甘形成的一种异物质。
前边的众人是否都经历这个这种情景,一点异动都没有,更说不上害怕或惊慌失措,仍然镇定的朝目的地靠近。
又过了十分钟,目的地终于到了,正是所谓冥途上的一处山丘,上面地势平坦,周围还残留有以前烧过衣物的残迹。
陈先元招呼那两人把假人竖好摆稳,陈镇从篮子里取出祭品置于假人前,前面插上香烛并点上,化了几张冥纸,刹那间四周阴风大作,呼呼做响,风声中还夹杂着各种呜呜呜的声音,有的阴沉,有的嚣张,有的在哀鸣哭泣,尖锐剌耳,仿佛都要朝他们扑来。
陈镇有点莫名紧张,拢了拢衣服,借以释放驱赶身体里的恐惧意识,看了看旁边的两个村人,也都是一脸紧张,脸色变得苍白,身子一阵抖动,不知是害怕还是冷的。
陈先元取下背上的桃木剑,在空中比划几下,口中念念有词,开始时周围的声音不弱反强,尖利的扑过来,黑暗中似乎都在拼命挣扎,张牙舞爪似的要来吞食他们,死命的朝他们扑。
陈先元的桃木剑越舞越快,单薄瘦弱的身子不停扭动,脸上慢慢起了汗珠。
风声越来越猛,一整套动作下来,陈先元精疲力量,竭尽全力控制着局面。两个号称大胆的村民早已是悉悉嗦嗦,满脸惊恐,惨白的脸色转青,两股颤抖不止。
陈镇由开始的紧张慢慢变得镇静,目不转睛的看着陈先元在那舞剑,感觉到周围的阴风随他的剑在舞动,虽然他年纪大了舞剑的气势不够,但阴风怎么也顶不住,几回合下来,陈先元慢慢占了上风,阴风的势头渐渐被压制住。
陈镇正看得起劲,越看越兴奋,就好似他自已拿着剑在黑夜中舞似的。突然感到胸前铜钱一颤,兴奋中还被吓了一跳,闭上眼睛仔细一感应,确实是铜钱在颤,而且颤感越来越强烈,他手忙脚乱的把铜钱从几层衣服里掏出来一看,铜钱见了光以后,颤动渐渐息止,是乎是被外面的冷风吹灭了气息,变得越来越冰冷,陈镇把它再挂回胸口,想看它还会不会再颤动,但是一直没有了反应。陈镇连忙往阴风声密集的地方瞧去,仿佛看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影子在那扭动,时而显现出一副模糊的面孔。
陈镇想看得更清楚,仿佛着了魔似的缓缓走过去,阴风仿佛有了一股神秘力量,忽然间又增加了强度。没走几步,被看出异样的陈先元猛然拉了回来,接着从他嘴里重重的吐出“啵”的一声,对着陈镇狠狠的震了过去。陈镇仿佛被瞬间惊醒,但见之前站立的地方已经到了山丘边缘,再往前一步必然掉下去。
随着那“啵”的一声重响,陈先元拼尽全力舞出两招,阴风呜咽两下渐渐没了气势,陈先元吸了口气,紧紧的稳住阵势,不大一会儿,周围的阴风好像听到号令似的渐渐散去,夜幕中一切渐归平静,只有自然的北风声凛烈吹过。
陈先元见阴风散去,气势一歇,踉跄几步差点倒下,陈镇忙从旁边一把扶住,陈先元声声音虚弱的对他说:“你小子,今晚中什么邪了,差点入了窖。”说完深吸几口气,稳了稳身子,耸开陈镇的手站直身子,“今晚这活接重了,不是好时辰,看来真老了。”
陈镇觉得奇怪,不知道他说的接重了,不是好时辰是什么意思,看他这副模样也不好追着问,只得松开扶着陈先元的手,好让他把事做完了再说。
陈先元招手让那两个村里人把冥纸全部散开,阴风一散,两人脸上惨白早已褪去,听到指示,动作麻利的把冥纸围着假人摆了一圈。陈先元拿起地上的酒杯,朝天地洒了三下,口里念念有词,洒毕示意他们点火,那两人拿起几张冥纸在香烛上引燃,再放到假人下面,一分钟不到,经夜风一吹,一大堆冥纸全部燃了起来,紧接着假人也跟着被点燃。
陈先元轻声叫陈镇收拾好地上的祭品,示意众人回村。
陈镇跟着大家往村里走,快到村口时,陈先元对他轻言:“小镇,你不是一直跟我说想看看阴魂是什么样子的吗,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如果有的话,你现在可以回过头去看看那堆有火的地方,但千万要记住,等会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发出声音,更不能叫出来,只能记在心里。”
陈镇点点头,把心神和胆力提到最高,猛然回过头去,朝刚才作法的小山丘一瞧,只见那堆火已燃得老旺老旺,照得那处山丘四面通红。
突然,在火堆旁出现了一个黑影,一个人形大小的黑影,陈镇心里猛的一跳,他的视力超乎寻常,这么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凝神望过去,但见那阴魂一身脏兮兮的,好似被人刚从水里捞出来,衣服都是湿淋淋的,上面还粘着些黑乎乎的煤粉状东西。
黑影正用双手撑开了衣服烤火,仿佛是想把衣服烤干。
是乎感觉到有股目光在窥探自已,黑影扭头顺着陈镇的视线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之时,它朝着陈镇木然一笑,两人目光碰触之间,陈镇的心神像触电般的抖了一下,连忙收回视线,扭过头来就走,不敢再看下去。
刚走几步,陈镇猛然间觉得刚才看到的那道影子很像一个人——他堂叔陈卫家,心里大骇,转过身去再看,发现火势已弱,那道黑影阴魂仿佛凭空消失,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