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吐新芽,又是一个清爽的早晨,潋滟去跟青青一起学习了,阿盈吃过早饭后,便趴在池边凉亭的栏杆上,看着水中的鱼游来游去,红色如锦缎的鱼身若隐若现,迷离了无心人的眼球。云儿在一边无聊的看着阿盈,抿着嘴歪着脑袋,眼睛不住的翻啊翻,都跟摇摆的树叶一个节奏了。
阿盈不小心看见了云儿的样子,忍不住掩嘴笑起来,但一笑就会想起傻少爷,想到前几天自己还心存幻想,幻想着他还活着,只是调皮走失了路。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他的确是坠崖了,自己,也不得不信。
只是心里会难过,难过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笑容僵硬在脸上,然后被阴霾代替,云儿也猜出小姐是为了少爷的死而难过,可是她生性憨厚,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姐,一时之间,便苦恼的抓起自己的头发来。
阿盈见状,从亭上的石桌上拿起一个雪梨,朝云儿扔去,笑道:“接着!”
云儿慌乱一接,不料却滚落到地,于是噘起了嘴,跺了跺脚,捡起雪梨朝阿盈道:“小姐,你就爱玩弄我!”
阿盈一笑,眼眸弯弯,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笑道:“云儿,小姐我给雪梨你吃,不好么?”
云儿眼睛一瞪,正欲说话,突然杨夫人身边的丫鬟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朝阿盈行行礼,说:“少夫人,老夫人叫您到前厅去一趟。”
前厅?那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阿盈心中微微沉思,当即便领了云儿向前厅而去。
前厅大院里站了不少身着官服的士兵,带刀而立,面容冷峻。
杨府来大官了?
阿盈心里一阵疑惑,踏入大厅时,只见杨夫人青青潋滟皆在此,还有一位着官服的官员,仔细一看,顿时明了,此人便是前两天自己和潋滟在树林中弹琴时出现的那个官员.
“娘.”阿盈朝上座的杨夫人行礼,然后略显迷惑的看向坐在贵座上的那位官员,杨夫人当即会意,朝她说道:“这是户部主事刘大人,此次太子选妃,负责统计烟州参选女子名单。”
阿盈微微点头,该行的礼还是免不了的,于是立即向刘大人跪拜道:“民妇见过刘大人。”
刘大人是个实在人,只是浅笑,笑容可掬,说:“不必多礼。”
“谢大人。”阿盈起身,随即走到杨夫人旁边站着。
杨夫人望了阿盈一眼,面容平静无波,但眼底却有一丝牵盼,朝她说道:“刘大人此次来是想让你和潋滟去参选太子妃。”
什么?选妃?怎么可能?
阿盈一听,先是一怔,当下就拒绝了,“这怎么可以?我已经是杨家的媳妇了,又怎么能去选太子妃?潋滟也不可以,她还小。”
潋滟站在旁边听到阿盈这样说,不禁抬起头说:“姐姐,我已经十四岁,不小了。”
阿盈又是一怔,潋滟话中的意思,她听得明明白白,只是她不懂,潋滟究竟想怎样,她还是那个曾经扒着自己的胳膊,声声唤着姐姐的潋滟吗?
刘大人看气场有些不对,于是讪笑起来,说:“选秀的女子皆是十三岁至十七,十四岁正好。而且你们姐妹两个气质天成,不去选妃,岂不可惜了?”
呸,年纪正好也不行。
转眼看向杨夫人,只见杨夫人面色平静,阿盈心中不免疑惑,杨夫人虽日日念佛,但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少爷尸骨未寒,若自己去选妃,她该是怒不可竭才对,为什么她一直都不说话,而且好像是赞同自己去呢?而潋滟,更是低头不语,眼眸坚定,
她们,定是有事瞒了自己。
心中一紧,眉间泛有一丝难过,阿盈朝杨夫人问道:“娘,你也是同意我去的么?”
杨夫人看向阿盈,然后点点头,心中长叹一口气。她明白阿盈不是那种攀龙附贵之人,一起生活五年,对她也很是了解,纵然她成为杨家少奶奶之后,小姐性情也长了些,但仍是平易近人,心中向往自由。自己早已将她视如己出,此次若不是潋滟坚持,再加上自己的私心,否则万万不会让阿盈卷入朝廷的纷争中去的。
看到杨夫人点头,阿盈心中顿时闪过一丝抽搐般的痛感。
五年了,阿盈不会忘了当年自己是怎样把杨府当作救命稻草般的抓住,纵然开始有恨,那也在五年的温情生活下化解了,而自己,早就把杨府当家,把杨夫人当娘了。
但现在,她们什么都瞒自己,叫自己如何能安然接受?
敛下双目,阿盈淡淡说道:“阿盈这条命也算娘给的,既然娘要我去,我自然会从,就当是报答娘这五年来的养育之恩。”
阿盈的声音平淡,让杨夫人心中一惊,但看到潋滟投过来的目光时,她随即便微微一笑,朝刘大人说道:“既然如此,还要劳烦刘大人多多费心,举荐我的这两个女儿,老身自当厚谢。”
刘大人回笑,说:“杨夫人多礼了,两位小姐命中富贵,在下只是负责引荐,为太子觅得良人,杨夫人说厚谢,便是严重了。这位小姐也是气质颇好,不如三姐妹作伴,如何?”
刘大人指向青青,青青立即瞪大眼睛,说不清是惊异还是疑惑。杨夫人却当下便拒绝了,朝刘大人说道:“不了,小女已经寻得好人家,还望大人谅解。”
刘大人起身摆摆手道:“无妨,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先离开,再派人来登记两位小姐情况。”
杨夫人点头,起身微微行礼,道:“恭送刘大人。”
刘大人踏脚离开,阿盈顿时将目光投向潋滟,潋滟正欲上前说话,杨夫人却对阿盈说:“你跟我来。”
阿盈看了一眼潋滟,于是跟上杨夫人。
进了锦伺房,阿盈不禁心里疑惑,锦伺房是供奉杨老爷牌位的地方,一般情况下,是不许人随意进出的,杨夫人每天必会来这儿拜念。
今天,她带自己来这儿,是何意?
进了房间,下人关门离去,仅剩阿盈和杨夫人。杨夫人朝牌位拜了拜,然后径自问道:“你还记得吗?五年前,琪儿误入水中,我便是将你关在了这儿一晚上。”
阿盈回道:“记得。”
如何不记得?自己曾在这儿差点被苹果噎死。
杨夫人看了她一眼,然后说:“把你脖间的玉佩拿出来。”
阿盈虽疑惑,但仍取下玉佩,放在了杨夫人手中。
杨夫人看着手中的玉佩,长叹一口气,像是在回忆过往,眼眸略显深远,说:“我知道,你和潋滟,是苏城的女儿。”
阿盈大惊,瞪大双眼,满脸震惊。
苏城便是爹爹的名字,虽然自己在外还是用的原名,但是谁又会注意一个小小御医的女儿呢,况且娘在死的时候就掩盖了她们还活着的事实,就算有人注意,那么已经九年了,谁还会记得?没想到杨夫人竟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杨夫人看到阿盈的样子,不禁轻笑,说:“其实是因为这块玉佩,我才知道你们是苏城的女儿的。”
呼~~吓了一跳,阿盈略为放心,杨夫人的笑变得有些无奈,说:“这两块玉佩本为杨家所有,只不过是潋滟过周岁时,被老爷送给你爹当作贺礼罢了。”
阿盈一怔,没想到杨府老爷竟跟爹爹是旧识。
“一切都是孽缘啊!”杨夫人感叹,随即将一切娓娓道来。
原来,阿盈的爹苏城跟杨府老爷杨义锦是旧识,杨义锦是烟州茶商,多亏了苏城在宫中到处疏通,才得以垄断京城茶业,富甲一方。潋滟周岁的时候,杨义锦得到一块美玉,于是便问了苏府两个小姐的生辰八字,受高僧指点,精雕细琢成了两块玉佩,正面绘铃兰花,背面刻上两个小姐的闺名,作为生辰礼物。苏城亦是爱不释手,便让两个女儿一直挂着。
九年前,苏城苏御医被柳贵妃以家人性命为要挟,下毒毒害当时的陈皇后,因为苏城怕事情会暴露,便想下一些别人不易查出的毒。当时杨义锦的茶庄遍布全国,还有些延伸到了国外,苏城就想到了他,让他在西域找些毒草毒药回来。
杨义锦当时虽不明所以,但是想着自己有今日的地位,便是全依苏城所赐,于是自己也不多问,趁一次去西域的机会,带回了一种草,醉马草。
这种草是近年才在西域蔓延,只有西域一小部分草原有,当时是误被人发现的,还没传开。杨义锦也是因为自己的马匹误食了那草,变得兴奋暴躁,直至最后抽搐而死,才将那草拿去问当地的江湖医师,明白了它是一种毒草。
他将醉马草带回去后交给了苏城,当时只是不小心的问了一句,苏城要那草药做何用,便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苏城当时是怕杨义锦一不小心露嘴告诉了别人,于是将柳贵妃要他下毒害皇后之事告诉了他,杨义锦当时是极力反对的,但看到苏城为了妻儿无奈的样子时,便选择了缄默,将秘密埋死在心里。
苏城拿回醉马草之后,研究了一下那毒草,果真非中原所有,于是他将毒草稍微改进,使得就算别的御医查也查不出是何等毒药。而醉马草最大的好处便是它可以先让人疯,后让人死,这样大部分人便会以为皇后是疯了,而不是中毒了。
皇后风寒的时候,就诊的并不是苏太医,当时他便将醉马草制成君山针叶的样子,趁人不备,放入皇后的茶叶盒之中,这样,就算以后有人要查,肯定也是将注意力放在皇后所喝的风寒药中,而不会怀疑到皇后每天必喝的君山针叶。
只是,他低估了宰相和户部尚书的能力,他们很快便查到了他曾到过皇后的凤仪宫,但幸好茶叶早就又被苏城换了回来。不过,依他们的能力,很快便会从自己入手,彻查所有真相,所以,他最后甘愿一个人死,保住自己的妻儿。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苏夫人为了两个女儿,也魂归西天了,而柳妃,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下来。
柳妃自然知道醉马草是杨义锦从西域带回来的,所以,在杨义锦一次运茶到京城的路上,她让人装作劫匪,将他们的商队全部灭了,一个活口不剩。那时,血流满地,枯藤老树摇曳,天灰沉沉的,一派萧条之色。
杨夫人听闻老爷噩耗,当即哭得昏天暗地,几度轻生,但为了儿女,还是勇敢的活了下来。
杨夫人也算聪明之人,老爷的商队总共有四十多人,其中也不乏镖局和江湖上的一些武功高手,不可能会被一群盗匪所灭。当即她便想起一个月前,老爷从西域回来后不久便写了一封信交给自己,说是若有一天,自己不幸发生意外了再看。当时她还笑老爷满嘴胡话,现在没想到真的出现了那么一天。
于是,杨夫人便找出了那一封信,拆开来看后,当即泪流满面,什么都明白了。老爷将苏城毒害陈皇后的事都交代清楚了,而他也意识到自己随时可能会被灭口,于是他便写了这封信,唯一想告诉自己妻子的就是,不要报仇。
杨义锦明白,自己只是商人,纵然有钱,也无任何地位,惹不起那些在朝贵人,而且柳妃朝中力量很大,她的爹是御史大夫,再加上她极受皇上宠幸,朝中地位自然不一般。所以,他只求得家人平安。
杨夫人读完那封信后,泪流满面,然后将信烧毁。纵然心中有再多的仇恨,她也忍着,因为她膝下还有两个幼儿。
初次见阿盈和潋滟时,杨夫人并未识得她们的身份,直到傻少爷落水,阿盈将脖间玉佩扯下时,才知道她们便是苏城之女。所以,她让阿盈在老爷的牌位前跪了一夜,并让阿盈嫁给了傻少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一种报复,还是想让上辈人欠下的债,下辈人来还。
只是如青青所言,杨夫人其实是个好人,在跟阿盈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她慢慢被感化,慢慢觉得自己这样对阿盈,是不公平的,因为,那两个孩子也没错,错在她们的爹,错在老天爷。
杨夫人讲完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浑身都散发着浓郁的哀愁,阿盈也是泪眼朦胧,克制了心中的震惊,轻轻拥住杨夫人,哽咽道:“娘,你放心,从此以后,你便是我亲娘,刚刚在大厅的话,您就当我是一时胡话。”
杨夫人欣慰的拍拍她的背,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和琪儿,并无夫妻之实。”
阿盈一怔,望着杨夫人低低唤道:“娘……”
杨夫人一笑,说:“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让你嫁给琪儿,也是委屈你了。”
“不是的。”阿盈连忙摇头道,“娘,你别这么说,少爷很可爱的,而且在他身上我也看到了人性的纯真,让我学会了很多,我从来都没有后悔嫁给他。”
杨夫人舒心一笑,但随即脸色又暗了下来,说:“此次若不是潋滟,我也不会让你们姐妹去参选太子妃的。”
潋滟?阿盈心头微微作痛,她从小视如生命的妹妹,如今,却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杨夫人看看阿盈,然后说道:“其实,我本不打算告诉你们这些,但是因为潋滟无意间发现了杨家跟你们苏家的关系,所以我才同意她,让你们去选太子妃。潋滟那丫头跟你一样,心眼多,但是心结难开,对你父母的事,很是耿耿于怀,哎,这是祸非福啊!”
阿盈低着头,爹娘的死,竟成了潋滟的心结。继而她抬起头,略有疑惑的问道:“潋滟是如何发现的?”
“还不是我那傻儿子!”杨夫人突然提到儿子,不禁心里一痛,继续说道:“不知是什么时候,琪儿看到潋滟很宝贝那块玉佩,于是说那本是他跟青青的,潋滟起了疑心,就找到了我,我想瞒也瞒不住了,于是就告诉了她。”
阿盈一怔,傻少爷也曾对自己这样说过,但自己一直当他是骗人的,没想到潋滟竟是注意了。看来,人与人走得太亲密了,有时候时会忽略掉很多很多的东西,有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味道。
杨夫人看了看阿盈,略有歉疚,说:“其实,我答应潋滟,并不全因为她。虽说我吃斋念佛多年,却是没能放下凡尘俗世,我心里,也是希望柳妃等人不得好死。阿盈,你怪我么?“
阿盈淡淡摇头,说:“娘,我们都是凡人,哪能做到那么淡然。”
杨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阿盈看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杨夫人点了点头。
阿盈要走时,杨夫人又唤住她,说:“如果在京城出了什么大事,就派人告诉我一声,娘自有救你们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