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没有,阿盈便决定沿着白天的路走,过树林,过花海,再绕过湖泊,去白天那断崖之处.
当然,如果找到断崖之处,那将是最坏的结局。
可是天不随人愿,往往,我们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它就越会发生。
阿盈在断崖边,找到了傻少爷的一双靴子。
她正在拿着那双靴子发呆时,一边的家丁叫道:“少夫人,快过来,这里有根断的藤蔓!”
阿盈拿着靴子跑过去,借着火把的光亮,果真看到崖边的树上系了根粗藤蔓,但是藤蔓却断了一截.
“少爷肯定是掉到悬崖里去了,他的靴子还留在这儿,如果他没掉下去,没理由会把靴子丢在这儿。”
“对啊,那根藤蔓是断的,他肯定是拉着藤蔓掉下去的。”
“那怎么办?天黑了,这断崖有多深我们也不知道,少爷怕是凶多吉少了。”
“哎,少爷真是可怜啊!”
四周的人都议论开了,阿盈的脑袋里却是什么都想不进去了。青青此时已经哭了起来,潋滟拉着她的胳膊,关心的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阿盈茫然的摇头,然后拿着靴子往回走,说:“继续找,”
冷风过境,吹得发丝轻扬,野外的虫鸣不断,火光跳跃在夜空,照亮了阿盈惨白的脸。一行人继续四处寻找,不眠不休。
天渐渐泛白,阿盈最终是晕倒在了小路上。
三天过去了,告示,人力,不眠不休的找了三天,傻少爷仍旧毫无音讯。
清晰但遥远的木鱼声响起,杨夫人闭目在幽静的佛堂诵经,寻找傻少爷的三天里,她亦是不眠不休的诵了三天的经,曾经有如观音般圆润的脸庞,已经消减了不少,两鬓也生了不少白发,面容平静,眼皮却时不时的跳跃。
阿盈跪在外面已经二个时辰了,杨夫人依旧不愿开门,不愿见她。少爷已经是希望渺茫,她知道,她有错。
那个总是凑在她眼前,傻傻的笑着,声声唤她阿盈的男孩已经不见了,就像是风吹走了最圣洁的一片雪花,融化在遥远的地方,彻底离了她的世界。
五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快乐,一直兴奋,感染着身边所有的人,他无知单纯的双眼,是她见过最澄澈的眸子,他会嘟着嘴撒娇,一遍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那也是她听过最纯洁的声音。只是这一切,因他的离去,都不复存在了。
她有错。
她错了很多,错不该负了杨夫人对自己的期望,错不该左右了傻少爷的喜怒哀乐,错不该明明知道自己左右了傻少爷的喜怒哀乐,还不顾他的感受。那位纯洁似水的少年,是因她而死,她间接毁了一个如冰雕的人。
那,算不算是一种杀戮?
萦绕在心口那淡淡的自责,还有深深的哀愁,像是风一样纠缠不休,她无法弥补,亦无法去抚慰杨夫人那颗作为母亲受伤的心,所以她只能带着忧伤,跪在门外,不奢求原谅,只希望这样跪着,心里会好过一些,哪怕杨夫人怒极冲出来把她打一顿,她亦无怨言。
阿盈一直低着头,膝盖的麻木她也毫无察觉,只是脑里一直混乱,一遍一遍的回忆着过去五年的日子。
木鱼声停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阿盈抬头,见到杨夫人平静但苍白的面容,不禁鼻子酸酸。
杨夫人没有看她,只是淡淡的说道:“准备葬礼吧。”
“娘。”阿盈的眼泪落下,拉住了杨夫人的裤脚,哽咽道:“娘,你就打我骂我吧,我知道是我害了少爷,您有气就打我吧!”
杨夫人看了看地下跪着的人,轻叹一口气,终究是不忍,扶了她起来,说:“不是你的错。”
是啊,这又何是阿盈的错,她自嫁给棋儿,哪一点不是做得好好的,毫无怨言,聪明能干,还帮自己打理生意,若是开始自己对她有些意见,那早在五年的时间里就已消磨尽殆了。
儿子的噩耗,让自己茶不思饭不想,但是阿盈的难过,自己是看得出来的,琪儿的死,不能不说跟她没关系,可是,也不是她的错,错在老天,给了自己儿子不公平的命运。
九年前,丈夫死了,儿子傻了,给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伤心过后,她一心向佛,希望保佑杨家不再出状况,可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过不了这一劫。命运啊,你究竟要将我整到何种地步?
阿盈见杨夫人脸上露出悲切的深情,于是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安慰杨夫人道:“娘,你不要难过,也许少爷还未死,只是迷路了,不久他就会回家的。”
杨夫人从悲切中走出,看着阿盈惨淡一笑,说:“阿盈,你也不用骗我了,偌大的烟州,以杨家的财力,他能迷路到那儿去?”
阿盈闭嘴低下头去,这种话,她自己都不会信。
杨夫人叹了叹口气,说:“将丧事交给管家办吧。”说完,便离开佛堂,转回厢房去了。
阿盈低头绞了绞自己的袖口,罢了,只能认命。
白色布帏被风轻轻吹起,杨府上下皆披麻戴孝,大堂正中摆了一口棺材,里面是阿盈为傻少爷做的新衣,那断崖太深,而且四周都找不到别的入口,所以,傻少爷只能是办衣冠冢。
阿盈在棺材面前披麻戴孝,跪了三天三夜,不停的为傻少爷烧纸钱,希望他无论在哪儿都可以过得快乐,没心没肺最好,下辈子投胎,要健健康康才好。
近日来,青青也是总在哭,虽然她的哥哥傻,但那也的确是她哥哥,亲哥哥。在他没傻的时候,他最喜欢抱着年幼的她玩了,然后轻轻的亲在她的脸畔;傻了时,他虽会抓丑陋的虫子吓自己,却从来都是适可而止,不会惹自己哭。这么好的哥哥,几辈子都难遇到。
潋滟虽然有些难过,但她的确是跟傻少爷相处不多,就算见面了,也只是吓吓他,两人并无感情可言,不过心里,还是会为姐姐的样子暗暗难过。
姐姐,为什么命运如此捉弄你?
细雨不湿衣,却是湿了整个春季。
近几日来,天气转好,渐渐暖和起来,傻少爷也下葬七日有余了,杨夫人消瘦了不少,不过还是以前的性子,表情淡淡,却是满身威严。阿盈脸色一直不好,做什么都没有劲,就像潋滟说的,她都快变成小老太婆了。
潋滟见姐姐状态不佳,于是便出主意说去野外走走,放松一下心情。阿盈本是没有精神去的,但拗不过潋滟,于是点了点头,潋滟当即就给自己和姐姐打扮了一翻,然后抱着古琴拉着姐姐,一路出了杨府。
到了一处树林边,潋滟停了下来,看看日头,然后给阿盈找了一处地方坐下,说:“姐姐,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啊,不冷不热,你也是该放松一下心情了。”
阿盈看着大地翠绿一片,心中便什么也不想了,想着潋滟也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于是便朝她笑了一笑,说:“好。”
话音落下,阿盈随即专心低头抚琴起来,手指顺畅而过,再绕回,便溢出略显哀伤的曲子来。潋滟一身绿衣,随音起舞,玉手妙足,舞出无限风情出来。
轻风徐徐,一队官兵护着一顶大轿子而过,厚厚的玄色轿帘垂下,四位结实的轿夫将轿子抬得四平八稳,四角垂下的流苏,随着风,微微荡漾。
户部主事刘大人正坐在轿内看着各处传上来的秀女薄,里面的女子,肥环燕瘦,相貌也是各有千秋,只是这样的女子见多了,也就没有新奇感。此次太子选妃,非同寻可,要经历几次淘汰,若都若这些女子的相貌气质,是远远不够的。
突然,飘渺的琴音自不远处传来,琴音如水般顺畅,亦是带着如水的忧愁,淡淡的像是午后轻风徐过,带来了一丝舒畅,也吹醒了一丝哀愁。
刘大人听到琴声,不禁掀开轿帘,朝随从问道:“哪儿来的琴音?”
随从躬腰答道:“前面树林边有两个年轻女子,一位弹一位跳,颇是好看。”
刘大人远目一看,果真在不远处就有两个身影,白色浅淡如水,抚琴悠然,浅绿色妖娆多姿,舞姿灼人。刘大人当即开口,“过去看看。”
近了一看,更是灼人眼球。跳舞的那个女子年纪虽轻,但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有一种妩媚之感。当发丝被风吹起,拂过眉心那颗胭脂血时,那女子的眼睛,仿佛带着一种魔性,摄人魂魄,让人心甘情愿的沉沦,容貌,也是罕见的绝色。水袖轻甩,腰肢柔软,轻衣飘飘,不似仙子,更似那尘封多年,忽被放出的万年女妖,带着放肆的美。
抚琴的白衣女子,正当二八年纪,身材苗条,略显瘦弱,柳眉轻描,略施粉黛,打扮得很是素朴,虽无天人之姿,但也算美女,五官小巧精致。她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修饰了那双漂亮的双眼,眼底淡淡的忧伤溢出,用指尖划出一串串平静但显哀愁的音符,缠mian几里。
夕阳无限好,银辉洒落,又是一幅绝美的画面,和谐而美好。
刘大人不知不觉中走了过去,惊吓住了两个女子,于是连忙行礼道:“失敬失敬,还望两个小姐原谅。”
阿盈和潋滟本是安安静静的放松心情,不料有人打扰,先是惊慌,见对方彬彬有礼,也就不介意了,阿盈只是说道:“无妨,我们也是该回去了。”说罢,便拉着潋滟准备走开。
刘大人赶紧拦住她们,说:“两位小姐请留步!不知两位小姐是何家千金。”
阿盈淡淡一笑,说:“不是何家千金,只不过是为妇之人罢了。”
“哦,是这样。”刘大人放开她们离去,但难掩眼底失望之色。
阿盈拉了潋滟便要走,潋滟在经过刘大人身边时,却是偷偷塞给了他一方绢帕,朝他微微一笑,然后才任由姐姐拉着离开。
刘大人怔了怔,看她们的背影离去,于是当即把绢帕打开,看了看,上面绣的是茶树,底下题字“杨”,他心下便有了谱,于是上轿,回府。